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猜嘛!”婵九堵到他跟前,“猜对了我给你捶腿。”
  “不需要你捶腿。”寒山把她扒拉到一边,继续往前走。
  “给你捶捶腰?”
  “不要捶腰。”
  婵九呼地一下扑倒他背上,胳膊勒着他的脖子,嘴巴咬住他的耳垂:“再不猜我舔啦!”
  寒山的脸顿时通红,愠怒地说:“大庭广众,你给我下来!”
  婵九心想什么大庭广众,明明是荒郊野外,别说是人,连只鸟都没有!她一言不合就舔,寒山忍无可忍地把她揪下来:“好吧,到底是什么?”
  婵九把石印举到他鼻子下面:“看。”
  寒山瞥了一眼:“只是一块印石。”
  “但里面好像有字。”婵九又对着光举高了一点。
  寒山再看,猛然瞪大了眼睛,抢过石印问:“婵九,你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婵九说:“胖子们身上的呀,我和他们在那边打了一架,怎么了?”
  寒山又把石印里的字细细看了一遍,万分惊讶地说:“这是我们昆仑派的东西!你说的胖子在哪儿?”
  婵九指了个方向,寒山抱起她就跑,她说哎哎别急呀,他就把她放在右手臂弯上,像抱个孩子似的。两人追到草甸,发现晚了一步,六个大胖子已经离开了。寒山本想再追下去,突然发现婵九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这个刚出炉的三百年妖怪还没有适应新生活,连续几个昼夜不眠不休把她累坏了,她趴在寒山身上睡得又香又沉,口水流了他一肩膀。
  寒山权衡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追了。
  昆仑山玉虚峰已经被剑魔侵占,连看守玉清真人闭关之所——登云洞的黄行都是剑魔早先埋下的伏兵,想来昆仑的宝贝如今流落凡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这绿石印中所刻的咒文寒山虽然没见过,但能肯定是本帕特有,因为昆仑派咒文的头十四个字永远是一样——混元祖师元始真人太一道祖在上——那是他们老老师尊的名号,虽然字多,但其实是一个人。
  寒山御剑而起,打算先回鸣凰洞,毕竟他和玉梨三之间的帐还没算呢。来到洞前,他发现又晚了一步,洞口闪着微弱金光的锁妖网已经撤走了,原先柳七和玉梨三也不见了踪影,但玉梨三的黄金宫殿还在。
  他半抱半背着婵九跨进金宫,将她放在床上睡,自己坐在一旁打坐行功,很快就入了定。
  过了一天一夜婵九才醒来,一睁眼发现周围全是脑袋,那些细眉细眼、脸色纯白粉绿的雪莲花妖在她身边蹲了一圈,或兴致勃勃,或愁眉苦脸,或面无表情,或欲言又止地盯着她。
  “干嘛?”她赶紧捂住胸口,蜷起了身体。
  雪莲花妖——老实说他们看不出老女老少——其中一个脸色尤其发白的说:“仙子,那位剑仙大人要杀死我们了。”
  “啊?”婵九莫名其妙,“谁?”
  雪莲花妖让出一条缝,婵九从缝里看见寒山正在运功,浑身真气萦绕,弄得满天花板都是飞剑,八成从金宫外面都能看见暴涨的白光。她见雪莲花妖们都半蹲着避祸呢,也连忙蹲下护着头。
  “把他喊醒啊!”婵九说。
  “喊不醒。”雪莲花妖们为难地说,“剑气伤人,还请仙子帮忙。”
  婵九想帮忙,又怕突然叫一声把寒山弄得走火入魔了,说:“惹不起躲得起呀,逃到洞外面去吧!”说完她抱头鼠窜。
  雪莲花妖们在她身后喊:“仙子,大王临行时给金宫下了固若金汤咒,我们出不去的!”
  “好吧!”婵九又蹿回来,冒险一口气冲到寒山身边,在他额头上按了个昏睡咒。一个咒语当然没用,她连按了七八十来个,寒山终于……似乎还是没晕,只是入定,但把无意识放出来的飞剑都收了。
  婵九和雪莲花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起把寒山抬到了床上躺平了,盖上被子。
  她问:“你们大王去哪儿了?我师父呢?”
