第95节
  顾粲原是廷尉,仵作应会的验尸之术他也是通晓于心,《洗冤集录》也是记得烂熟。
  因着陈氏自尽一事并不光彩,林夙想起顾粲在刚入朝为官时,查案判案也没少验过尸,便让顾粲看了看尸体。
  顾粲忍着恶心掀开了覆在陈氏面上的白布,见她颈部的痕迹有异,不像是吊死的,而像是被人勒死的。陈氏的手指、手背也有几处划痕,想必是挣扎时弄伤的。
  他心中已有了猜想,命小厮将白布重新覆上后,对眉目深锁的林夙和林衍解释道:“回祖父,却然是自尽。”
  林衍有些哆嗦地道:“这…这……”
  他面上满是惊惧,却丝毫未存无丧妻丧女的悲痛。
  林夙冷睨了林衍一眼,他不争气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便终是重重叹了口气,让小厮将陈氏的尸身抬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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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节之前,林纨的身子养得很好,面色瞧着也红润了许多。
  逢春之际,天是乍暖还寒,林纨这一月胎未做稳,哪都去不得,终日便是在罗汉床半躺,手里握着个汤婆子,每日各种滋补的食材吃着,面上竟是瞧着圆润了些。
  顾粲今日出府前,还捏着她的下巴打量了半晌。
  林纨被他看得不自在,想别过脸去,顾粲便松开了她,白皙的下巴上也落了个泛红的指印。
  顾粲看着她已经微隆的小腹,嘱咐道:“你现在还是偏瘦,怎的也得再胖一些,生育时便不会那般疼了。”
  林纨云鬓如墨,发上斜穿一缕燕簪,堇色的钿带罗衫衬得她肤色匀净清透,眉若玄溟。
  听着男人的语气带着玩味,林纨面上却存了几分愠色。
  她平素偏好浅淡清雅的衣物,惟上元这一日,极其悉心地装扮自己,连丫鬟都悄悄地多看了她几眼。
  顾粲尤爱她这番模样,也知林纨因何生气。
  她自幼最喜欢的节庆便是上元节,上次她偷偷爬回侯府,又因醉把他认成了索命的无常,还同他讲,她想同他去过上元灯会再死。
  顾粲无奈摇首,看着一早便在使小性的林纨,语气温淡道:“纨纨,我出府了。“
  林纨微微蹙眉,却还是从罗汉床处起身,准备亲自为顾粲披上外氅。
  美人一大早便用桃花香泽盥了发,腰间也佩了镂空的银香薰球,迎面走至,满带着香风。
  顾粲在她眉心印了一吻,见林纨仍面露沮丧,便道:“待为夫见过四皇子后,在你眉心绘一花钿可好?”
  林纨掀目看了顾粲一眼,她也知伽淮的上元灯会遍是出游的百姓,充街塞陌,车马填噎。她怀着身孕,就算是万般小心,也有被浑人冲撞的风险。
  与顾粲并肩一同去看灯会,是她前世就存着的心愿,林纨的声音还是难掩幽怨,却还是道了声:“好,我命下人熬好豆粥,等你回来。”
  大邺上元为祭门户,要熬豆粥,再在上面添层油脂。
  顾粲唇边掩笑,林纨现在这副模样,倒还真像是那被困在广寒宫的姮娥仙子。
  ******
  初春晚风稍寒,澄明的圆月位于苍穹,各家各户都在大门前悬了或精致华贵、或意趣生动的花灯。
  林纨眉间刚绘的花钿昳丽绝艳,可神色却是落寞,她细细品着豆粥,嚼着元宵。
  顾粲适才被元吉唤走,到现在都还未归。
  自上官衡那次来府后,顾粲似是同他在暗暗筹划着什么,可能适才出去,就是为了这件事。
  林纨味同嚼蜡得又饮了几口豆粥后,终是将粥碗放在了紫檀小案上。
  她往槛窗外看去,本以为只能见到天上的一轮圆月,可目及之景却让她的眼中蕴了光亮——
  这阖府,竟是挂满了各式花灯,一时间,竟如白昼般亮。
  林纨欣喜地站起了身,卫槿和香芸瞧见了她那副兴奋模样,纷纷掩唇相视一笑。
  香芸走到林纨身前,道:“翁主,我同卫槿陪您到外面走走,世子知道您不能去灯会难免伤心,所以一早便买了数千盏花灯……”
  林纨朱唇微颤,眸里蕴了泪光,她强忍住泪意,状似如常地询问香芸:“世子呢?他去哪了?”
