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心
  秦白水将长镇军编入祁军队伍,并将整支军队分成四支,又单独分出人数较少的一支留在扶风关,命四支军队分别从两个有驿站方位行进,便于资源补给同时保证驿站的安全。
  李管家也趁机请求调到了萧清和带领的那个分支。
  萧清和瞪了他很久,然后扁着嘴接受了。
  秦白水命萧清和为镇北将军,宗政迟为镇南将军。
  自此,二人平起平坐。
  全军顺利抵达被敌军围困的昶州城,打的第二场战役便是这昶州战役。
  敌军来势汹汹,萧清和和宗政迟第一次并肩作战,二人都兴奋着,杀得畅快淋漓,刀光剑影之间配合也十分默契,真正成为可以交付彼此后背的伙伴。
  “哈哈哈……一群野鸡,还妄想被端上盛宴桌……不自量力!”
  萧清和和宗政迟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萧清和飞身一脚踢飞靠近宗政迟的敌军,道:“秦老头又在骂人了哈哈……”
  宗政迟勾唇一笑,一剑刺向他肩侧,替他挡下一刀,道:“老头杀高兴了就骂人!”他惯于使剑,行云流水的招式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
  “哎,我说,”宗政迟在杀人的百忙之中抽出空隙来调侃萧清和,“丞相府是不是上下一心宠你?”
  小少爷白了他一眼,道:“作为最受宠的小王爷,你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吧?!”
  此时削铁如泥兵器削的是活生生的人,不过是阵营不同罢了。
  宗政迟笑得很欢快,扔出一人,打倒了一片,“倒也是,但宫里的人可不会抱着我哄,跟我说:‘乖,不哭了,好不好?'”
  他特意把李管家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语气却完全不同,腻人得紧。
  “你闭嘴!”萧清和听得全身起鸡皮疙瘩,一阵恶寒过后,他杀人杀得更加暴戾了。
  “哈哈……”
  虽说敌方人数众多,但此战算是酣畅淋漓,大获全胜,打得敌军落荒而逃。
  解救了被困民众只是第一步,祁军的目标是:收复所有失地!
  当日晚,全军驻扎一晚,整顿休沐,萧清和准备去草垛子上躺一躺,耳畔传来交谈声。
  “嘿!”一人应该是拍别人了一巴掌,声音响亮。
  “以后我就是皇亲国戚了,对我客气点!”另一人骄傲地说。
  “啧啧啧,吹牛谁不会?”
  “哼,我可不是吹牛,怀耒城孟员外知道吧?”
  “孟员外家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人说,“皇城第一员外!”
  “我可是孟员外家的远房表亲!”
  “嗬!这怎么就扯上皇亲国戚了?!差得远了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那表妹,三日后就要嫁给七王爷宗政叙了!圣上龙体抱恙,倘若不日驾崩,这堂妹可就是当今皇后了!”
  萧清和仿佛遭了当头一棒,两人还聊了很多,他再也听见其他的,脑海中只回荡着一句话:七王爷要成亲了,宗政叙要成亲了!他死缠烂打追来的男人,曾经水.乳.交融,情同一人的男人,要成亲了,和那个员外家的千金小姐。
  他们曾经一同出现再自己眼前,宗政叙撑伞遮过她。
  宗政叙,要和孟塘成亲了……
  萧清和翻身起来,平静地到马厩里去牵了一匹马出来,随着马匹一声嘶吼,他朝着黑夜窜了出去。
  还没跑出多远,身后传来马蹄声,原来是宗政迟打马追了上来。
  “清和!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宗政迟心里是知道的,他只是想从萧清和嘴里得到一个和他心中想的相反的答案。
  “宗政叙要成亲了,你相信吗?”萧清和甚至还笑了笑,“反正我是不信的,我得去看看。”
  他勒马停下来,转头看宗政迟一眼,道:“迟崽,你见过孟塘吗?那女的生得不如我好看,洗澡看来,她做人也不行。”
  宗政迟心里不合时宜地想:你见过的人里,有几人能生得比你好看?
  “连我都看不上,宗政叙怎么会看上他?”萧清和表面上一片平静,其实心里很没底,“对吧?”
