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思柔和谛听待在船头,谛听直着四条腿呼呼大睡,思柔并未睡去,而是盯着这碧波浩渺出神,水上青衣独立,水下白衣翩翩起舞,一曲舞尽,水袖一转竟从水下飞出,缠上思柔手腕,过后从水里升起一位白衣佳人,笑嘻嘻拉着思柔下水,转眼船上已无思柔身影。
  十四娘拎着一尾鲈鱼正想向思柔炫耀,转头船上空无一人,谛听依然呼呼大睡,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
  “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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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名天宫
  等脚沾到地时, 带思柔来的白衣佳人已经不见了,倒是有几个和思柔一般大小的女子围上来七嘴八舌, “姥姥带来的新人, 也不知道会不会跳舞。”
  “不行做个倒酒的侍女也行,人手不足就是麻烦。”人群中一个模样周正的少女见思柔呆呆的, 同其他人一起笑起来, 过后拉着思柔的手说,“妹妹莫怕, 此处是龙宫,只因龙王诞辰在即, 龙宫一时找不到人, 这才拉了妹妹下水。待诞辰结束, 就送妹妹回去。”
  她说话如黄莺出谷,动听不说,还自带一股温柔之意, 谈吐之间如幽兰绽放,加之一双眸子如秋水, 初见面思柔就心生好感。脑袋点了两下,“白衣姐姐呢?”
  少女见思柔一副好奇之色,眼眸清澈透明, 犹见赤子之心,心下生了欢喜之意,耐心答道,“那是解姥姥, 专门管歌舞的,我们这是燕子部,另有夜叉部,柳条部,今年诞辰龙王要隆重举办,说是有贵人来,找了好些人来练,除你之外还有好些人,倒是叫姥姥一阵忙活。”
  思柔大约听懂了少女的意思,谈话中少女自称晚霞,是龙宫中的一名舞女,自小在龙宫长大,因舞技出众颇得龙王赏识。不过她一人再出众,也应付不了群舞,加上燕子部向来是宴会中的重头戏,这才有解姥姥拉思柔下水一事。
  过了一会解姥姥带着人来,见思柔已经换了舞衣,长发高高梳起,额间点了花钿,和其他人没有不同,满意点点头,“不错。”
  她让思柔站在边上看其他女子,过了几遍问,“学会了吗?”
  思柔摇摇头,“我不跳舞。”
  倒不是不会跳,只是过去她跳得很少,幼年的时候巫咸大人教过她几支舞,她学了想跳给爹爹看,巫咸大人严厉说这是献给上天的舞,不能随便乱跳,会引来灾祸的。
  后来在一个吉日,巫咸大人披着华美的服饰,在祭台上跳起那支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她看到了自巫咸大人身上散发的灵力,还有巫咸大人迅速白下去的脸。
  自那时思柔就不肯跳舞了,若是跳一支舞就要倒在床上好几天起不来,她宁愿被爹爹追着满山跑。
  解姥姥摸了摸思柔的骨头,以她的目光来看,这姑娘身段极软,若是好好训练定没问题,谁知道一开口就说不跳。解姥姥不太高兴,龙王诞辰在即,偏偏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本来今年和往年一样三部中出一部就可以了,谁知前几日龙王突然对她说,有贵客要来,让她把三部的人都训练起来。事件来的突然,时间又急,解姥姥一时找不到人选,只能上岸找人,麻烦的是这一带因为水鬼作祟,人们对水格外警惕,她正想着要不要去求龙王施法让她上岸,恰巧遇到思柔游湖,她见思柔年纪正好,想着不会也可以学,就把思柔拉下水。衣服都换上了,结果和她说不跳舞。
  解姥姥凶巴巴道,“不跳舞就吹曲,来了这不干活就别想回去。”
  思柔不乐意,“舞是用来祭祀上天的,曲歌颂王者,我不干。”
  解姥姥气笑了,“胡搅蛮缠,在这龙王就是你的天,你的王,你不干就一辈子别想回去。”
  两人闹了个不欢而散,走之前解姥姥嘀咕着怎么请来一尊菩萨,这不干那不干,以为自个是娇滴滴的公主吗?她说完转而想道那日思柔游湖就一个侍女跟着,穿的衣裳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当断思柔顶多是个大户人家养大的姑娘,没见过世面。
  见解姥姥走了,几个姑娘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别惹姥姥生气,不然去做倒酒的就完了。”
  晚霞看思柔一言不发,还以为心里难受,好生劝道,“妹妹,你安心学就是,在这燕子部没人能欺负你,若是去了别处,别说我们,就是姥姥也护不了妹妹。”
  莫名其妙被抓到龙宫,还逼着自己跳舞,原先看热闹的心情全没了,思柔脱下衣服,欲要外走,一群小姑娘被思柔吓得魂飞魄散,七手八脚拉思柔回去,一顿折腾,等安顿下来已经是夜幕,龙宫里到处都是闪闪发光的夜明珠,如同白昼。晚霞拉着思柔进屋,拿了一些糕点给思柔填肚子,见思柔安静坐在那里吃东西,腮帮子一动一动,又心生怜悯,好话说尽,“听我一言,只要过了诞辰,姥姥就会放你回去,何必在这个时候惹她不高兴,你如果真不想跳舞,我送去你学琴如何?”