  香芸和卫槿不做言语,引着林纨走出了偏厅,林纨四下看着斑斓各异的花灯,也遍寻着顾粲的身影。
  静水薄冰已融,林纨终于在其上的曲桥寻到了想见的人
  那人容止若神祇,长身玉立,并没有如当年那般,白衣华冠。
  手中提着的,竟是她最喜的花灯。
  第76章 075:男主掉马
  顾粲看向林纨的眼神, 温柔到骨子里。
  林纨有些微怔地接过了他手中的花灯,他莞尔,顺势牵住了女人温热柔软的手, 将其包裹在掌心中。
  林纨见手中花灯上绘着清雅的玉梅雪柳,橘芒澄明的灯火被夜风吹得微摇, 她的心也随之摇曳。
  顾粲一身深绀色襕衫,领缘处镶滚着灰色貂绒,墨发只用一兽首玉簪束起。悬鼻、下颌立体分明。
  看着倒没有平日威仪阴郁的权臣模样,反倒像个矜贵俊美的世家公子。
  这人怎么看都精致, 五官就像是天匠所凿刻,林纨怎么想着,却也觉得自己不争气。
  算上前世, 二人也是相处许久了, 怎的今日见他,她这心又是悸动个不停,到现在还怦怦直跳。
  林纨见顾粲也不言语,只是牵着她的手引着她在府中各处看花灯,便先打开了话匣,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灯,我怎么不知道?”
  顾粲淡哂, 怕林纨手臂累到,又从她手里接过了花灯,随后回道:“花灯好办,不过千盏而已。这前朝典客的私宅还是过小, 过几日等我们搬了新府,你若喜欢这些花灯在府中常设,为夫就给你弄个一万盏来。”
  林纨心中是欣喜的, 也知道顾粲没在说浑话,若要他想,他真能让新府每日都点着万盏花灯,嘴上却说:“天子脚下,还是莫要这般奢靡了,若要落人口实便不好了……”
  二人这时已经走至了府门前,林纨话还未毕,便听见了“哐当——”的一声。
  随后便听见,门口的小厮大声喊着:“管事!管事,您没事罢?”
  一听是元吉出了事,林纨和顾粲顾不得再赏灯,忙走到了府门口。
  只见府门前的地上散着摔破的花灯,那花灯的火焰将绢纱燃了起来,小厮们顾不得灭火,忙询问着躺倒在地,痛苦得捂着胳膊的元吉。
  林纨忙让丫鬟去唤医师,却见顾粲拨开了围在了元吉身侧的小厮,语气稍带急切地问:“元吉,你怎么了?”
  元吉本是疼得吱哇乱叫,见顾粲询问他,强忍着痛意回道:“世子,是小的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下来了,许是伤到了手臂……”
  顾粲冷着脸,唤小厮将元吉抬进府内。
  林纨见他面色焦急,又看了看元吉受伤的胳膊,心中渐渐升起了疑虑……
  医师来后,说元吉看诊得及时,天又未热,把骨头接上将养个几日便能无恙。
  折腾了一番后,天色已晚,顾粲睡得很早,林纨却一直都睡不下。
  她于暗中看了看身侧男人的脸,想起前世元吉的那只断臂,愈发觉得事情蹊跷。
  次日一早,林纨站在府门前,目送着顾粲上了轩车,眼见着车影渐远,她又想起了昨日之事。
  许是自己多想了吧。
  林纨如此安慰着自己,正要折回府内,却听见门口的侍卫有些不耐道:“去去去,快走远点,大前日我们大人就给了你们娘俩不少赏银,怎么今日还要来讨?”
