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是,沈氏请您大安。”
  沈唯这话一落便给人打了一道礼。
  赵纨闻言才搁下了手中的酒盏,她回身朝身后的沈唯看去,念及前些日子飞光与她说的那番话倒是难得细细打量了人一回…这位荣国公夫人,她往日也不是没有瞧见过,若说印象也是深刻的。
  眼前这位沈氏虽然自幼没了父母,可命却极好,一路顺风顺水坐上了荣国公夫人的位置,不仅夫妻恩爱就连上头的婆婆也是拿她当眼珠子疼,年纪轻轻就享着旁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荣华富贵。
  可惜…
  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
  原本她以为凭沈氏旧日的性子只怕要生出不少事端来,倒是未曾想到她如今竟然能平平静静的,还能说出那样的话语,却也难得。
  赵纨想到这便收回了眼。
  她重新举起酒壶倒下两盏酒,而后是与人说道一句:“坐下,若是会用酒的话便陪我用一盏。”
  沈唯闻言便又谢了人一声起了身,她坐在了赵纨的对面…眼前的酒味清香应是梅子酒,她也未曾说话只是端起酒盏轻轻尝了一口。这酒并不算浓烈,只是原身不怎么会喝酒,她便也只是这般尝了一口便搁下了,眼瞧着对侧的人看来,沈唯是笑着说道:“我不惯饮用这些。”
  赵纨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道什么,她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喝着盏中的酒。
  竹林清幽——
  沈唯眼瞧着对侧的赵纨,心下却有几分奇怪,这位清河长公主若说起来也算得上是人生赢家,哥哥是皇帝,丈夫任兵部尚书又是西南王之子,实力雄厚,夫妻两人又很是恩爱,就连女儿也早早被封为昌平郡主。
  既如此,她今日在此处自斟自饮又是为着什么缘故?
  她向来擅长察言观色自然察觉出今日这位长公主的心情并不算好,不过她也无心过多探究,既然贵人不开口,她自然也不会说道什么。
  两人便这般,一个喝着酒,一个握着酒盏,却是谁也不曾开口说话。
  约莫过了两刻有余——
  赵纨才搁下了酒盏,她看了看坐在对侧一直默声不语的沈唯,口中是笑跟着一句:“我也该回去了,过几日是小女的生辰宴,夫人若得空便一道过来…”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飞光曾向我提起你,对你多有称赞。”
  沈唯闻言便也笑回道:“却是郡主抬爱了,我不过是个俗人罢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随着人一道起身,而后是又说道一句:“如今夫君刚去,我若是上门拜访恐有失礼。”
  士族大家讲究这些,何况生辰是喜事,她如今过去难免冲撞。
  赵纨耳听着此话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她虽然不介意这些事,不过今日所邀也不过随口之言罢了。
  沈氏若要来,她自是欢迎。
  沈氏若不来,她也不会多言。
  两人一道由丫鬟扶着往外走去,刚刚走出竹林步入外间小道的时候便有人迎了过来,正是陆起淮。
  陆起淮见到沈唯是又快走了几步,等走到人前的时候,他便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唤人:“母亲。”
  沈唯眼见他过来便止了步子,闻言是与人说道:“玄越,这是清河长公主,还不向长公主请安?”
  陆起淮闻言忙应了一声“是”,他面向赵纨恭恭敬敬朝人拱手行了个大礼,口中也跟着恭声一句:“请长公主大安。”
  陆步巍外头有个庶子的事早在一个月前便在城中传开了,如今见到人就在眼前,赵纨便也垂眼看了过去。此时陆起淮半垂着脸,赵纨也只能窥见他的半边面容,她拧着眉细细瞧了一遭,而活是说道:“你抬起头来。”
  她这话一落——
  沈唯还未曾说话,陆起淮却已抬了头,他的面容如常没有丝毫变化。
  可赵纨原先平静的面容在看到陆起淮后却骤然变得惨白起来,她往后倒退一步,连带着话语也颇为震惊:“你,就是荣国公的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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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沈唯听出赵纨话中的震惊却是一怔, 她循声朝赵纨看去便瞧见她正一错不错地盯着陆起淮看。
  赵纨原先一直柔和婉约的面容此时显得有几分苍白, 就连那双一直平静的眸子这会也有几分仓惶在里头轻轻晃荡…这是怎么了?这位清河长公主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沈唯轻轻拧了眉, 待又瞧了一眼陆起淮见他还是如常的那副模样才又朝赵纨看去, 口中是回道:“回您的话, 这就是我家中长子, 名唤起淮,字玄越。”
  等这话一落——
  沈唯却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斟酌着问人一句:“长公主, 您是认得玄越吗?”
