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师侄,你去过剑庐,还不赶紧给前辈们带路。”
  眼看他们谁也不愿领头前去得罪御剑山庄,沈逢渊又朝顾余生笑了笑,毫不犹豫地推了三人一把。顾余生也不笨,明白掌门是要自己盯着他们,当即就上前带路,“前辈,请!”
  事已至此,许真人也知是无法善了,只能对随行弟子无奈道:“去吧,既然少不得一番争斗,至少查个水落石出。”
  他们都知一旦寻出那些尸骨,为了门派名声自己少不得要和东灵剑阁站在一条船上,轩齐子虽觉如鲠在喉,奈何骑虎难下,也只能没好气道:“跟他去,若是找不出尸体,老夫看你们东灵剑阁如何收场!”
  作者有话要说:  释英:本人不说废话,开口就是石锤。
  顾余生:师父666!
  沈逢渊:听说你们想开帮战?
  剑修们:你们四大门派已经被我们东灵剑阁包围了!我们要打十个!
  许真人:这群人头狗真的没入错阵营吗?
  沈逢渊:老朋友,正道同盟了解一下。
  许真人:你走,我们只是养老帮,我不认识你!
  第十八章
  释英神识探查的结果分毫不差,一具具尸骨从剑庐打捞上岸再送至众人面前,当顾余生沉着脸返回时,这石子路上已是白骨累累。
  众人虽已有了准备,当真见到这样的场景内心也是颇受冲击,沈逢渊长叹一声,只道:“六十八具尸骨,一眼都望不到头啊,三位身为正道领袖,真的要视而不见?”
  此次被云中行邀请而来的三大门派中,许真人只是不愿多生事端,易相道人听闻有妖在此便来凑热闹,唯有轩齐子和御剑山庄是实打实的同盟关系。天岭宗多灵矿却无出色铸造师,历来就是与御剑山庄合作赚取物资,一旦御剑山庄倒下,他们亦要受到不小损失。
  此时轩齐子见另二人已准备抽身,也只有硬着头皮道:“即便存在尸骨,也不一定是二庄主所为,还是谨慎些好。”
  这话他自己说来也是没底气,就云中行那脾气,若犯事者不是他妹妹,早就把人拉出来砍了,哪会生出这样多的事端?
  凡事总要有个动机,目前御剑山庄只有云倒仙心中存在魔障,死者又全是男弟子。联系其对男人的厌恶,若说走火入魔时出手杀人也不是不可能。说到底,最令众人对她起疑的还是云中行的态度,如果云倒仙无辜,他完全没必要百般掩饰,待剑修们查清之后惩处真凶也就是了。
  当年御剑山庄覆灭的理由的确是二庄主入魔,释英虽相信顾余生,此时却觉有些蹊跷。他已命弟子将整个玉女院搜寻一遍,始终没有发现桑林其南的尸骨,她不在云倒仙身边,又会去哪里?
  就在释英心存疑虑时,元如也从顾余生口中得到了所有推断,皱眉看了眼站在云中行身后面沉似水的红衣女子,这便对沈逢渊拱手道:“师父,你们说云倒仙指使那李长命谋害外门弟子。可她怕男人,就算作恶也不会找男弟子办事吧?”
  谁也没想到,如今为云倒仙说话的人竟是她追杀了大半年的元如。她自兄长来了之后便不再言语,即便见了剑庐尸骨也只是面色惨白地等待结果,听了这话倒是惊讶地抬眼,“臭小子,你……”
  元如调查云倒仙已有大半年,起初也相信了她厌恶男人的说法。直到某一日他男扮女装潜入玉女院调查,发现就连云中行都不能靠近这院落,只要院门外出现男子脚印,云倒仙就能紧锁门窗整宿不眠,这样的反应,比起厌恶,更像是惧怕。
  可是,一个结了元婴的修士,为什么要害怕普通男人?他至今也没想明白其中缘由。
  虽觉奇怪,元如面对她的疑问视线还是理直气壮地回答:“你怕男人,所以调戏女人,合情合理啊!”
  这话正中云倒仙死穴,一时也忘了心灰意冷,只怒道:“我杀了你!”