  雪莲花妖说:“大王临行交代,他跟着柳王天大去天山脚下镇虏堡。”
  “柳王天大是什么东西?”婵九瞪着眼睛问。
  雪莲花妖说:“这个……因为大王称呼他什么他都不喜欢,所以只能称之为柳王天大,因为他姓柳,是大王的家眷,在大王眼里比天还大。”
  “你们大王有病。”婵九直截了当地说。
  雪莲花妖表示默认。
  柳七前往镇虏堡,差点儿没找到。他是个不爱出门的妖怪,连华山脚下几个小城的名字都叫不全,何况远在天边的镇虏堡。后来他在玉梨三的指点下才发现在草原和沙漠的交界处有个孤城,但临进城却犹豫了,因为他至少有二百多年没和凡人打过交道了(宋不谦除外),如今凡间是什么朝代?谁当皇帝?说什么官话?是九州岛一统还是分疆而治?他全都不知道。
  比起他来,玉梨三更嫌弃凡人,一路上都在唧唧歪歪,说要不是柳王天大你坚持,我才不下天山呢!
  ☆、第94章
  镇虏堡是个小城池,四面城墙加起来长不到十里,只有两个城门,一东一西。南面是沙漠不会有人过来,北面广袤的草原正是中原民族口中鞑虏的老家,所以也不设城门全部砌墙,免得半夜鬼敲门。
  柳七和玉梨三不知道,镇虏堡虽是个弹丸小城,却是中原与西域交通的重要节点,好几条商路都在此地交汇,因此一年到头东西往来商队驼马络绎不绝,是相当繁华的所在。然而此时镇虏堡却二门紧闭,城内一丝动静都没有,城头上插着大道旗,城墙上堆着滚木礌石。
  柳七问玉梨三:“现在都午时了,镇虏堡还不开城门,这正常吗?”
  玉梨三说:“哎呦柳王天大,本王哪知道?就算他们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个时辰城门都开着,也不关本王的事儿啊!”
  柳七问:“你能干脆朴实一点喊我‘柳七’吗?”
  玉梨三断然拒绝。
  柳七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这个脑子还是在原地呆着吧,于是双足一点,疾飞一阵,独自跃上了镇虏堡的城墙。城墙上有个小校正在磨刀,柳七眨眼间就将他掳到墙角,对着他的脸吹了一口气。
  柳七问:“这是镇虏堡吗?”
  小校被狐狸精迷了,自然有问必答:“仙人,这就是镇虏堡。”
  “那你们怎么不开城门?”
  小校说:“仙人你不知道吧?中原已经大乱啦!晋王不知受了什么人的挑唆篡了皇帝位,把小皇帝和皇后都给勒死了。咱们征西大将军和江南的督江侯受了太后的密诏,正发兵讨贼呢!”
  柳七说:“这些我不耐烦听,说为什么不开城门。”
  小校说:“征西大将军守的是汇金关,就在镇虏堡东面三十里,他的一名偏将领着几千精兵镇守在此地。这回发兵啊,咱们征西军全军出动,那位偏将也领着精兵给征西大将军当先锋官去了,只留了我们五百多老弱残兵守城。我们得顾全城内百姓的身家性命,因此才关了城门。”
  柳七问:“是怕北方的敌人趁机打过来?”
  “不是的,仙人你得听我从头说起。”小校道,“咱们镇虏堡是个屯兵的地方,除了过路的商旅,百姓大多是征西军的家眷,老幼妇孺也就千把来人吧。前些日子征西军前脚刚拔寨走了,后脚就来了几个背剑的江湖客,一个个长得稀奇古怪、恶形恶状。自从他们来了之后,城里就祸事频出,一会儿东城的陈老太好好的躺自家院子里没气了,一会儿打更的马老汉大半夜死在路中间了……后来大伙儿就开始传谣言,说这些江湖客是喝人血要人命的。他们神出鬼没,我们这些当军的天天换着班巡城,可就算看见了也抓不着。于是这城里隔一天死一个人,死到第七个时我们没办法,只好把城门关了。”
  柳七说:“他们是剑魔,会飞的,关城门有什么用?”