  ——“怎么了?”
  林纨回过身来,看向了那乞丐模样的母子俩,几月前大邺刚刚逢灾,虽说谢润和顾粲平息了这场灾事,但洛都内仍残余着无处可去的难民,只能做乞丐为生。
  那年近五十的女乞丐对林纨道:“夫人误会了,我们不是又来讨赏银的,只是觉得这府上的大人属实心善,昨日同我儿去了寺庙参拜,正好碰上一个好心的大师给了我们娘俩一开光的佛珠,我便想着送到府上,多少给贵府开些福禄之气。”
  林纨命香见接过了佛串,心中又是生疑。
  顾粲他不像是会轻易打赏乞丐的人。
  林纨扫了一眼那女乞丐的儿子,见那人面容有些痴傻,而且脸上还存着疤,便多问了一句:“你的儿子看着年岁不小,怎么就得了痴病呢?”
  那女乞丐答道:“唉,我儿几年前犯了事,被恶人打了一顿,这脸也毁了腿也瘸了,后来也就疯了……”
  那痴男听后疯笑了一声,看着有些瘆人。
  林纨听完这话,脸顿时变得煞白。
  侍卫以为是那二乞丐冲撞到了林纨,便将那二人轰走了。
  林纨定定地站了半晌,香见唤了她好几次“翁主”,她都没有听见。
  从前的记忆纷至沓来,让林纨一时不能喘息。
  元吉的断臂、毁容、瘸的腿……
  林纨的眼中霎时溢满了泪水,她语气喃喃,颤着声音自言自语道:“顾粲,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
  黯色轩车平稳地行在官道上,顾粲于内闭着目,鸦睫在其匀净如玉的面上落下了暗影。
  想起近日的流言蜚语,顾粲睁目,眸中透着股阴气。
  皇后和太子被废后,上官睿和淑妃的心思路人皆知。
  景帝虽然宠爱她们母子,却也忌惮着二人,便想着寻个皇子来制衡二人,打压其焰。上官衡乘机而上,一改往日纨绔不羁的模样,实打实得为景帝做了许多事。
  景帝也没想到上官衡用心起来,也是颇有才干,便动了赐他王位的心思。
  二人结盟之前都心知肚明,万不可让旁人瞧出他二人是一派。
  一月前他答应帮上官衡时便提及了此事,上官衡那时笑得诡异,说定不会有人瞧出他二人是一派,顾粲便觉,他应是有了主意。
  可谁知,上官衡的主意,却或多或少损了他的面子。
  现在整个朝堂都在传,宫里近来受宠的四皇子一直爱慕着蔼贞翁主林纨,也因为蔼贞翁主与司空顾粲自小便有着婚约,所以他二人还在国子监时便打了一架。
  后来蔼贞翁主拒婚于现在的顾司空,他二人的关系有所缓和,可蔼贞翁主被顾司空所迫,同他成了亲后,两人又变成了仇家。
  最可气的是,有那碎嘴之人竟是传林纨腹中之子兴许不是他的,而是上官衡的。
  这流言被顾粲想法子压了下去,终是没有传到坊间,可每每下朝时,那些个臣子看向他的眼神,竟都带着些许的同情。
  顾粲捏着拳头,力道之大,险要将其指骨攥碎。
  轩车终于行至世子府,一想到马上便能见到那娇柔的小妇人,顾粲心中的闷气少了些许。
  甫一下车,元吉就急冲冲地跑了过来。
  顾粲见势态不妙,慌忙问道:“出什么事了?世子妃可还安在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