  元如早习惯她这凶恶态度,掏了掏耳朵就惫懒地回:“你都追杀我大半年了,有哪次成功了吗?”
  刚才云倒仙与释英过招时,每逢肢体接触便急切避开,甚至连露出空档也顾不得,可见元如所言不虚。就凭顾余生肩上的伤,他已认定李长命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云倒仙如此惧怕男人,绝不会与一个男弟子私下接触,莫不是其中还有隐情?
  释英尚在思考,沈逢渊却是一语定了结论,“我相信这件事不是二庄主所为。”
  他一开口,云倒仙眸中便是颇为动容,情不自禁就叹道:“沈大哥,你……”
  “你答应过我,会做个正道修士。”
  一句话令云倒仙神色更为复杂,沈逢渊话锋忽的一转,很是语重心长地劝道:“话虽如此,你那些毛病确实要改,喜欢女人也得找个和自己情投意合的,对弟子下手实在有失体统。”
  云倒仙本是忆起旧事,万般滋味都在心头,此话一出倒是全然忘了,拾起块石头就向这东灵剑阁掌门扔了过去,“滚!你们剑修没一个好东西,你也给我滚!”
  他们这一闹众人顿时懵了,本来大家听闻东灵剑阁要寻二庄主麻烦,千里迢迢前来调解;调解不成,最后反倒把罪证翻了出来;好吧,如今这群剑修又说凶手不是二庄主,那这里到底在闹腾些什么?他们到底该站在谁那边?怎么感觉自己连位置都找不到了呢?
  他们被绕糊涂了,释英却很是清醒,早已命人前去擒拿李长命,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剑修回来时竟两手空空,只请罪道:“青囊长老,我们奉命守在李长命住处,昨夜他分明不曾外出,如今却不见踪影了。”
  李长命不过筑基三月,释英这些日子派去看守他的剑修却是金丹修为,结果这人竟是从剑修眼皮子底下跑了?
  察觉出此事不简单,释英看向自己徒弟,“你们去剑庐时可曾遇上闻人越?”
  顾余生是个仔细人,立刻答道:“没有,剑庐空无一人,连炉火都不曾点燃,只是师父的石中流髓金没了踪影。”
  闻言释英皱眉,这种时候,李长命和闻人越同时没了踪影?
  他们遇上了难题,云中行却是神色一松,只平静道:“舍妹练功出了问题,我自会寻圣手会替她医治。至于这些尸体,既然是在剑庐发现,诸位还是去好生调查我那个义弟吧。”
  他此语分明是要将所有罪责加于闻人越,释英没想到此人放弃天下第一铸剑师竟是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淡然道:“大庄主对三庄主倒是毫无维护之意。”
  “世上没人可以与我妹妹相提并论。”
  对自己的态度差异云中行倒是毫无掩饰,顾余生见他对满地白骨竟是看都不看一眼,事到如今也不觉自己没有保护庄中弟子有何不对,不禁反驳道:“大家都是人,谁的命也不比旁人值钱。”
  云中行还没将一个少年修士放在眼里,面上闪过一丝讥讽冷笑,“你错了,我保护的人,就是比旁人贵重。要恨就恨你的父母兄长太过无能,连给你安稳生活的实力都没有。”
  顾余生没想到,世上竟有这样毫不犹豫将冷血自私宣之于口的正道修士,更不明白为何这样的人也会是剑修。他想拔剑将此人打趴下,可现在只能握紧双拳,告诉自己,他必须变强,胜过在场所有人。只有杀人必定受到惩罚,修士才会对人命心存敬畏。
  既然修士的世界没有法度,那就由他来制定。
  少年心绪澎湃,体内真气也随之疯狂运转,隐约剑鸣自识海波动,似有冲出身体直上云霄之势。就在此时,一只微凉的手落在了他的头顶,释英干净的指尖轻抚徒弟头发,看向云中行的眼神很是锐利,“只可惜,大庄主治不好自己妹妹,而我,可保徒弟毫发无伤。”
  此话正是云中行心病,奈何释英修为丝毫不逊色于他,若是动手也得不到好处,只能带着妹妹拂袖而去,“走着瞧。”
  左右剑修已将枫源山城包围,释英也无意拦下他们,只拍了拍徒弟硬邦邦的脑袋,垂眸嘱咐:“你嘴笨,能靠动手解决的问题,就别说话。”
  现在的顾余生仍是少年热血,所以很容易因旁人恶行愤怒,也会时常陷入失望之中,然而,当释英衣袖自头顶拂过时,他的心境忽的一片平和,蓦地就升起了一个念头——在师父的叶片底下,果然非常安心。
  云中行将嫌疑悉数推在闻人越身上便离去,三大门派借口休息,也返回各自客房思考对策。沈逢渊知晓此事急不得,只吩咐弟子们好生检验每一具尸骨,自己则和释英前去寻找闻人越和李长命踪迹。
  然而,他刚一回头元如便大刺刺地挡在了前方,开口就质问道:“师父,你和云倒仙什么关系?她是不是你相好?”
