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然后等到月色迷人的深夜,伊西鸟从右边飞到左边,这预示着吉兆,林深悄悄出了门。
  他的心跳得很快,想到那张白~皙柔软的脸,她的声音,她的模样,他甚至想到如果她的腿伤不便那他便陪着、等她好了就是。
  这一次,决计不会叫她随便哄了他走。
  刚刚走过门口,暗影如虎,几乎是本能的一闪,林深避开了一招猛击。他敏捷后跃,便看见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站在前面,彪悍的身形像一堵小塔,似乎有些震惊自己的失手,过了一会才收回大手和长绳,露出一副仿佛等他等了很久的模样:“小子,我大哥说,你在哪里捡的那匕首,他也想去瞧瞧。”
  程砺白衣长裤从夜色中走出来。
  林深面色难看:“我现在没时间。”
  狄勇勇斜倪了一眼他的背包,笑里带着恼:“没时间?我怎么瞧着是你不想去呢。”
  他身上的冷意和程砺的靠近叫林深侧了侧身:“你们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就是想请你带带路,月黑风高,丛中野兽太多,怕迷了路。”狄勇勇大手翻转,强行一手按在他胳膊上,林深用力抗拒,势均力敌。
  “阿哥。”一声怯怯的女声突兀响起,麦色面庞的长发少女衣衫新着,看着眼前拉扯一团的人,疑惑道,“你们……是要去夜游吗?”
  今日屋主一再说起月疤河上游的美丽景色,众人都齐齐赞叹。
  她的旁边站着李斯函,他倒是很沉得住气,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
  “我也去。”
  程砺抬起头来,月光闪过他眼里锐利的光芒。李斯函重复了一遍:“我也要去。”
  “哈哈,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少了我。明日回去,怎么也要看看这传说中的盛世美景。”美酒迷了眼的巴古斯转出来,脚下匍匐着他的女奴,已经派人去备船了。
  林深看着这一群人,他捏紧手里的包裹,然后又松开:“你们不是想去河边看看吗?我带你们去就是。”
  汛期刚刚过的月疤河,里面有的是各种各样从上游冲下来的东西,匕首、长刀、死掉的须猪和花猫,想要什么,叫他们捡个够。
  狄勇勇暗暗同程砺抱怨:“我只是想悄悄将他捉到旁边拷打一翻,谁知道那娘们哪里搞出这么多事。”
  “悄悄?他什么都不会说。我早跟你说,跟踪是最好的选择。”
  狄勇勇哑然,他自己也知道刚刚是最好的机会。但是谁能想到那个李斯函美人在怀的时候,还有这么好的精力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李斯函不相信他们,也不相信巴古斯,他甚至大约也不相信即将成为他姻亲的达雅人。
  信任被摧毁很容易,而重建则需要千百倍的努力。
  好吧,因为这个家伙的介入,这下他们真的就要下河去夜游了。
  贵宾要出行,半个部落的人都惊醒了,头人准备了最好的独木舟群,几个划船的好手跳上去,他们一个个上了船,林深指着和姜鹿尔迥异的方向,船桨在水中发出清晰的拍打声。
  夜色朦胧,来路不明,去路不清。
  狄勇勇一会问会不会有蛇,一会又问会不会有鳄鱼。
  河水和深水对他而言都是折磨--他不会游泳。在海上熬过那么多天,对水有种天然的畏惧,况且是这样黑的夜和水。无论是谁从丛林中来一枪,还是船翻个身,落进看不见底的水里,都是有去无回的事。
  林深心情不好,懒得说话,也不想和聒噪的狄勇勇说话。
  他只坐在船头,夜很静,在深夜进入丛林并不是个好主意,即使天边星月同辉,但是寂静和岸边沉默的密林都像无声待动的怪兽。
  船顺流而下,狄勇勇忽然道:“这个地方我们好像刚走过的。”
  他指着河岸旁处一团漆黑:“瞧,刚刚河边的石头就是这个形状。”
  划船的土著人很多只会一两句唐语,以为他说的转弯,船头一晃,便别进旁处的支流了。
  “诶!怎么这么划——我是说好像……”狄勇勇用脚踢半躺在船上的林深,“你看看,这都划到什么地方去了……你认不认识路啊。”
  林深敷衍的解释:“反正都是夜游,走哪里也差不多。”
  后面的船上传来西塔琴的曲调,夜不能寐的巴古斯旁边一个女奴正一边拨~弄着西塔尔,柔美圆润的音色伴随着女奴婉转曲折的旋律,美酒佳人,当真一副夜游之色。
  程砺站在船头,水声潺~潺,但是他什么也没看。
  船到哪里,无所谓,只要夜鸟惊飞,只要兽类奔走。
  夜深了,露水起来,已经不知道划了多久,巴古斯早在船桨声中睡去,船一直向前划着,仿佛没有尽头,林深对水路并不熟悉,他的主场在林地和沃野。
  他没有出声,那些服从命令的土著们便一直卖力继续向前。
  狄勇勇睡醒了一觉。
  水深无痕,明晃晃一地,这不是划到海里去了吧,狄勇勇有些绷不住了:“我们到哪里了?”
