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点火
  侯府。
  众人用膳完毕之后进了书房。许季亭跟许侯夏祎二人只说从归雁楼听到消息,仁铎和上司侯诚有私下联络,又从晟王处得知侯诚恐与东宫异动有关,特意隐去了消息的真实来源。许琛知道许季亭带他去的那些地方都是绝密,许侯和长公主大概只知道归雁楼的情况,他心里装了许多疑问,但却无从问起。
  听完许季亭的讲述,许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仁铎这孩子,终究还是不堪大任。”
  许季亭:“现在不是感叹这些的时候,我有些担心二哥能不能管得住仁铎。”
  “这你放心,二哥虽敦厚老实,但不是没有脾气之人。”许侯说:“这次仁铎这事做的太出格了,一不小心就祸及我整个许家,二哥不会坐视不理的。”
  说话间,流华来报,说二爷府上派小厮来送了书册,是前些日子许琛要的算学讲义。众人心中明白,于是纷纷起身走向耳房,书房中只留下许侯一人。
  许侯开口说:“让他进来吧。”
  流华应声出去,将小厮引进书房。待流华离开之后,那小厮扑通一声跪在许侯脚下:“叔父救我!”
  那人竟是许仁铎。
  许侯端起茶杯,缓缓说道:“你叫我如何救你?”
  许仁铎依旧跪在地上:“父亲说叔父一定有办法,求叔父救我!”
  许侯厉声道:“谋反之罪,我救不了!如今因为你一个人,我侯府都岌岌可危,我自救尚且来不及,如何能救你?”
  许仁铎痛哭:“侄儿是一时糊涂!求叔父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帮帮侄儿吧!”
  “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许侯把杯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若非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你如今还能在吏部当你的主事?我看是给你父亲太多面子,反而惯坏了你!”
  许仁铎有些傻眼。
  “不明白吗?”许侯直接念出了一串日期:“开宇十四年正月,十五年十月,十七年四月,十八年六月。”
  许仁铎听到这些日期,整个人抖成了个筛子。
  许侯恍若不见,继续冷冷地说:“我不知道琛儿到底怎么惹着你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这么针对他。他不说便以为我不知道,你看我侯府没有发作,便真的以为你自己那些小伎俩能藏的过去是吗?”
  听到这话,在耳房的许季亭和夏祎都看向许琛,这些年竟还有这样的事情,就连长公主都不曾得知。
  许琛摇摇头,低声说:“不过是小事而已。”
  长公主的手在袖中攥成了拳,自有了仁璟仁珩之后,她确实对许琛有许多照顾不周的地方,但许琛从未有过一丝怨言,一想到平日里许琛对仁璟仁珩的爱护,再看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的许琛,长公主突然十分自责。
  许侯一一细数:“十四年正月,你设计让仁柔落水之后推琛儿下去,我便当你是年幼无知。可那之后呢?十五年十月,琛儿在路边救回一个孩子,你当真以为他不知道那孩子带着痘症吗?琛儿敢救那孩子,是因为他幼年时已经出过痘症,此生不会再发病。后来看琛儿无事你是不是特别失望?十七年四月,琛儿从宫中散学回府,因想着长公主的生辰,所以途中去了观玉楼。观玉楼一旁的巷子中,你的人伤得挺重的吧?去年六月我就不必说了吧,家宴上你都敢明目张胆地下手。这些年我们不说,你就真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你别忘了琛儿是在宫里读书的!如果琛儿在宫中将任意一件事情说给皇后娘娘听,你还活得到今天吗?谋害伯爵是什么罪你不会不知道吧?啊?!许主事!”
  许侯将昔日的事情一件一件讲出,意在瓦解许仁铎的内心。果然,许仁铎此刻已经瘫坐在地,满心绝望。
  许侯:“琛儿把你当家人,所以你做的所有事情他都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可你呢?一次不成又来一次,琛儿到底有哪点对不起你了?我侯府又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了?”
  “叔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叔父!我给琛儿道歉!我给他道歉!”许仁铎哭道。
  许侯拍案:“琛儿也是你随便叫的吗?!”
