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说完起身要走。
  晏映眨了眨眼睛,急忙抓着被子从床上坐起,脸上有些错愕,急道:“先生去哪?”
  谢九桢顿住脚步,转过身:“有些事情要处理。”
  先生贵为太傅,幼帝尚未掌权前,他身上政务繁多,可纵使是一朝天子,新婚之夜大抵也不会去处理政事吧?
  晏映看不出他眼中神情,他也好像从来不会露出自己的感情,那淡漠的样子,让人瞧不出是真的有事情要处理,还是根本就不想跟她同房。
  “可是……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晏映先生嘟囔一句,暗暗咬住唇,“留我一人在新房,是不是不太吉利?”
  大胤婚娶有这样的风俗,新婚三天,新房里是不能空人的,夫妇两人要住满三日,男人才可以去别的姬妾那里睡。爹爹告诉她,没查到先生有什么妾室通房来着。
  不知她这么说,会不会把先生留下……
  谢九桢顿了顿,眼中略带疑问地看着她,半晌后才开口:“那你也要过去?”
  “嗯?”晏映没反应过来先生是什么意思,无辜地眨了眨眼。
  谢九桢看出她的迟钝,眉头微皱,道:“你不是不想一个人?”
  晏映瞬间醍醐灌顶,先生意思是带着她一起去处理政事,这样就不会留她一个人独守空闺了,是吗?
  反应过来的晏映欲哭无泪,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啊,新婚拜天地却扇礼合卺酒之后,不该是入洞房吗?怎地先生能清心寡欲到如此地步,放着一个娇滴滴的新娘子不搂入怀中,偏要去对着那冷冰冰的案几?
  晏映垂下头,青丝如瀑,滑落肩膀之下,细白的藕臂支撑着上半身,颇有几分欲拒还休的姿态。
  谢九桢眸光暗了暗,又抬脚走了回去,到床边坐下,按着晏映肩膀,让她躺下,晏映不明所以,乖乖照做。
  “你刚才就睡着了。”
  晏映是有些不精神,却嘴硬道:“我不困……”
  “闭上眼。”谢九桢不给她解释那么多的机会。
  “哦……”
  晏映的确很困,被先生这么一横,就心虚了,赶紧闭上眼,闭上眼后,眼前有道虚影,可以看到他并没有急着离开。
  也许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晏映想着,慢慢便进入梦乡,很快就睡得香甜了。
  谢九桢确认她睡熟之后,又替她紧了紧被角,转身出去,轻轻将门关严。
  星沉还在原地等着他,连姿势都没动半分,看着大人走过来,他一眼就看到大人身上的水渍,连衣袖都湿透了,也不知刚才回去做什么了……时下正是数九寒天的,这样非得染上风寒不可。
  “大人用不用换身衣裳?”
  谢九桢刚走过去,就听星沉如此说,他低头看了看身上,才发觉自己竟然忘了衣服已经湿了……
  没顾他,谢九桢继续向前走。
  “派些人手,盯紧了魏王府。”
  星沉一听说是正事,赶忙紧了紧脸色,应“是”,迟疑一下,又问:“是因为定州那个人吗?”
  谢九桢想起刚才被他烧掉的那封信,定州来函,他下令保护的昭武帝流落在外的那个皇子意外失踪,数月后出现在魏王府,已是属实。
  他知道姚妙莲不会放过那个人,所以才加派人手暗中保护,这种情况下让人跑了,并且在逃过姚妙莲追杀的同时还入了魏王府,可见那人的“傻”,并非是像他想象的那样。
  谢九桢没回答星沉的话,突然转身对他道:“找机会,把他杀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不加任何感情色彩,可就因为这样,才更显冷漠无情,星沉背后一冷,赶紧低头应了。
  这一夜睡得极为安稳,晏映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她揉揉眼睛,下意识叫碧落,碧落远远地答应一声,很快就进来了,替她撩开床帷,笑意盈盈地行了礼:“夫人。”
  这声夫人把晏映唤清醒了,她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在晏府了,也不是待字闺中的小姐了,她已经嫁作人妇,成为别人的妻子了,可是……晏映摸了摸床边,是凉的。
  “先生一夜都没回来吗?”
