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二小姐可以明日亲自问殿下,殿下的心思,我们这些下人不敢妄自揣测。”李凌对她的态度恭敬而不谄媚,正是最让人舒服的态度。
  元瑾没有再继续问,从这些人口中,她是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的。
  其实方才那句话,与其说是在问李凌,倒不如说是在问她自己。
  跨入殿中,温暖的气息裹挟她的全身,她才堪堪松开手。看着掌心那枚青色的玉佩。
  她一直未认出陈慎就是靖王,跟他这些穿用有很大的关系,他穿着一向简朴,就连这玉佩也只是块普通的青玉。只是也能看出主人是佩戴了很久,玉的手感因长期摩挲,已温润如白玉。
  她未再佩戴这块玉,而是放入了怀中。
  这是那个人的贴身之物,他之前必定是常年的佩戴和摩挲。将它戴在外面,她觉得别扭。扔掉却又是不可能的,故只能放在怀中。
  她入座之后,倒是把老夫人吓了一跳,她的斗篷上满是雪沫,发髻也比方才凌乱,小脸当真是一丝血色也没有。老夫人才问她发生什么了。
  元瑾略回过神,才将方才的经过同老夫人讲了一遍。
  “靖王殿下来了?”老夫人先一惊诧,进而反倒是镇定了许多,“有殿下在,闻玉倒不至于有事了。”
  元瑾嗯了一声,灌进一杯热茶:“您别担心就成,闻玉的伤势倒也不重。”
  热烫的茶从喉咙烫进胃里,彻底让她暖和起来。
  元瑾才觉得自己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老夫人担心是不担心了,但是她还记挂着一桩事呢。
  那就是定国公信中所说的,靖王殿下早已看中元瑾,叫她推了裴子清一事。
  靖王殿下突然出现在景仁宫,又是那样的时机,恐怕就是为了元瑾的。
  看来靖王殿下对元瑾,当真是不一般!那她也能放心了,否则之前总是惴惴不安,怕殿下对元瑾只是随意,岂不是蹉跎了元瑾!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第44章
  皇宫的宴席散去, 累了一天的三人才能回府, 这皇宫中处处要注意礼仪规矩,一天下来, 饶是薛元珍也脸都笑僵了。
  午门外,元瑾正要扶老夫人上马车, 却有个人过来给老夫人行了礼, 说:“殿下让小的过来通传一声,世子爷已经不会被问罪了。只是要先留在宫中敷药,故明日才能回府。”
  老夫人谢过了他。
  靖王殿下做事果然是巨细无遗。
  元瑾垂下眼睫,心中更是滋味难明。
  元瑾今日回府之后,早早地便睡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春日融融,七岁的她坐在太后怀里,太后拿着书, 一句句地教她背:“微雨过, 小荷翻,榴花开欲燃。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她一点点大,白净的脚踝上戴着金脚镯, 随着她的晃动而金玲响动。
  她偎着太后的手臂,央着太后再念一遍。
  太后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缠人精, 姑母还要看折子呢!”
  “姑母陪阿瑾嘛!”元瑾缠着太后不放,太后也没有办法, 只能将元瑾搂在怀里, 继续一句句地念给她听。
  元瑾微歪着头, 眼睛一眯一眯,已是快要睡着的光景。小手却还紧紧抓着太后的袖口。
  太后看着她的目光,柔和得如春日的阳光。
  一切的祥和宁静,却被宫人突然的脚步打乱。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飞奔进来的宫人跪在地上,喘-息着说,“西宁……西宁卫,靖王殿下大捷!”
  太后眉头一拧,坐直了问道:“……朱槙打赢了土默特部?”
  那宫人点头:“捷报到了京城,兵部尚书亲自进宫禀报的。首辅大人如今正在交泰殿等着见娘娘!”
  太后面色犹豫,元瑾那时候还小。被吵醒之后,有些不解地问太后:“姑母,怎么靖王打了胜仗,您还不高兴呀?”
  太后告诉她:“凡事都不像表面看来那么简单。打了胜仗自然是好事,但是靖王壮大,对姑母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她眨了眨眼睛,道:“姑母若不喜欢他,以后杀了不就是了么。”
  若是别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必然会被旁人嫌弃残忍。太后却是个奇女子,竟一时大笑,摸着元瑾的头说:“真不愧是我萧家的姑娘!只是,他为国为民,若能保边疆安泰,姑母也不想轻易杀他。”
  小元瑾当时没有继续说,但心里暗下决心,姑母若是为此为难,等她长大了,她替姑母杀就是了。
  再后来她长大了,站在隔扇面前,看着浩瀚大雨,淹没无穷无尽的宫宇。语气冷淡地道:“刺杀失败了?”
  跪在她身后的人抱拳,犹豫片刻后道:“咱们的人被靖王殿下捉住,怕是他已经知道,是您在刺杀他了……”
  元瑾只是嗯了一声。
  知道了又能如何,难道堂堂靖王殿下,还会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下手不成。
  就算他想下手,她身居皇宫之中,他能奈她何。
  因此她毫无忌惮,说:“继续刺杀。”
  紧接着画面一转,却又是大雪弥漫的隆冬,看样子正是在乾清殿之中,太后颓唐地倒在龙椅上,凤冠已歪,面容苍白,紧闭着眼。血流在龙椅上,金砖地面上,浸染透了身上的太后服制。
  元瑾突然从梦中醒来!
  屋内的地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冷得透骨。但她的额头却出了汗。
  元瑾下了床,叫了紫苏进来,她一边倒了杯已经冷透的茶吃,一边闭上了眼睛。
  她从未见到过太后死的情景,后面那一幕不过是她臆想出来的。
  但朱槙却是真的害死了太后,害得她萧家覆灭!