  “平宁伯!是平宁伯!我给平宁伯道歉!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会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求叔父救我!求叔父救我啊!”许仁铎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许侯毕竟是多年带兵之人,如今气势全开,哪里是许仁铎这种人承受得住的。
  “许大人如今都敢行谋反之事了,自然是有万全退路了,何苦跑来求我?”许侯语带嘲讽。
  “不,叔父,我没有!”许仁铎慌忙否认道:“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个小主事,上司让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他要谋反啊!”
  许侯:“不知道你就做?我是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该说你傻呢?”
  许仁铎:“叔父,我真的不知道!侯诚……他……他就给了我一个名单,说看到这些人名要注意,这些人都是要送到东宫去的,所以表面做得漂亮些。”
  “然后呢?”许侯不紧不慢地问道。
  “然后,然后我看到那些人名,我就把他们的档案直接给了侯诚,然后……然后侯诚在派选的时候就把那些人送到了东宫,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许仁铎此刻已是六神无主,所以将所知的事情和盘托出。
  “哦,这样啊,看来你是冤枉的了?”许侯的语气似乎很和蔼,但许仁铎却听得不寒而栗。
  许仁铎连连磕头道:“我真的就知道这么多!真的!我发誓!”
  许侯淡淡地说:“可我记得,开宇十七年立太子之后,文选司的主事专司东宫选拔,那这些人的档案之中,应该是有你许主事的印鉴才对吧。至于侯诚……他是员外郎,他的印鉴应该不会出现在档案之上吧。”
  许仁铎颓然。
  许侯放缓了语气:“仁铎,你以为你很聪明吗?琛儿一个无官之人尚且能发现你的伎俩,你还想跟在官场混了多年的人玩心思吗?”
  “叔父……”此时许仁铎已经毫无力气,绝望地坐在地上,喃喃地说:“我该怎么办?”
  “想活命吗?”许侯问。
  许仁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眼神骤然一亮:“叔父可有办法?!”
  许侯点点头:“有。但你要听话,若再有任何歪心思,便是谁也保不了你了。”
  许仁铎立刻跪好:“我发誓!绝对听叔父的吩咐,绝对不敢有二心!求叔父救我!”
  许侯开口说道:“今晚回去,连夜拟个白折,把名单写出来,就说你觉得侯诚此举不妥,官员遴选应该遵循规制,但你碍于侯诚的品级,不得不照做。一份递到御史台,一份送到吏部尚书手里。然后你再写一份请罪的折子,一定要痛陈自己的过错,然后请今上降罪,把这份折子交给你父亲,让他递给今上。”
  许仁铎:“这样……就能保住官职吗?”
  许侯怒其不争,指着许仁铎说:“官职?!我现在是在救你的命!你以为今上好糊弄吗?我且告诉你,如果赤霄院查到这件事,我都救不了你了!你现在就应该立刻回去写折子,然后祈祷赤霄院没有查到!这么多年赤霄院是什么作风我想你该知道,你是想试试赤霄院的手段吗?”
  许仁铎低头不语。
  “我当初就该狠命地拦着你父亲不让你做官。我许家家世清白,你大伯官至正三品太常寺卿从未有过疏漏,你仁柏堂哥在户部勤勉为官,你父亲在太学多年,学子遍及天下,如今因你一人之错,要害得许家多少人你可知道?!”许侯发了狠:“今日之事若侥幸抢在赤霄院之前,便是我许氏一族命不该绝,我必定去回了皇上,夺了你的官,再不许你入朝!”
  “叔父……”许仁铎还欲说什么,却被许侯的神色吓退。
  “还不快回去写折子!等着赤霄院半夜敲门抓你吗?!”许侯呵斥道。
  听闻赤霄院三个字,许仁铎一阵发寒,立刻连滚带爬地出了侯府。耳房的众人等许仁铎离开之后,也缓步出来。
  “这孩子心术不正,早晚出事。”许季亭说:“我们救得了他一时,救不了他一世。”
  许侯也道:“今日是拿捏住了他,而且他毕竟还小,被我这一吓倒也暂且能唬住,日后就不好说了。”
  一时众人心中心思各异,许季亭看长公主脸色不好,便推说晟王让自己早些回去,起身告退了。
  等许季亭离开之后,夏祎走到许琛身边:“琛儿,对不起。”
  许琛立刻说:“母亲说得哪里的话!”