  他又蹬了林深一脚:“醒醒——我们该回家了。”
  林深呵呵:“你们不是想看美景吗?”
  狄勇勇骂:“和一群大男人看什么风景。回去回去。”
  在划船的土著人突然停了下来,整个木舟船队都停了下来,平静而宽阔的水面上,一颗颗遮天蔽日的巨木拔地而起,根是地下的枝,枝是空中的根。
  而在树丛中,闪闪发光的萤火虫满满缀满了树枝树叶,仿佛无数星光闪落人间。
  天边的夜色不知何时浅下去,连带着淡淡的星光也跟着淡下去,远远的,长脚的禽鸟仰颈而鸣,盘根结错的树林渐渐在晨间的薄雾中清晰起来。
  水声潺~潺,哪一处的清泉在晨曦中悦耳滴淌着。
  林深猛然站了起来。
  他的族人们在漆黑的夜色中划了一夜,疲惫不堪,都在沉默的看着他。
  盘在林间的蛇渐渐苏醒起来,吐着蛇信将自己身子盘到向着阳光的地方,他抬头嗅了嗅鼻,一种淡淡的特别的沉郁的熟悉而又陌生的焚香,正在林间蔓延。
  那是龙脑香的味道。这样纯的香味,在荒凉的丛林,他只在一个地方闻过。
  林深的心砰砰跳起来,他睁大了眼睛去看着薄雾后面的世界,这片庞大的红树林。
  突然,他吃力咽了一口口水。
  他记得这个地方!可是,怎么可能,那明明是不同的方向,这完全是迥异的地形,怎么可能?
  然后他听见狄勇勇的声音:“大哥,你看。”
  林深转过头去,直如晴天霹雳一样,手里的船桨落尽水里,砰的一声,惊醒了剩下的人。
  第三十四章
  平静的水面荡开一层涟漪, 层层散开如同怒放的鲜花, 一直开到丛林的水岸的边缘。
  惊动了蛰伏的鱼群, 晃动出更大的涟漪。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那一声低呼望过去。
  清晨带着薄雾的林中, 阳光透过枝繁叶茂的丛林照射下来, 如同无数发光的丝线散落,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女婀娜背立着站在绒毯似的草地上, 她显然在躲避什么,全神贯注望着绿林外。
  少女穿着一件露出腰脐的白色衬衣, 而她腰间的皮肤比这衣裳还要白,自然蓬松的短发上面零星落着碎碎的绿叶,除此之外, 她的身上没有任何装饰, 但是仅仅是这样一个背影, 已经叫那背后的人群屏住了呼吸。
  而那一声船桨落水的声音蓦然惊醒了她。
  少女惊慌转过头来。
  程砺站在船头,呼吸猛然一窒,李斯函站在他身后, 紧接着是巴古斯、林深、狄勇勇,还有那些划船的土著们,他们全都看见了, 众人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少女,尤其是李斯函, 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但是眼睛就像毒药和刀刃,立刻就想要将那怔怔的少女收入囊中。
  巴古斯低声惊喜叫了一句:“天呐。”
  林深转过头去瞪这一群虎视眈眈的男人, 少年张了张嘴紧蹙着眉头,手背上的青筋鼓起,捏住手里的毒针筒咯咯作响。
  狄勇勇看了半天,侧头看程砺:“我瞧着这女人,像在哪里见过。”
  程砺根本没看他。
  狄勇勇兀自搜肠刮肚:“在哪里呢?奇怪……。”
