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鸽子 第105节
  余北溟在那里写下:
  这么多年,这本子我始终舍不得清理,不仅仅是因为它是念念买的,更因为里边有着太多珍贵记忆。
  明晚我要带着念念和加加,去若海和景蓝的家里做客。
  没想到下海闯荡这四年会这样忙碌,自从若海景蓝的婚礼,我们再没机会见面。其实我一月数度都会前往s市出差,但越是这样,偏偏越抽不出空来。总想着天涯若比邻。
  若海怪我说,再不见,孩子们要对面不相识了。丑儿媳总要见公婆的,不许藏着再不让我俩见。
  他明天会为这话后悔,我的加加美得像花,但绝不是梁若海的儿媳妇。
  加加执意要带着琴去,这丫头刚学会拉小星星,到哪儿都献宝似的。好吧,加加音拉得很准,是很动听的。
  次日的日记并未出现久别重逢的温馨场景:
  加加竟然爱上了钢琴,景蓝提议,不如让加加住下来,若海的妹妹可以把她教导得很好。
  这不可能。昨晚,我无暇顾忌若海的感受,我笨拙地抱着我的砖头电话,推说生意上有人找。我几乎是带着念念和加加落荒而逃的。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当我抱着孟冬,这可爱的小家伙凝视我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凝固了,空气窒闷,如何呼吸才是正确的?我想不起来了。
  与眼前那双纯真小鹿般的眼重叠的,全是那夜任远图酒醉时的眼睛。若海和景蓝的孩子,怎会像他?
  这是因为我的潜意识么?是若海毫无察觉,还是景蓝根本也不知情?怎么开口?我离开的时候,就像一个怀揣秘密不可以说破的白痴,我可恶的潜意识……这想法太罪恶了。”
  那段时间,余北溟记录得比较频繁:
  “我试图联系顾文宇,文宇的家人告诉我,去年古城医学院大火,文宇失踪了;我打听任远图,远图出现在死亡人员名单上;最后我只得尝试联系柯语微,语微已经嫁人,时常身在海外。”
  “我并未同语微聊起若海,她说起她老公很爱她,忽地提及‘听风水大师说,孩子的容貌,会像夫妻间被爱得更深的那个人,我女儿就像我,非常非常像’。语微发来传真,她的女儿竟已有四岁,比加加还大些,眉眼与她一模一样。她的论调玄之又玄,但我抱起加加细看,又觉得十分在理。加加真美,美得比妈妈还要热烈,但终究是像妈妈多,那是我深爱着念念的缘故。”
  “我忽然又想起了孟冬。若海再次来电,抱怨相聚太短,孟冬还等着妹妹教他拉小星星呢,盼了又盼。
  我托辞说太忙了,我们该回去了。念念不明所以,我也十分自责,朋友之间不该言无不尽么?但这究竟要如何开口……说我怀疑孟冬不是若海的孩子?但万一是我的眼睛出了差错,景蓝是无辜的……然而我不说,就是对待朋友的恻隐之心么?无论如何,我变得懦弱了,那些我曾经嘲笑过的成年人,我终于成为了他们。”
  日记本到了尾声,余北溟最后一页的内容孟冬十音一眼就能读懂,但江岩读来却觉得有些跳脱:
  “加加恋爱了,天崩地裂。”
  “我只给柯女士留了个口信,她却给我汇来一笔巨款,汇款留言是——模型论证费。我原路退回了,依旧在试图联系她。若海和景蓝必定已经洞悉一切,十余年来我回避见面,这个时候,才刚刚洞悉自己才是那个罪人。事已至此,不带着解决方案去找他们夫妇,任何语言都是在落井下石。”
  “念念悄悄哭了很久,说我都没有准备好面对若海和景蓝。罪人是我,让加加顶罪算什么?
  她说得对,然而我并没有那个打算,我只是想要拜托加加。”
  “加加,为了找到办法更好地保护孟冬,老爸必须先做些事情。如果老爸遇到了麻烦,你有天会不幸地看到这一页,说明你已经知道了一切。那么,就请再答应老爸一次。
  假如此刻,你还爱着那个无辜的孩子,请务必照顾好自己和妈妈,也请千万不要辜负他。
  拜托了。
  ——老爸
  ”
  叨叨絮语,落款时间全是十二年前。孟冬认得最后的那个日子,是十音头一次带他回家的两周之后。
  孟冬在为十音拭泪,在轻声喃喃:“没事了,加加,你听老爸的话就对了……”
  江岩忽然十分茫然,还有一堆材料没看,余哥突如其来的认罪,何以他俩都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却全然无解。
  加加?孟冬在唤她加加,加加是十音?信息量有点大。
  十音其实也有不少暂时无解的点,老爸对古城火灾只是一笔带过,看样子他并不知古城纵火案的原委,答案难道只有杜源自己有?
  楚鸣老师的邮件正巧跳了出来:“小鱼老师,柯语微当时不但是校企合作项目的企业合作人,也是任研究员的女朋友,当时她怀孕了,是任远图的孩子。我记得火灾之前,那孩子就流产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信息量比较大,最后这里,马上会解开的
  任远图和柯基本一直是对立关系
  孟冬:我最近的福利你是一点不考虑了
  大纲菌:乖,会补的
  第85章 人海微澜 二十六
  柯语微怀了任远图的孩子、流产、火灾?以及……
  “我脑子已经处理不过来了。”江岩看着微红了眼的十音:“加加是你,你是余哥的女儿,你和孟冬是娃娃亲?我余哥天崩地裂的时候,你是在和谁早恋呢?”
