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魔物收容所 第68节
  医院里,他连续几天的昼夜看守已经坚持不住。人瘦了好几圈不说,公司也险些出问题。
  “我是审计师,那些数字,在别人看来,就是普通的数字,在我们手里,却是钱。而父亲当时的情况特别严重,我母亲一个人无法周全,我们夫妻作为子女就必须负担起照顾的责任。”
  “然后,她为了这个家,做出了第一次的退步。”
  “她做了什么?”
  “她退出了当年的调香师大赛。为了照顾我的父亲,她没有继续。沉香一两,苏合香油封浸百日,入蔷薇水热之。这是江南李后主帐中香。古法记载就这么短短十几个字,可她却真的还原出大半。”
  “只差最后那么一点点。只要给她时间,她一定会用这个配方在未来的大赛中大放异彩。可惜,她为了我,为了这个家,放弃了。”
  “很可惜啊!”
  “是啊!特别可惜。哪一届得奖的是她小师妹,现在已经是国际有名的调香师了。时间只过去短短十年。”
  “她们一开始还有联系,现在却只剩下逢年过节会剪短的问候。其实曾经关系也很好的。我的妻子,也手把手教她调过香。”
  “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父亲病愈出院,可时不时又要复查。调香师的工作需要大把的时间沉浸在实验室里,所以她辞别老师,找了一个工作时间弹性很大的工作。精油推广销售。”
  “她真的很优秀,天生就对香料有特别的感知。即便一瓶最普通的精油,在她手里也能变得奇妙。”
  “你们可能没法相信,她原来的公司,现在精油销售依然用的是她当年独创的推广模式。”
  “那应该升迁很顺利啊?”
  “是。但是在升迁前一周,我们去医院检查,发现她……怀孕了。”
  “……”原慕沉默,再看向女人时的眼神,就变得同情起来。
  “其实当时我欣喜若狂,因为结婚多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想,她能够当母亲,一定也是很快乐的,所以我忽略了她那时候的黯淡。”
  “所以,她为了孩子,放弃了升迁对吗?”
  “对。第二次,她为了家庭,在放弃了梦想之后,也放弃了自己的前途。”
  “原本我们说好了,孩子出生后,做完月子就回去工作。可不行啊!燕京请一个能够育儿的保姆,一个月就要一万五。我们当时的工资,是绝对支付不起的。而他弟妹又怀孕了,有先兆流产的趋势。所以他母亲要照顾弟妹,我爸妈的身体情况不允许长时间看护一个幼童。她没有什么挣扎,就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
  “后来,等孩子一点一点长大,家里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我的工作随着升迁变得忙碌,这些事儿就无暇顾及,所以她也一并承担过来了。”
  “我也知道她辛苦,我也很想弥补她。你不知道,我特别可笑,在没发现她生病之前,我甚至真的觉得自己是传说中那种最好的丈夫,还为此沾沾自喜,经常和人吹嘘自己的所谓的爱护妻子。”
  “可我嘴里这么说着,却连她生病了都不知道。”
  “第一个发现她生病的,是我儿子。”
  “您的妻子是……”
  “她会断片。就是在过度劳累的时候,会因为精神恍惚而失去这一段的记忆。”
  “我在外面出差,我儿子晚上给我打电话,哭着说妈妈好奇怪,拿着伞出去了,半夜都没有回家。”
  “我当时吓坏了,赶紧拜托朋友帮着去找,然后叫孩子电话不断,连夜的飞机飞了回来。”
  “等我到家的时候,她已经自己回来了,见到我以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非常正常。”
  “我查了家里监控,确定了孩子没有说谎,还以为她是梦游。直到第二次,我才意识到不是。”
  “她半夜起来,去了书房,拿起一本以前看的调香的书,突然看了起来。然后拿起笔,在上面做了许多记录。一直到了快凌晨,她才疲倦的站起来往卧室走。”
  “在看见我的时候,她朝我笑了一下。那个笑容,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和当初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一模一样。”男人捂住脸,嗓音已经开始哽咽。
  “我去了书房,翻开了她看完的书,发现里面是一个没有调制完的香方。”
  “就是当年她没能参赛的那一个。”
  “十多年了,你敢想吗?这么久了,她心里都没有忘。可嘴上却一直都没有提出来过。你不知道,我心里,我心里是什么心情。”
  结婚十几年,女人一直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儿媳,好女儿,好姐姐。任何事儿,都做的完美无瑕。任何一个身份,都扮演得非常完美。
  可没人知道,这些完美之下,她真正的自己又去了哪里?
  分明二十岁相遇的时候,他被她的温柔知性吸引,发誓要爱护她一辈子。二十五岁结婚的时候,他沉溺于她的娇俏可人,说要让她做最幸福的新娘。
  可十多年婚姻的现在,他看见的却是她越来越有为人母的温情,为人妻的善解人意,为人子的孝顺平和,可是当年那个素手调香的女孩,却再也找不到了。
  第64章 舍得
  所以,是他亲手,把他最爱的女孩弄丢了。丈夫捂着脸,终于控制不住的哽咽出声。
  原慕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夫怎么说?”