  个人有个人缘法,要走要留全凭她个人意愿,只是晚霞一心为她着想,叫思柔心里一软,想起聂小倩来,问,“你不想离开吗?”
  晚霞听了无所谓摇摇头,“我和你不一样,我虽然是人,但自小在龙宫长大,岸上没有亲人,贸然上岸只会被人掳去落入风尘之地,对我来说龙宫是最好的安身之处。等我年纪大了,姥姥会送我一笔钱财,替我打理好下半辈子。”
  她说完忽然叹了口气,“但其他姐妹不同了,她们来到龙宫之前就成了鬼,无法投胎也没有去处,只能日复一日做着舞女。”
  思柔虽然对地府没什么好感,但也知地府是能帮鬼投胎转世的地方,“为什么不去地府?”
  晚霞只当思柔是人,不知道死人的规矩,好心解释,“一般鬼是去不了地府的,需得有鬼差来勾魂,领着去地府。不说这龙宫鬼差敢不敢来,大部分姐妹都是误服水莽草而死,找不到替死鬼,如何能投胎。”
  “水莽草?”
  晚霞连忙捂住思柔嘴巴,神情紧张起来,“莫要高声谈论,在这最好不要说这东西,要是被人听去了,会被打的。”
  她见思柔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只好坐到思柔身边来,板着脸说,“我和你说了你不许再问别人。”
  “水莽草是龙宫流出去的,早些年毒死了好多人,除去一部分留在燕子部的姐妹外,大部分都被带去天宫了。”
  思柔,“天宫?就是天庭吗?”
  晚霞只道,“我不知,只是这几年每逢摆盛宴,由头都是天宫来人,需得好生招待。”
  晚霞似乎真的知道不多,思柔再问她也答不出什么,思柔想到一人,问她,“你知道寇三娘吗?”
  **
  这一天日头特别短,兴许是快下雨的缘故,太阳还没下山天就暗了。去祝生家之前苏耽最后一遍问吴氏,“确定要贫道插手?”
  这些日子吴氏也想了不少,咬牙点头,“我要带女儿回家。”
  成神又如何,祝生强掳她女儿,气死自己丈夫,女儿成天在夫家以泪洗面,这亲她寇家高攀不起。
  苏耽跟着吴氏到了祝生家里,借着朦朦胧胧的余晖敲开了祝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位老妇人,见了吴氏有些吃惊,见到吴氏身后的苏耽愣了愣。
  “亲家这是?”
  吴氏见了那妇人表情愤怒,“谁是你亲家,我女儿在哪?我要带她回家。”
  妇人似乎是唯唯诺诺之辈,被吴氏一喝没了胆子拦人,反而让了位置给两人进来,待关上门口后努嘴朝屋里指了指,“我儿子现在不在家,三娘就在屋里,你要见她就快去吧。”
  吴氏快步进屋,见到坐在屋里的寇三娘落下泪来,母女两抱头痛哭,发泄完吴氏摸着寇三娘的头发说,“我儿,我带你回家。”
  听到回家寇三娘面露惧色,吴氏还以为寇三娘是怕祝生,指着站在门边的苏耽说,“你别怕,我请了道长来。”
  寇三娘看苏耽年纪轻轻的,吴氏提到他时面无表情,连看都不愿意往这看。心里就存了几分不安,咬唇犹豫半响,“娘,我在祝家待了好些时日,早就没了名节。”
  言下之意就是不打算和吴氏回去,吴氏急了,以为寇三娘信不过苏耽,拉着寇三娘的手安抚,“苏道长法力高强,定能除得了那祝生。”
  这话也不知道在夸苏耽还是骂祝生无耻,祝生的娘站在边上听了脸色不好看,她想说我儿子还是被你女儿毒死的,媳妇跑了,自己的孙子没人带,我找哪说理去。
  太阳终于下山,远山闷雷滚滚,苏耽不知何时取下了背上的长剑,鹅黄的剑穗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停在半空。他抬起眼眸,终于看向屋里的寇三娘。
  “你在怕什么,祝生不过一介孤魂,有何可俱?你的母亲变卖家产不顾路远远赴兰溪求我做主,为的就是为你争口气,让你平平安安转世投胎。如此之举你依然不肯从祝家离开,你不爱祝生,却依然留在他身边,是为什么?”