  碧落却摇了摇头:“大人是后半夜回来的,天不亮就起身了,又走了。”
  “去哪了?”
  碧落无奈笑笑:“这个……奴婢怎么会知道……”
  正说着,清月走过来了,到近前屈了屈身:“外面有人等着夫人召见,都是夫人没进门前曾服侍大人的。”
  晏映心里咯噔一下:“是通房还是……”
  难道父亲查错了?
  清月摇摇头:“只是栖月阁原来的下人,几个洒扫的三等丫头,两个管事,一个管着小厨房的妈妈,再有,就是有一个掌大人衣物的一等丫头。”
  听她这么说,晏映松了一口气,只要没那些乌七八糟的女人,她就能省一肚子心,要是出嫁了还天天跟旁人一样在内宅争斗,她不如不嫁人的好。
  先生这么多年来都孑然一身,府上也很干净,她不用拈酸吃醋就是最大的幸事,这么一想,昨夜未能同房的遗憾就减少些。
  或者她一开始就有如此预感,心里清楚想要拿下先生没有那么容易?
  先生为救她,也许心中并没有多余的感情,那些情与欲,于先生来说实在是沾不上边的关系,实际上,昨夜他的言行举止都能算作温和,起码说明先生不讨厌她。
  只要她努努力,仙人也照样会被她拉入凡尘吧。
  晏映心思活络,面上却装得一本正经,她抬了抬手,碧落去扶,坐到镜台前,她背对清月道:“让他们等一等,我梳洗过后再见他们。”
  她初来乍到,府上有许多事都不清楚,是要好好跟那些人了解一下。
  早膳过后,不见谢九桢的踪影,晏映吃完饭,在栖月阁外间召见了府上下人,问了一些有关侯府的事,发现定陵侯府上下非常简单。
  谢九桢平时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前院的揽月轩,除了衣食起居,基本不去内院。府上还住了一些门客幕僚,这些人在内院也见不到,可见侯府前后院界限分明,重中之重都在前院。
  谢九桢身边有两个心腹,一个叫星沉,一个叫鸣玉。星沉管着前院的所有客卿,才华满腹温文尔雅,鸣玉则负责府上防卫,据闻是一个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的高人。
  这两人晏映都认得,当初皇宫进学时,时常能看到他们跟在先生身侧。
  “还有一点,夫人可一定要留意,”管事神情严肃,仿佛接下来所说的事是至关重要的,“望月阁有一个女人,得了失心疯,是早年大人带入府中的,虽然常常口出妄言,但大人很纵容她,如果夫人见到了,那人又对夫人不敬的话……夫人最好宽而谅之,别惹了大人不快。”
  “女人?”晏映一下竖起全身刺,黛眉微蹙,紧张起来,“什么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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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美人泪。
  管事答话含含糊糊,似是对望月阁的女人也不甚了解,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晏映瞥到站在一旁的粉衫丫鬟欲言又止,随意问了几句便让他们退下了,只留了那个丫鬟。
  “你是管着相公衣物的?你刚说自己叫什么名字?”晏映坐在檀木玫瑰椅上,在小几上半靠,她身材娇小,脚底离地还有一寸,虽是梳了妇人发髻,可依然像天真烂漫的小娘子,也不似高门大户出来的媳妇那般端庄典雅,瞧着多了些娇俏妖娆。
  对面人迈着碎步行到中央,规矩地行了一礼:“回夫人,奴婢名唤绵绵,也不算掌管大人衣物……只是夫人未来之前,大人的衣食起居都由奴婢负责。”
  绵绵瞧着也不大,大概刚过双十年华,长相平常,只是眼角那颗泪痣有些显眼,倒是让人一眼就能记住样子。
  “绵绵……是‘涓涓乱江泉,绵绵横海烟’的‘绵绵’吗?”