  “江岩你别急,”十音拿起笔,“所有文件我都备了份,我们先放一放。这里没白板,找张纸,我们一件一件捋。”
  十音画了一条竖坐标轴,孟冬夺了她手中的笔:“我来。”这人画的线从来歪歪斜斜,他重画了一根。
  十音往时间轴上,一桩桩添加已知事件:从课题组成立到孟冬出生,由火灾到余北溟真正发现当年胚胎基因被篡改的事实,自十音父母的先后死亡,到孟冬遭遇藏毒嫁祸……
  一些事件早已互成因果,一些事件依旧孤立,它们是横亘于时间长河里的劫。业已发生、宛若宿命。
  孟冬动笔添、改:“我父母真正察觉应该是这里,2001年8月,我用学生身份第一次在欧洲参加夏季音乐营,回家长高了十多公分……”
  孟冬十一岁,长开了,头一次感受到父母的疏离。十音问:“他俩表现得明显么?”
  “明显的界限我说不好,不过那次我回来两天,他们就安排过一次血检。”
  孟冬像在叙述一件寻常事,又指着一处:“这里,笑笑被拐是2004年。”
  孟冬兄妹是整件事最无辜的受害者,孟冬记性出奇的好,真相却在等着他亲手捧出。凌迟般的残酷。
  十音故意想穿插些轻松的:“孟冬你头次上我家玩是哪年来着?”
  “2007。”
  “我俩最近一次合奏是哪年?”
  “今年。”
  “你好好说。”
  孟冬笑她办案还带私货的,轻点她的鼻子:“这脑子,11年初。”她走的那年。
  “那妈妈交给你弓……”
  “7月。”
  “哪年?”
  刚才看了满日记本的念念,十音此刻说到妈妈,声音哽咽。
  孟冬不厌其烦,伸指揉走一颗她眼底的水珠,又提示了一遍:“11年,你走那一年。”
  回忆有双无情的手,总能一把就扼住心脏;却又似没过寒夜的暖流,有加加在,记忆便温热起来。
  真的已经标记到了那一年,十音笑中带泪,去标注月份:“7月,我们7月就分开了,出事在8月,8月我们只有通话,我没对你说一句像样的话。”
  “那倒不是,说了。”
  十音抬眼看他,笑了:“真不记仇了?”
  梁孟冬轻哼,十音抿抿唇,他的眼神落得不是地方,仿佛又想咬人了:“小胖子。”
  “……”
  江岩一直静听他俩说话,慢慢发现了这件了不得的事:“十哥你就是小胖子?你就是我的侄女加加,你的早恋对象是孟冬?”
  “我的便宜你是打算一直占下去?”
  “加加你不胖。”江岩说。
  “……”话是实话,但为什么是长辈的口吻?
  “这么说我哥和念姐已经……”
  江岩的泪说来就来,搞得十音只好由得他乱了辈分。
  “对,”十音点头,她早就可以坦然回答这类问题,“他俩先后出了事。当年边防正追踪一起跨境贩毒案,有几名从犯潜入国内,其中一名基本是当着我的面,勒死了妈妈。”
  江岩捂住眼睛:“念姐……”
  十音说:“主犯隐藏身份、算是断尾,主动切断了一小部分货源地和武装,之后成功逃脱。我一直连凶手的动机都没找到,对方也没露头,直到去年的嫁祸案起,才慢慢有了眉目,那件案子和这次专案组主盯的案子应该很快可以并案。”
  “主犯与那个胚胎编辑模型有关?”
  “应该是。”
  江岩伤心欲绝了,他早该想到的,他难以接受。
  “来看这里。”梁孟冬打开楚鸣老师的邮件,把照片里重复出现次数最多的人,一张一张指给江岩,“这是任远图,这也是,这些都是他。”
  江岩擦亮眼睛,定定盯着屏幕,他已近石化,说不出一句话。
  “江医生?”十音在唤他。
  江岩将视线从屏幕上收回,他的脸孔上冷汗密布,写满了惊魂未定。
  之前他偶尔往这个方向想过一次,光想就已经出离认知。
  此刻要告诉他,坐在他眼前的,这个他自幼相识的天才少年,他是一个阴谋的牺牲品,是试验结果?
  江岩下意识里思绪万千,冒出的甚至还有工作,这种报告要怎么写?他从没写过,化验结果要如何定性……
  他努力注视孟冬,但眼前的这位受害者相当镇定。
  “孟冬我在想,你是怎么过来的?”江岩的心思还是细腻的。
  孟冬瞥开眼,像在自嘲:“总能过来。”
  爸妈“为他好”,无法直视他,什么都不能告诉他,可他们自己连凶手是谁都没弄清。现在十音帮他们找回了妹妹,也许可以起到丁点移情作用,不至于让这对糊涂父母再去犯险。怎么过来的?
  爱上一个可怜的小东西,他那么惨,她还离开他八年,这一次,她总不会再跑了?怎么过来的呢?
  除了杜源和柯语微,这世上还有谁在打他的主意?这是他作为一个真正“试管婴”的宿命么?
  “应该都过来了吧。”孟冬说。
  “叔叔阿姨主动和你聊过么?他们一定不希望你知道。”
  “也许吧。2001年,我爸妈应该做过和我的亲缘关系鉴定。去年,我自己也去做了一次。”
  “你还是叔叔阿姨的孩子,对不对?”结合论文和日记本,江岩已经完全明白,“基因组中负责编码蛋白质的片段只占2%,其余98%的功能都只类似开关,不负责参与蛋白质构成,被篡改的总面积不会太大,亲缘关系不会改变的……”
  “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