  寇三娘面色慌张,她想说什么,在苏耽严厉的眸子不敢解释,“我……”
  “为名,为利,还是为了以后祝生飞黄腾达,你可以做个湘夫人?”
  第一道闪电落下,照亮屋内几人,三道影子在闪电中惊现,除此之外,还有两张表情各异的脸。
  寇三娘的,祝生的。
  在看到祝生那张阴沉的脸,寇三娘慌了,她躲在吴氏身后,呼喊着,“娘亲救我。”
  吴氏自然不愿自己的女儿受伤,一边把寇三娘护在身后,一边对苏耽讲,“道长,快杀了这畜生。”
  苏耽的剑已经架在祝生脖子,也是因为如此,祝生才没有立马杀进屋子,他瞪着躲在吴氏身后的寇三娘,大骂寇三娘无耻,“臭婆娘,害我做了鬼不够,还想从我这捞好处。”
  祝生在那翻来覆去骂着寇三娘,叫寇三娘脸色煞白,吴氏越发心疼,一味催着苏耽结果了祝生,而作为祝生的母亲祝母见这情景,上前几步跪在苏耽面前,撕心裂肺喊着,“求道长高抬贵手,我孙子已经没了娘,不能再没爹啊。”
  像是应和祝母的话,床上还在睡觉的婴儿忽然大哭起来,刺激着在场每一人。
  一时间叫骂声,哭喊声,求饶声此起彼伏,叫苏耽一个头两个大,他忍无可忍,暴喝一声,“够了!”
  屋里几人立刻住嘴,面带畏惧之色看着苏耽,苏耽深吸一口气,在祝生和寇三娘身上分别落下两道符,收了剑冷冰冰道,“我已在他两人身上下了禁制,祝生伤不到寇三娘,要走要留,全凭她自己做主。”
  说罢干脆利落转身,暗想这都什么破事,要不是思柔要来楚江,这种女恨男怨的情债打死也不接。要他做个和事佬捧起一个笑脸做媒人,他宁愿去杀三百个厉鬼。
  任凭吴氏如何呼唤也不转头,眼见叫回苏耽无望,吴氏只得把注意力放回寇三娘身上,因祝生回来,她说话也不留情面,“我寇家家大业大,谁稀罕你祝家这点破东西。”
  话语间她扫了眼屋里头的摆设,凡是好点的均是寇家拿过来照顾寇三娘的,如今女儿可以平安回来,吴氏也不计较这点东西,“东西就不用送回来了,留着照顾你屋里头的金孙子。三娘,我们走。”
  门口的祝生阴森森盯着寇三娘,吐出一字,“滚。”
  寇三娘顿时花容失色,也不再说什么。和吴氏匆匆离去,等人走得一干二净,祝母连忙去哄床上的孙子,一看是尿布湿了,正打算给孙子换尿布,见祝生在丢屋里头的物件,表情暴躁,小声道,“儿,扔这些东西做什么。”
  祝生把茶具狠狠砸在地上,“呸,我祝生就是死,也不会要寇家半点东西。”
  祝母被祝生吓了一跳,抱着孙子劝着,“儿,冷静些,替我和你儿子想想,就算你不用,我们两个还得吃喝。”
  自己的娘含泪望着祝生,儿子又是个还不会走路的,祝生硬生生忍下砸东西的冲动,向祝母发誓,“娘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孩子受苦。”
  祝母素来没什么主见,祝生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只是祝生毕竟是个大老爷们不会照顾孩子,她一个人忙来忙去,等坐下吃饭时忍不住感叹起来,“哎,三娘还在的时候不用这么忙。”
  别的不说,三娘至少乖顺,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听自己娘夸寇三娘,祝生直接摔了筷子出门,“不吃了。”
  他一肚子邪火没处发,想到寇家带道士过来就觉得颜面尽失,想去寇家找寇三娘算账,脑子里刚产生这个念头就胸口疼得厉害,两眼发黑,等他不想了,这心疼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祝生回味过来这是苏耽下的咒,又记恨起苏耽来,骂臭道士多管闲事。