  宗政迟说不出一个“不”字,只是说:“那我同你一起去。”
  “不要。”萧清和摇摇头,“我去去就回,如果连你都拐走了,秦老头得弄死我。”
  “不成!”宗政迟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放他一个人走,他状态很不对。
  “迟崽,你让我一个人去吧。”萧清和垂着头,“我想一个人去,这是我和他的事。”
  宗政迟最后还是没能拦住他。
  ……
  萧清和风雨兼程来到了孟家门外。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第一次是遇到宗政叙,这次是他要成亲了。
  雪下得很大,一层一层往他脑袋上堆,他只是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上方的大红花。
  他等得快要绝望的时候,减弱的风雪之中显现出一个人,那人约莫二十五六模样,身着一袭雪白的大袖深衣,外面的罩衫上落着一幅完整的水墨丹青,在几乎要与着苍茫的天地融为一体的底色下栩栩如生。
  他直直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越来越近。
  一步。
  两步。
  越来越近,萧清和看见了他眉梢那颗艳色的红痣。
  他心跳如擂鼓,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靠近,微颤的手心慢慢浸出了薄薄的汗。
  那人走近了,唇角一勾,扬起一个足以融化风雪的笑容,就如萧清和第一眼见他时那样令人心动。
  真巧,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孟员外府前……
  萧清和见他朝自己笑,心里跳得更厉害了,连忙扯着被冻得僵硬的笑脸迎了上去。
  “雪下这么大,怎么在外面等?”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如三月的春风一般。
  却不是对他说的。
  原来员外府的大门里不知何时走出来一个女子,妆容精致,身着鹅黄色衣裙,厚实的披风长及脚跟。
  女子脸红扑扑的模样惹人怜爱,娇嗔道: “已经弱了许多,也……想早些见到你。”
  萧清和此时已无法思考,着了魔似的一步步走上前去。
  宗政叙笑得温和又得体,走上前去轻轻在她额头敲了一下,道:“在房里等就好,这天气染了风寒可不容易好。”
  萧清和瞳孔猛地一缩,浑身泄了力,耳朵嗡嗡地响,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那是他常对自己做的动作,每次敲的狠了,他就咬了他的手。
  “好。”女子垂首轻笑,笑容里满是女儿家情窦初开的模样。
  不不,宗政叙一定有什么苦衷!一定是皇上以成亲相要挟才传位于他,一定是!
  萧清和愤怒地赤红了双眼,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步追上了即将进门的两个人。
  “叙叙!”两个字,用尽了全身力气。
  宗政叙猛地回过头来,眼底全是诧异,“……清和?”
  萧清和着了魔一样觉得他的眼里除了诧异之外还有惊喜,“你怎么回来了?”
  他笑了,笑得很灿烂,却不再靠近,道:“城中到处在传谣言,说你要成亲了,我便特意回来看看,问问这戏折子里的主人翁知不知道这些谣言?”
  宗政叙望着他脸,眼神有些躲闪,侧身对一旁的孟塘说:“外面冷,你先回去。”
  萧清和还是笑,一双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衬得一双眼睛更是亮堂。
  他在等,在等悬在脖颈上头那把闸刀落下来,而手里握着这把刀的人,就是宗政叙。
  “清和,我……”
  “是真的吗?”萧清和忍不住打断了,他胸口疼,很疼,他怕自己撑不住了,要速战速决。
  宗政叙静了静,并不看他,轻轻点头道:“是。”
  刀终于落了下来。
  那一刻,仿佛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
  萧清和的泪水决堤而出,胸口起伏着,有太多情绪在胸中冲撞,他一把抓住宗政叙的双臂,急切地垂死挣扎:“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是不是皇上逼你的?!”
  “清和……”
  “一定是他逼你的!无权无势么可能立你为太子?!”萧清和吼了一声,他满脸泪痕,此时已经濒临崩溃了,疯了一般,“你告诉我你有苦衷,你告诉我你是被逼的好不好……”
  “清和!”宗政叙听着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连忙出声制止,“别说了!”
  萧清和几乎站立不稳,弯着腰,仿佛那样心口就可以少疼一些,他恍若未闻,方才抓他手臂的那一瞬间仿佛用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慢慢瘫坐在松软的雪地上,双目无神,也不闹了,只是一双眼却像是泉眼,泪水不停的流出来。
  他觉得冷,全身发冷,心更冷。
  接着,他被一阵温暖包裹住了,耳畔传来宗政逸臣的声音,“清和,别这样……”
  许是他真的疯了,他竟然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心疼和无可奈何。
  他轻轻靠在他温暖的颈窝里闭着眼,留着泪小声地哀求他,“叙叙,我求求你,你告诉我你不是自愿的……”
  宗政叙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却抿着嘴一言不发。
  “我明白了,”萧清和撑着站起来,再不敢看宗政叙,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他,“婚期是何时?”
  “正月十五。”宗政叙说。
  “好。”萧清和脸色煞白,安安静静的模样像个瓷娃娃,他麻木道:“好,好日子,正月十五,团圆节。”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想将它取下来,却怎么拉扯都扯不下来,他只好更加用力,面无表情,状若癫狂。
  手腕瞬间红了,红绳本就不粗,拉扯间割进肉里,不一会儿,手腕已经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似的,越发粗暴地拉拽着那根红绳,仿佛血肉模糊的手腕不是自己的,脸上决绝的神色像是与什么人什么事告别。
  “够了!”宗政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清和……不要扯了……”
  萧清和果然停下来了,像是一只傀儡,没有笑容,没有眼泪,也没有情感,他没有一丝犹豫,他抽出腰间的佩剑,手起剑落。
  挑断了红绳,也割断了其他的什么东西,心里有什么应声而碎。
  那是他的心,一颗见了宗政叙就开始活蹦乱跳的心。
  他涨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预祝太子殿下新婚愉快,早生贵子,君临天下。”
  风逐渐小了,雪也停了,是个适合启程的好天气。
  萧清和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清和!你去哪里?!”
  “你现在的样子很危险!”
  “回来!”
  背后不断传来宗政叙的声音,渐行渐远。
  很危险?不,待在这里更危险,他只觉得两眼发黑,胸腔里疼得快要裂开了。
  既然危险,那他为何不拦着他呢?哦,对,拦住了就娶不了亲,不能拦,回来?回哪儿呢?
  他是一名将军,要回去,回沙场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