  夏祎:“我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是我没照顾好你。”
  许琛:“这些小事本就不该叨扰父亲母亲的,我可以自己解决,而且也并没有真的伤到我,仁铎大概因为身世的原因所以心中有些怨怼,我不怪他的。父亲母亲也千万别跟他计较。”
  夏祎心疼地说:“琛儿,你受委屈了,你放心,母亲一定给你讨回公道!”
  许琛连忙拦道:“母亲千万不要。不过是小孩子心性罢了,长大些就好了。”
  许侯:“琛儿大了,这些事情自己可以处理,对吧?”
  许琛点头:“是的,我自己可以处理的,父亲母亲放心。”
  “但是,做父母的是不会看着孩子吃亏而不管的。”许侯补充道,“欠你的,总归是要还的。”
  “父亲……”
  “好了,你先回去吧,今天这些事也够乱的了,早点休息吧。”许侯打断了许琛的话。
  许琛只好行礼告退。
  昆玉院。
  “少爷,您回来了。”平留上前,低声说道:“黑色木鹞。”
  许琛听言立刻快步走入书房,看到黑色木鹞正放在书桌之上。
  “这是什么时候来的?”许琛问。
  “刚到一会儿,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平留回话。
  “行,你先下去吧。”
  等平留离开,许琛坐下,小心地打开木鹞的腹部,取出暗信,稍加处理之后字迹显露。
  “知白,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前日三姐回到书房并未见你,来找我询问缘由,我告知她你已不再入书房,我见她神情,似乎是已释怀,此事大抵可以放心了。
  你不在书房,我也深觉无趣,但人不自由,总不能顺心,不知你在府中如何?若能听一些坊间趣事或能聊以慰藉。
  另有一事,我思索许久,觉得还是告知与你。前日父亲来与我说话,字句皆意有所指。我恐事情牵扯到你,所以稍加提点。
  父亲以‘弗利弗爱,亲子叛父’来考问我,我虽应对自如,但心下疑虑,恐大哥心思生变。若事关大哥,必定牵扯众多,我怕会影响到你和你家人,请务必小心谨慎。
  另,不日父亲生辰之时,我们便可再见,念及此,心中稍有宽慰。因你出书房,我心中偶有羡慕,若可像二哥一般另居别处,我们或能时时相见。
  近来暑热,你练武时要注意防暑。
  絮絮说了许多,望你不要介意。
  盼复。
  和光。”
  许琛读完此信,感觉仿佛能听到夏翊清在身边说话一样,这一天经历的事情似乎都不重要了。他又细细读了一遍这封信,发现即使是暗信,夏翊清的措辞也十分严谨小心,他思索片刻,拿出纸笔开始回信。
  “和光,见字如面。
  我这些时日在府中大多习武读书,也并无不同,只是没有了先生和同窗,总觉得有些孤单。
  你三姐的事情我其实心中万分抱歉,但如我所说,有些事情强求不得,我早些决断,对彼此都好,她若真能释怀,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
  近日确实有些风波,我也听闻了一些事情,正想提醒你,却没想到你已察觉。这些日子我跟着叔父听到了不少,也学到了许多。有些事情还在酝酿之中,可能只是稍欠火候。我家人皆好,虽稍有些意外,但好在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你家中之事我不好多说,但想来总归与你无关。既然此事与我们皆无太大关系,那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至于坊间,倒无甚有趣传闻。只是近日我偶尔出门,在城中发现了几家品质甚好的小馆,想着若你能有机会同来便好了。
  盛夏难捱,万望保重,盼再聚。
  知白。”
  许琛将信放回木鹞的腹部,他捧着那木鹞看了片刻,鬼使神差地拧开了木鹞的尾部,发现尾部果真藏了字条。
  许琛打开字条,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自我否定一般摇了摇头,将字条原样恢复,放木鹞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