  元如嗓门不小,此话一出,一众剑修立刻打量起了自家掌门,就连释英都悠悠飘了个眼风过来。沈逢渊做了几百年孤寡老人,哪曾遇上过这样的风流韵事,当即喝道:“臭小子,怎么和师父说话的?”
  沈逢渊应对别人门派头头是道,一碰上自己弟子就成了含辛茹苦的老父亲,半分威严也无,此时元如也是继续怀疑道:“我怀疑你始乱终弃,如果不解释清楚,就算是师父,我也鄙视你!”
  “说得好,不愧是我的弟子!”
  明明是大逆不道的话,沈逢渊听了却是一笑,也没解释,只强调了一遍东灵剑阁上下皆知的事实,“但是,你要记住,真正的剑修根本不可能有相好!”
  这句话立刻将元如镇住,他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话语反驳,因为他们东灵剑阁的确不论男女都没有道侣,甚至连个可以喝茶的异性朋友都没有,简直铁证如山。
  然而,元如好打发,释英却没那么容易应付,见身边已无闲杂人等,这便淡淡道:“师兄,御剑山庄的秘密,你是知道的吧。”
  他既开口,沈逢渊便知那些陈年旧事是瞒不过去了,只能无奈叹道:“没错,当年之事,我不止知道,更是曾经参与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  沈逢渊:止住你们的脑洞,剑修根本不可能有老婆!
  顾余生:什么?!
  释英(科普):你还没有花骨朵,不需要传粉行为。
  顾余生(紧张):报告师父,其实我……
  元如:哎哟,师弟你很早熟嘛。
  第十九章
  御剑山庄和东灵剑阁的恩怨还得追溯到一千年前,那时正邪两道尚未如此泾渭分明,各大门派只有利益纠葛,并无阵营之分。这就代表,纵使强大门派做出了什么残酷之事,亦不会有人出声谴责。
  不论何时,铸剑师都是在修士中极受欢迎的职业,然而,专注于锻造必定导致他们没有时间再去练习武道。因此,御剑山庄虽是南方最强门派,真正可用的战斗人员却尽是外来客卿。
  只靠灵剑吸引客卿终究无法令御剑山庄安心,某一日,其庄主偶然得到一卷上古功法。
  即使是资质普通的人,只要按此法修行,最终都能成为强大修士。只不过,此卷记载的修炼方式皆是堪比酷刑,更要磨灭人的七情六欲。
  即便得到修为,一生与痛苦为伴也没有任何意义,御剑山庄自然不愿自己云氏一族如此修炼。
  所以,他们做了一个决定——召集资质普通的少年,强迫他们照此法修炼,一旦修为有成便洗去灵智,以铸造之法炼制成守卫御剑山庄的人形兵器。
  这就是御剑山庄的兵人计划,世上因资质无缘修仙之人不计其数,得到这样的机会自然蜂拥而至,很快他们就聚集了三百人。
  名为风奕的少年在踏入御剑山庄大门前,心中满怀对修仙世界的希冀,他还记得那天吃的桂花糖糕是有生以来最甜的味道。只可惜,当从这扇大门离开时,他早已失去了味觉,到死都没回忆起甜到底是什么滋味。
  伴随大门关上,他们被分批押送进地下密道,那是宛如牢狱的地底空间,十人被关在一处,只有满地稻草和一个马桶,连昼夜都无法分辨,唯有被称作师父的人来时才能见到火光。
  师父每日清晨会将他们领出布置任务,完成者才能得到饭食饮水,若一直无法完成训练任务,便只能活生生饿死。
  风奕曾亲眼见到没有完成任务的人死在隔间,临死之前他拼命敲打铁栏,黑暗之中只能听见男人痛苦的嘶吼,然而,直到断气都没有人出现。
  第二日,尸体便被清理出去,少年借着火光远远一看,留下的只有满地抓痕,代表这里曾有一个人活过。