  心想既然寇家去不了,不如去看这道士。
  他在外头四处游荡,暮色已退,行人匆匆回家,街上没几个人,在这种情况下还真让祝生找到了苏耽的去处。
  是一处百年酒馆,以自酿的美酒闻名,祝生小心跟在后面,见苏耽和一个胖书生进了一间雅座,就小心躲在门外,专心听里头动静。
  门内斐央嚷嚷着,“哎,这么快就办完了,我让店家给道长备一桌素饭,道长对不住,这桌是给大王准备的。”
  苏耽绷着张脸,也看不出是喜欢还是生气,任凭斐央在那天花乱坠,说这桌美食花了他多少精力,大王吃得惯吃不惯,最后把苏耽搞得不耐烦,没好气问他,“回头就分了,她又不会记得你的好,有什么用。”
  斐央摸着下巴嘿嘿笑道,“这种事不求回报,大王吃的开心,我花钱花的开心,你好我好皆大欢喜,就一定要强求结果吗。我不伤心,苏道长你气什么,再来回头分手的是我,苏道长你不是和大王一起回黑山吗?”
  苏耽心道你懂个屁,他和思柔回去是为自己,为苍生。可他素来一个人憋习惯了,加上斐央又是个没心没肺的,没和斐央去细说其中缘由,只是站起来讲,“你不吃我去外面再点一桌。”
  祝生连忙躲开,也没仔细看路,迎面撞上一位女郎,那女郎哎了一声,手里的鱼落在地上,惹得她不悦,美目一扫,娇声道,“你这人怎么走路的?”
  祝生惊艳女郎的容貌,有心想道歉,可顾忌到即将出来的苏耽,只对女郎匆匆说了句抱歉,就迈出店消失在黑夜中。
  被撞了的十四娘一脸莫名其妙,她捡起来地上的鱼,见苏耽走出来,没好气道,“爱去哪去哪,这几天大王不在。”
  斐央探出半个脑袋,没听到十四娘的话,“大王呢?”
  十四娘不得不详细叙述,“我和大王游湖,结果大王不见了,正打算叫你们一起过来找,谛听不知从哪弄来大王的口信,大王让我们安心待几天,说过几天就回来。”
  还有些事十四娘就没和斐央他们讲了,什么我玩几天就回来,不要给谛听喂骨头,喂鱼的时候挑刺。林林总总写了一整张,叫十四娘深刻怀疑自己的身份。
  她还是大王的储备粮呢,一只狗过得比自己还精致,真是狐比狗气死狐。
  苏耽矜持点头,转头欲走,身后传来斐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大王给你写信,什么样,给我看看呗。”
  苏耽优雅收回迈出的脚步,安静待在斐央身边,一起看十四娘。
  十四娘,“滚,这是大王给我的,想都别想。”
  斐央表情严肃,“十四娘,你知道我身边站的是谁,难道你想尝尝五鬼搬运术的滋味。”
  十四娘气了个倒仰,“斐央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另说回了寇家的寇三娘,寇家上下见自家姑娘回来了,自然都是欢天喜地,尤其是吴氏,能再次摸到女儿的手,和女儿一起坐下来吃饭,别提有多高兴了。她让下人准备了三副碗筷,两人坐下后吴氏对着多出来的一副碗筷说,“你爹个急脾气,说投胎就投胎,也不回来看看女儿,别人都说阴阳两隔,我们倒好,好不容易能见到面,家却没了。”
  这一番话叫打从进门就沉默的寇三娘簌簌落下泪来,扑到吴氏怀里大哭起来,“娘,女儿对不住您。”
  爹不在了,家里大半摆件都没了,再想到苏耽说的话,寇三娘是心如刀绞,唾弃自己不孝。
  一听女儿哭,吴氏也跟着哭,母女两哭了许久才渐渐停下声来,寇三娘红着眼睛问,“那道长真那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