  程砺的目光终于和姜鹿尔对视,少女的脸庞就像六月盛开的鲜花,美食和安居的生活在短短的日子里让她的身体鼓鼓囊囊丰满起来,除掉了裹胸布巾的束缚,制式衬衣紧紧绷起来。叫谁也不能认错这样早春三月一般青春婀娜的姑娘。
  他没有去看她纤细的腰~肢,也没有留心她的长~腿,他只是看着她,就像在拥挤的街道相向而过,彼此目光的交汇,忘却所有的喧哗,又像是一句镌刻在心的诗歌,终于在某个盛夏的午后想起来,那样涌起来的满心的欢喜和情不自禁的微笑。
  而为了这一刻,为了这个目光,他已经等待很久很久了。
  “诶,大哥,你真的没觉得,挺眼熟的吗?”他嘟嘟囔囔。
  “你自然会眼熟。”程砺拍开他晃动的手,已经情不自禁上前一步。
  “自然会眼熟?”
  “啊……”后知后觉的狄勇勇终于回过神来,他脸色一变,震惊惊奇而后喃喃叫出来,“啊,她就是他!啊,我靠!她不是……怎么会?!……哈——我知道了,你早就知道对不对?难怪……难怪……”
  他脸上震惊之后第一时间露出释然的笑,一把揽住程砺的肩膀,又惊又喜:“哈哈,所以大哥你根本不是喜欢男人是不是——”
  他很早就知道大哥对那姜鹿尔不一般,姜鹿尔没了后,大哥就是看那条带回来的短毛尖脸的丑猫也能怔怔看出神。
  叫他心里无端端瘆得慌。
  送来的大胸妹子不要,娇小玲珑也不要,白的黑的胖的瘦的都不要,看他的时间比看那些女人时间还多些。
  加上之前那个俊俏的“小阉人”姜鹿尔——如何叫他不多想。
  亏他多少次在程砺面前明示暗示自己绝对不可能喜欢男人,好几次借题发挥将那些长得顺眼些的弟兄派到大哥面前做事,然后将那些讲亲的送照片的全部统统拒绝——既是避免大哥尴尬,也是不想自己难做。
  娘的,原来大哥不是不喜欢女人,只是不喜欢他不喜欢的女人。
  娘的,难为他多少次一面又想和大哥推心置腹,又担心自个的俊美外表叫大哥生出非分之想。
  想来想去搞得他自己都神经了。
  “哈哈!”狄勇勇畅快笑起来,笑声渐渐低下去。
  程砺立刻明白了狄勇勇那句话背后的含义,他看了眼狄勇勇如释重负的脸,又看了一眼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狄勇勇突然怯懦起来。他亡羊补牢:“哈哈,大哥怎么会喜欢男人。就是喜欢也不会喜欢我这样的。”
  “哈哈……”笑声越来越尴尬。
  好吧,欲盖弥彰,越描越黑。
  程砺慢条斯理懒得理他:“你想得、很美啊。”
  这一场惊鸿一瞥其实短短一瞬。
  时间于他而言太过缓慢,从姜鹿尔转头到土著们开始划船,其实过了不过短短几秒,但是这短短的一刻,于他而言,却如此漫长,慢得仿佛有烈火在灼烧他的心尖。
  多少次他后悔着自己的等待和风度,如果早知道那一场火,他会毫不犹豫将她拆穿,揽入怀中,叫她跑不得,躲不掉。
  感情和某种沉淀的情绪一时占了上风,以至于他并没有去想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她会在这个地方,也没有注意到她脚旁那一团羽毛包裹的小小身子,他唤她:“鹿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