  肮脏、自私、视人命如草芥,这就是风奕所踏入的修仙世界。
  起初,师父布置的任务还只是打铁铸造一类的体力活,伴随他们体质渐好,任务也逐渐残酷,时而被鞭打得皮开肉绽,时而穿梭于刀林箭雨,甚至还被放入岩浆之中,若不在护罩消失前逃脱便只能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每一天都与死亡擦肩而过,身边所有人都是竞争食物的对手,为了活下去,不可以相信任何人,必须杀死所有对手。
  三年过去,当初的三百人便只剩下三十人,其中一半死于自裁。他们的牢房不再拥挤,可生命已永久被黑暗笼罩。
  那时候,少年寻不到活着的意义,仅仅是惧怕死亡而努力生存。当再一次被削去一半血肉,几乎宛如骨架般地回到牢房,他被强迫服下当世极品的灵药,知道明日身体长好后便是下一轮酷刑,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与其这样活着,不如死在阳光之下。
  在一次外出训练,当他将匕首对准手腕,想要就此了结的时候,一株青草进入了视野。
  那是从未见过的植物,叶片细长,通体如碧玉般光滑,叶尖一抹月光般的银色,清晨的露珠被包裹于叶片之间,很是可爱。一日不曾饮水的少年忍不住将露珠送进嘴里,有些苦涩,像是眼泪的味道。
  鬼使神差的,匕首就落在了地上,他将那株草挖了出来,用瓦片栽在了自己的牢房。那叶尖的点点荧光,便是风奕生命中仅有的光芒。
  他将赢得的饮水分了一半给它,告诉自己,他活着还是有意义的,这株草需要他。等它枯萎了,他再去死。
  其实风奕需要的只是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而已,很幸运的,那株草历经四季始终不曾枯萎,而他也顽强地活到了最后,成为了最强的兵人。
  迟来的希望终于来临,御剑山庄发生内乱,风奕被叛徒抢出了牢房。在被灌下控制药物之前,他抢先杀死了所有守卫和师父,时隔三十年,世上第一个剑修终于自由地站在了阳光之下。
  捧着自己的草离开牢房的那一瞬间,风奕便结了元婴,他是御剑山庄炼制出的最强杀人武器,轻而易举地就杀死了所有拦阻之人。他也不记得杀了多久,反正与训练相比,这些战斗实在太过轻松了。
  最后,被一声婴儿啼哭惊醒时,他才发现,自己手里正提着御剑山庄庄主的人头。在他的前方,怀抱婴儿的妇人满脸全是惊恐,他知道,那是庄主的儿子。
  孩子的哭声歇斯底里,像极了牢里第一个饿死的人。
  风奕最终还是没挥出剑,他曾经想成仙,如今却只想做人,人不会杀死正在哭泣的婴儿。
  他对妇人说:“从此御剑山庄不得残杀任何人,我会永远在灵山看着你们。”
  风奕带走了那份功法,杀了所有参与兵人计划的修士。返回人间的第一天,满身血迹的他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明明已经没了味觉和嗅觉,却是狼吞虎咽吃得自己几次呕吐,堂堂元婴修士竟差些被凡俗饭菜撑死。
  没有去看战战兢兢的店小二,他将整个枫源山城最好的茶浇在青草之上,对着这唯一的同伴轻笑道:“我活下来了,明天给你换个好看的花盆吧。”
  三十年不曾微笑的男人,骤然一笑神情很是僵硬,碧绿草叶依然没有任何回应,他却是仿佛面对亲人般怜爱地抚摸着叶片,眼里是一丝对未来的希冀,“也不知道你开花会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