  眼下仇人分明在她眼前,她应该要报仇的。并且他对她毫无戒心,并不防备,她想要报仇就更加容易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又狠不下这个心。
  紫苏抱着手炉进来了,先跟她告了罪:“今日烧地龙的婆子少添了炭,故才灭了。小姐再去睡吧,奴婢给您的被窝里窝上手炉,便不冷了。”
  元瑾摇了摇头,她已经没有了睡意。
  叫紫苏寻了一本书来,她靠着床沿读着,却不想片刻之后,她又进入了梦乡。
  这次倒是无梦,却是被外头的喧哗吵醒的。
  柳儿快步走了进来,声音压制不住地有些激动:“小姐,您快醒醒!”
  元瑾睁开了眼,清醒了片刻才问她:“怎么了?”
  柳儿道:“靖王殿下来了,拂云姑姑正在外面等您,一起去正堂!”
  朱槙,他竟真的过来了?
  元瑾很快在丫头的服侍下起身梳洗,走到了门外。果然见老夫人身边的拂云正在外面。
  见到她出来,拂云将她打量了一番,笑了笑道:“二小姐换身衣裳,好好打扮一番再去如何?老夫人吩咐了,说您不用着急。”
  元瑾心中疑惑,怎的老夫人还要让她再打扮一番。
  究竟要做什么!
  元瑾只能回了西厢房,由拂云在一旁看着,重新仔细地梳了个偏心髻,描了个水灵的淡妆,又换了件更轻薄的淡青色绸袄,才往老夫人那里去。
  刚走到东院外,元瑾就看到了西东院的夹道上放了许多挑的担子,或是箱子,或是各类物什,皆结了红绸绒花。至于有多少,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头一般,还不断地有人将箱子搬出来。
  她看到这些东西,心中更是有种不祥的预感。结了红绸,又是以担子挑进来,除了聘礼还能是什么。但这是谁送来的聘礼?
  她定了定心神,走进了东院。
  东院内重兵把守,腰间皆配刀,守卫极其森严,到了正堂外,更是三道重兵阻隔,严格排查,这才是靖王殿下应该有的排场。
  元瑾无比的觉得,以前真的不怪她认不出陈慎就是靖王。
  他何曾显露过这样真正的亲王排场!
  正堂外还站着神色有些忐忑的崔氏和薛青山,因今天靖王过来得早,薛青山听到靖王来了,都不敢去衙门,便在正堂外等着。见着元瑾过来了,叫了她一声:“阿瑾!”
  元瑾走了过去,问他:“祖母和靖王殿下在里面?”
  薛青山点点头,旁边的崔氏脸色微白,有些紧张:“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靖王殿下这样的大人物。”她跟薛青山说,“老爷,不如一会儿便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就行了!”
  薛青山极不赞成:“这怎么行,那可是靖王殿下,若认为咱们怠慢了可怎么是好。”
  正是这时,正堂内传来说话的声音:“……原来阿瑾和殿下是这般的关系,我还差点答应了同裴大人的亲事。还请殿下见谅!”
  随后是熟悉的男声,略微沉厚,却又很温和:“元瑾是不知道我身份,故不敢告诉老夫人这件事。老夫人不要怪她才是。”
  老夫人又忙笑道:“殿下哪里的话,您看中阿瑾,不仅是她的福气,更是我们定国公府的福气!”
  元瑾听到这里袖中手微一握紧。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丫头通传之后,三人才走了进去,元瑾先给老夫人屈身问过安。才转向朱槙,看到他的时候却又是一愣,他今日穿了件玄色长袍,衣料非常好,襟口和衣摆都以银线绣了四爪游龙。发以银冠而束。眉长而浓,是一种儒雅的英俊。看到她进来,朱槙放下了茶盏看向她,虽仍然带着熟悉的笑容,却与之前的他有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宛如潜龙在渊,叫人看了便想跪拜他。
  她一时没有动作,老夫人还以为她是知道了朱槙的真实身份,有些怕了靖王,便在后面提醒:“阿瑾,你看到靖王殿下,怎的不行礼?”
  元瑾才屈身行礼,语气冷淡地道:“靖王殿下安好。”
  薛青山却是恭恭敬敬地行礼后站好,也不敢坐下,崔氏站在他身后,更加紧张地揪手帕。与旁人不同的是,两人还是从山西来的,对于山西人来说,靖王便是传奇,他平定边疆,坐拥兵权,就连定国公都是他的下属,两人平日在定国公面前就很拘束了,更何况是靖王殿下。这样的传奇人物,他们是看都不敢抬头看一眼的。
  朱槙见了,便笑笑道:“你们不必拘束,我平日是个很随和的人,都坐下吧。”
  两人才忐忑地坐下了。
  薛青山才鼓起勇气,直视了朱槙一眼。殿下比他想象中更年轻一点。只是周身的气质,和立在身后的四名随时将手按在刀柄上的侍卫,才让人感觉到,他便是传说中那个权倾天下的靖王殿下。
  其实上位者,尤其是真正的上位者,他们反而并不难相处,待人接物很和气。毕竟都到了这个地步,都有极好的修养和顶级的智慧,不会轻易为难下位者。
  “如今国公爷不在,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薛青山小心地问。“可要国公爷回来,听您的吩咐?”
  薛让在临走前是嘱托过他的,毕竟家里多是老弱妇孺,不能顶事。若有什么大事,就让他先处理着,若不能处理,便写信告诉他。
  “薛让那边我已告诉了他,他这几日便会回来。”朱槙淡淡道。随后看向了元瑾,“我是为元瑾而来,”声音在这里略微带了一丝笑意,“我欲娶她为妻。”
  这话朱槙说得很平静,却宛如平地一声雷,不仅让元瑾和薛青山惊愕地看向了朱槙。更是让崔氏跳了起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