  “起淮, 玄越…”
  赵纨闻言却是把这个名字在唇齿间轻轻磨了一回,而后她是又抬了头仔仔细细端详了人一回,不知过了多久, 她才收回了落在陆起淮身上的视线。
  寺中正殿的方向传来阵阵佛音, 旋绕在半空中令人听之倒也让她平了心下的那股紊乱情绪。此时赵纨已敛了心神,就连声音也已化为如常的音调:“不识得, 只是觉得这位陆公子和荣国公并不怎么相像罢了。”
  赵妧这话虽然说得寻常, 可沈唯却还是察觉出她放在身侧丫鬟胳膊上的手有些收紧, 她的心下仍旧存着一抹疑惑, 不过话却是同人这般说道:“都说儿子肖母,玄越长得不像夫君也是正常的。”
  赵妧闻言也就未再说道什么。
  她朝人点了点头, 而后是与沈唯说道一句:“今日迟了,本宫也就不与夫人叨扰家常了,等日后得空的时候再请夫人闲聚。”
  赵妧这话说完便也未再理会人只是由丫鬟扶着往前走去,只不过在路过陆起淮的时候, 她的步子却有片刻得凝滞,就连目光也忍不住朝人那处看去一眼…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她便已收回了视线继续往前走去。
  沈唯却是等她走后才由墨棋扶着重新站直了身子。
  她看着赵纨离去的身影,念及她先前的诸多不对劲便朝陆起淮看去。她眼瞧着身侧的陆起淮面上一如素日平静的模样,还是免不得问道一句:“你可识得长公主?”
  陆起淮闻言却是轻轻笑了笑,他半垂着眼温声与人说道:“母亲说笑了,儿子怎么可能识得这样的贵人?”他这话说完也跟着朝赵纨离去的方向看去一眼,口中是说道一句:“世上之人相像者数不胜数,或许是长公主把我认成哪位旧人了也不一定。”
  等这话一落——
  他是又看了一遭天色,而后才又与人继续说道:“母亲,我们该给父亲去上香了,再过会怕是要下雨了。”
  沈唯闻言倒也未再说道什么,陆起淮自幼和他的母亲住在五水巷那样的地方又怎么可能识得长公主?或许真如他所说,长公主这是把他认作故人了…她想到这便也收敛了心神,只依旧由墨棋扶着往安置陆步巍牌位的小佛堂走去。
  陆起淮见她起步便也跟着人一道往前走去。
  而原先已经迈步往外走去的赵纨却在要走出寺庙的时候停了步子,她回身往身后看去,原先在那处的一行人已经背道而走,而她一错不错地看着那个黑衣少年的身影,眼中神色复杂,红唇也跟着抿成了一条直线。
  身侧的丫鬟见她止了步子便也跟着一道往寺中看去,口中是轻声问道:“主子,怎么了?”
  赵纨闻言却未曾说话,她只是一瞬不瞬看着那个黑衣少年的身影,眼瞧着那个少年陪着沈唯转过小道才收回了眼…正月里的风还是凉的,尤其是在这山间,她收拢了身上的披风,而后才淡淡开了口:“无事,我们走。”
  她这话说完却还是忍不住朝寺中看去一眼,只是那个地方早已没了少年的身影。
  …
  霍家。
  赵纨身为长公主自是有自己的府邸,只是她素来与霍龙亭恩爱,嫁给他后索性便搬来了霍家。今日她从西山寺回来后就让屋中伺候的丫鬟都出去,而她便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这其实并不是一件稀罕事,每年这个时候,只要长公主从西山寺回来便会这样。
  因此底下人也大多都是见怪不怪了。
  唯有今日陪着赵纨出门的丫鬟红菱,心里头却好似掺着心事一般,她总觉得今日长公主的异样与往年不同。
  而这一份不同…
  好似是因为今日长公主在西山寺中见到了那位荣国公府的大少爷,那位国公府的大少爷究竟有什么不同,竟能让长公主生出这样的异样?