  “大夫建议是放松和适当的药物控制,可效果不是很好。您可能不清楚,精神方面的疾病,其实绝大多数都需要安静。但是家里只要有一个孩子,就根本不可能做到。”
  “一个孩子的破坏力有多大?他们可爱的时候,你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他。可真混蛋起来,破坏力堪比哥斯拉。尤其是辅导作业,我陪了一周,和我儿子打了一周,他哭着要妈妈,我也气得掉了一大堆头发。”
  “最后越帮越忙,我觉得我反而给她添了麻烦。这次是我母亲把儿子接走,建议我们来这边好好休息一下的。”
  “前几天都挺好,可偏今天又……”丈夫很挫败,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而妻子那头,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之后,却慢慢的往回走了。
  临走之前,她顺手临走了树边的伞。
  丈夫看了一眼,情绪又有点要跟着失控。
  原慕适时开口问他,“这个是……”
  “是恋爱时候我送给她的。当时很流行的牌子,也算是个奢侈品了。她恋旧,一用就是很多年都没有换过。”
  男人语气充满怀念,可紧接着就更加内疚。因为这把当年价值不菲的伞,却是他为了庆祝妻子调制出新的香方而送给她的。
  那时候妻子说,一定会好好珍藏,要一辈子都用着它。
  可现在,伞还是那把伞,他也仿佛一直在坚持着当初的誓言,可妻子,却已经在长久的家庭生活中,渐渐变得枯萎。
  然而,他却到了今天,才看到她已经油尽灯枯的心灵。
  “我时常想,或许让她嫁给我,就是最大的错了。”男人开口,都是遗憾。
  “如果没有嫁人,她现在或许比她小师妹过得要好,要更有名气。”
  “也能靠自己住上大房子,或许还能遇见更加优秀绅士的男人,不像我,会有这么重的生活负担。”
  “可就算是这样,我也……”男人说不下去,他不可能放弃妻子,即便他知道,妻子今天一切的痛苦根源,都是家庭。可他,不能没有她。
  后半段路,男人一直沉默,原慕也没有打扰。
  女人在前面慢慢的往回走着,原慕就陪着男人一路护在她后面。直到回去他们小楼的房间。
  女人拿出旅行箱,从里面翻找出一套工具。是一套小型的调香工具。
  花瓣研磨成粉,又蒸制成露,怡人的香气在空气中渐渐迷茫。
  女人从一个十分精致的小盒子里拿出一块香饼放在凝露里,再次蒸制。
  这次,香气变了。
  沉香的稳重和优雅一点一点融合在花香当中,最终一直到天将破晓,最终才弄出那么一小块香饼。并且看样子,是要继续封存一阵子才能用。
  可即便如此,这香饼也的确成功了。李后主帐中香,隔了十几年,这古方,终究还是让她还原成功了。
  男人十分激动,走进屋里,想要抱住妻子,却又害怕吓着她或者打扰了她。
  可妻子却对丈夫说了一句话,“我没有什么遗憾了。”
  说完,她晃荡了一下,靠在男人怀里睡着了。
  丈夫抱着她突然嚎啕大哭。
  现在没有遗憾了,就说明之前一直都怀有遗憾,甚至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沉浸在这一份遗憾里无法释怀。
  可他和妻子同床共枕十几年,直到现在才真正发现。
  一时间,百种情绪牵扯,男人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他的哭声却惊动了刚刚陷入睡眠的妻子。妻子睁开眼,一开始迷茫,渐渐也很快变得清明。
  看着面前的丈夫,她下意识把他抱住,一下一下的安慰的摸着他的后背。
  “这是怎么?”她满眼里写着的都是担心,音调温婉柔顺,却没有了方才的俏丽活泼。
  丈夫摇头,反手把她抱得更紧,泣不成声。“我没怎么,就是心疼你。老婆,这么多年,都是我不好,你太辛苦了。”
  女人一瞬间的怔愣,她看了看旁边散发着幽香的香料,在看看丈夫的眼神,突然明白了方才发生了什么。
  “我又断片了是不是?”
  “不是,是我没有照顾好你。”男人一直摇头,“是我没有注意到你的难过,是我不够体贴,也是我太自私,所以周围的人才一直觉得你对家庭不重要。”
  “实际上不是的。老婆,咱们一大家子,都是你来照顾。”
  “儿子一会看不见妈妈就会想你,爸妈一直都觉得你是最孝顺的儿媳妇。我也是,没有你,我下班回家连口热水都喝不上,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可以专心发展事业。”
  “所以老婆,你真的特别重要,没有你,我们不行的。”
  “一天,不,一个小时,一分钟都过不了。”
  男人哭得双眼通红,女人听他说着说着,却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是啊,一大家子都靠着她。
  父母是她伺候,丈夫是她照顾,孩子是她教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上班还有个年休假呢,可全职太太没有。
  即便丈夫休息了,孩子不需要上课,她也永远有数不清的大事小情需要安排。甚至逢年聚会,三五亲朋来到家里的时候,她更是要从一睁开眼就要忙碌。
  收拾屋子、准备饭食、招待客人,客人走了以后,还要打扫整理。放个假比正常工作日还累。
  但在周围人的眼里,不需要上班的她,永远都是家里最享清福的哪一个。
  不委屈吗?不辛苦吗?当然委屈,也辛苦。毕竟,她曾经也是最有希望走向国际的调香师啊。
  她也时常觉得,自己被这个家困住了。午夜梦回也会思考,如果当初没有选择结婚生子,那么现在的自己,又会是过着怎样的生活?
  可一切都是假设,她现在,也有了她的位置。
  迅速收回思绪,她摸了摸丈夫的头发,“老公,别哭。”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虽然会遗憾,可我不后悔的。”
  “为什么?”丈夫不明白,他觉得妻子的一辈子都折在这个家里了,可她为什么不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