  晏映口中轻轻念了一遍那个名字,想起前朝大文豪鲍明远的诗句,忽觉眼前一亮,只是虽然嘴上这么问,却知道大多卖身为奴的丫鬟都没读过书,想着不过是巧合罢了。
  绵绵却莞尔一笑,屈身回道:“不是,是取自‘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里的‘绵绵’。奴婢原来本不叫这个名字,太后娘娘将奴婢遣到侯府前,说奴婢原名清苑犯了大人忌讳,所以就临时改了一个。”
  这话中包含信息太多,倒是让晏映一怔。
  谢九桢字亦清,他还没坐上中书令的位子前,京中许多高他一辈儿的人都直呼他“亦清”。现在么……倒是不会了,谁见着都会恭敬地喊他一声“大人”或是“侯爷”。
  因犯忌讳而易名的事还说得过去,只是晏映万万没想到这个绵绵来头这么大,竟然是太后娘娘遣来服侍先生的。
  她忽然想起自己这桩亲事的由来,虽然隐龙山被掳才是根源,可最后能成就这次姻缘的却是太后颁下的那道懿旨。
  先生贵为太傅,却终究是个外臣,太后何以对先生内闱之事如此关心?
  晏映心中不免怀疑,笑容却不变,她坐正了身子,问她:“你是从宫中出来的?”
  提到皇宫,绵绵挺直了背,语气也比之前多了些骄傲:“回夫人,奴婢原来在昭阳殿当差,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
  “哦?”晏映好像很有兴趣,双眸亮闪闪的,“既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却被派到深宅内院里,只做些掌管衣阁的小事,你不觉得委屈吗?”
  绵绵神色一僵,笑容便定在脸上,赶紧低下头去。
  太后身边服侍的人,不是谁都能做的,通诗书,知礼义,胸中也要有些墨水,不仅能帮助太后协理六宫,有时甚至能接触到朝政。
  别说是到侯府,就是去王府后宅伺候人都算辱没了,她怎会心甘情愿埋藏在这里呢?
  晏映心中谜团越来越多,千丝万缕连成线,纠缠不清,眸中的笑意也渐渐变成了审视。
  绵绵觉得如芒在背,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婢怎么会觉得委屈呢,大人为天子之师,芝兰玉树,惊才艳艳,能服侍大人是奴婢的荣幸!”
  绵绵的反应比她想象中更激动,晏映睁大了眼睛,悄悄向后挪了挪,那语气听来莫名叫人觉得不舒服,她正了正脸色,也不让她起来,问道:“方才管事提到望月阁的女人时,你似乎有话要说,她怎么了吗?”
  见晏映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她也不纠缠,低着头回话:“奴婢是想提醒夫人,秋娘……哦,就是那个女人,如有冒犯夫人的地方,夫人也切莫要发落她,还有,定要派些人手,将她照顾好了,要是伤了碰了,大人会怪罪的。”
  她说得煞有介事,好像那个人才是府中最不能得罪的,比她还金贵似的,晏映心头有些不高兴,虽然相信先生为人,却难免怀疑两人的关系?她没见着那个秋娘,下意识觉得那人是个曼妙亮丽的小娘子,是被囚禁在深宅内院里的菟丝花,微微攥紧了手心,她又问:“她美吗?”
  绵绵顿了顿,点头:“美。”
  “相公待她极好?”
  “是。”
  “难不成她是——”
  晏映有些急了,离了椅子站起身,话刚说至一半儿,谢九桢忽然挑帘走了进来。
  她顿住话头,抬头一看,先生逆着光,刚进门便带来一阵寒风,冷得她下意识紧了紧领口。谢九桢脚步一顿,似是没想到屋里会跪着一人,看到绵绵后,先是皱了皱眉,又看向晏映:“你们有话说?”
  那意思,是问他要不要回避。
  晏映赶紧走过去,让绵绵退下,这会儿不是问话的好时机,况且见着先生一面太不容易,只好将秋娘的事暂且搁置。
  人退下了,她抬头看着谢九桢,笑意盈盈:“先生用饭了吗?”
  “用过了。”
  谢九桢穿着一身玄色道袍,黑压压地让人喘不过气来,晏映偷偷遣碧落去沏茶,一边去接他脱下来的外袍,隐隐约约嗅到一股铁锈味,让人分外不舒服。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今日的先生眉目间似有深深压抑的戾气,不像从前一般清正隽逸,而且面色也很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