  霍龙亭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霍家里里外外早已都点起了烛火挂起了灯笼,而他一身绯色一品武官服制,腰间束玉带,行走起来如金刀阔斧一般。他如今三十有五,面容端肃,下颌方正,薄唇不知是不是一直抿着的缘故看起来便显得很是威严。
  这会他已走到了正院,眼瞧着院子外头灯火通明,而里头却依旧是一片黑漆漆的模样便止了步子…原先一直侍候在外头的红菱见到他便忙迎了过来,待一礼过后便恭声说道:“您回来了。”
  霍龙亭闻言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他把手上的乌纱官帽递给了红莲,而后是看着那黑漆漆的正房说道一句:“去替夫人准备醒酒汤。”
  红莲双手接过官帽,耳听着这话忙回道:“回您的话,奴已让小厨房备下了。”她这话说完便看着霍龙亭继续迈步朝里头走去,而她红唇一张一合原是想把今日夫人的异样与人说道一声,只不过眼瞧着人已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她索性也就歇了心思。
  屋中未曾点烛火,霍龙亭甫一进来自是有些不习惯。
  不过他的视线一直都很好,这会缓过那一阵便重新睁开眼往屋中看去…他把屋中循了一遭,而后便看到了斜躺在榻上的赵纨。
  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继续迈步朝那处走去。
  原本霍龙亭以为今日的赵纨应该与以往的每一年一样醉得昏昏沉沉,倒是未曾想到,他刚刚走到软榻旁便听到赵纨已睁开了眼朝他看来:“你回来了。”
  赵纨的声音沉静,就连双目也不沾半点醉意。
  霍龙亭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一怔,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他便已收敛了面上的怔忡与人柔声说道:“我回来了。”等这话说完,他便一并坐在了软榻上头,待把人揽于怀中,他才伸手抚着她的长发说道:“今日去西山寺了?”
  “嗯…”
  赵纨闻言是朝人那处又倚近了几分,她的双手环着霍龙亭的劲腰,整个人的身子都靠在人的怀里,声音带着未曾这样的依赖和亲近。
  霍龙亭察觉出赵纨今日的不对劲,倘若是以往她早已醉得不省人事了,可今日身侧的几壶梅子酒她却是半点也未曾饮,他想到这撑在人头顶的手便改为覆在她的脸上。
  他伸手轻轻抬了她的脸,口中是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若是无事发生…
  赵纨不会是这幅模样才是。
  赵纨耳听着这一句,环在人腰间的手却是又用了几分力,她依着人的手抬了脸朝人看去,窗外的月光打进屋中,而她一错不错地看着霍龙亭的脸,眼中却露出几分挣扎和犹豫。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开了口:“当年,那个孩子是真的死了吗?”
  霍龙亭骤然听到这一句,一时却有些未能反应过来。
  可看着赵纨脸上的痛苦和惨白,他覆在她脸上的手一顿,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他才哑着声音问道:“你说得是…那一位?”
  他这话一落——
  赵纨便已重新垂下了眼帘,她收回了环在霍龙亭腰上的手,而后是覆在自己的眼睛上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可纵然眼中的神色可以遮掩,心中的痛苦却是掩不住的。她屈膝坐在榻上,整张脸就埋在那膝盖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痛苦就连身子也轻轻颤抖起来:“我今日看见荣国公的长子了,他的眉眼和当年的那位很是相似,我差点就以为是他回来了,寒山…”
  她突然喊了一声霍龙亭的字,而后是又抬了脸朝人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