  小校问:“仙人,什么叫剑魔?”
  柳七不回答,又问:“那几个剑魔还在城里吗?”
  “不在了。”小校摇头,“后来来的可不止这几个,最多时一天见到二十多个呐!还有比他们更吓人的,我就说不清那些是什么玩意儿了,住我隔壁的老王说那是妖怪,我看也像。妖怪比江湖客——不对,剑魔——来的还多,足足有千把来个!一个个都扮成人的模样,有的还扮成商队,可怎么扮也不像啊,反而越看越瘆人!这些个剑魔和妖怪可把我们镇虏堡上上下下给吓坏了。但是十多天之前,这儿又来了两位仙人,他们一来就和那帮怪物——打起来了,打了整整一晚上,是漫天红光电闪雷鸣,我们这些人都蒙在被子里连头都不敢伸出来。那一晚上之后怪物全都跑了,但仙人仍然嘱咐小心,说他们还会再来,所以只能再关几天城门。”
  柳七问:“那两位仙人还在城里么?他们长什么样?”
  小校说:“仙人从那天之后就没见过了,至于他们长什么样,小的确实没看清,再说也不敢看啊!”
  柳七点了点头,对他脸上吹了口气,说:“去吧。”
  那小校仿佛猛然惊醒,莫名其妙地望望四周,又看看手中的刀,摸着后脑勺走了。
  柳七出城独自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那什么“六大通天元帅”来了,他赶忙回去跃上城墙,抓了另外一个军士如法炮制,问道:“你知道六大通天元帅吗?他们是什么来路?”
  军士摇头。
  柳七又连着问了几个,问到个小偏将模样的,说:“他们是不是六个胖子?如果是六个胖子,那他们是好人,是仙人的帮手。那天晚上大战,要不是六大通天元帅,仙人还真赶不跑那么许多妖怪。在镇虏堡西南面就是天山,天山顶上有只凤凰,早年间和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可仙人说他这些年和剑魔、妖魔狼狈为奸,专门打些坏主意,正是他把剑魔和妖魔引到了咱们镇虏堡的。六大通天元帅是仙人的帮手,前几日听说去抓那贼凤凰了,也不知道回来没有?”
  “多谢将军。”柳七朝他脸上吹了一口气。
  他跳下城墙,苦恼地直抓头发:因为不用想就知道这几个偏将、小校说得都是真话,自己看样子站错队了,玉梨三果不其然是个魔头!
  “我真胡涂。”他自言自语,“这白痴猪狗能跑到南州去抢绛珠灵芝,又把婵九挟持到天山来,显然不是良善之物,亏我还帮了他这么半天,真应该让他死在鸣凰洞里!”
  他又懊恼不该草率砍了六大通天元帅之一的胳膊,因为那六个胖子既然帮着剑魔的敌人做事,便就是朋友了,哪有好好的砍朋友胳膊的?
  趋利避害的本能促使他拔脚就走,没想到这时候玉梨三从高坡上升起来了,金色大氅扑拉拉掠过他的头顶,扑向镇虏堡。
  “要完……”柳七说。
  玉梨三是闲得发慌,他想柳七跑城里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半天还不出来?他对凡人、对镇虏堡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他就想把陷害自己的六大通天元帅以及背后的帮手杀了,把绛珠灵芝和紫僵蚕卖了,然后带着他的柳王天大回洞里去关门过小日子。
  于是他等不及地跳出来,直接飞上了镇虏堡的城楼。与夯土垒成的城墙不同,城楼是砖木结构,分为上下两层,造型古拙质朴,没有过于花哨的斗拱飞檐,屋脊上没有坐石头瑞兽,柱子上没有雕花,只有四角廊檐下挂了铜铃铛,碧空如洗,旷漠无垠,大风吹过铜铃铛伧啷作响。
  玉梨三站在城楼屋顶上举目四望,整个小城尽收眼底,城里全是低矮简陋的黄土房子,只有正北面的偏将府算是齐整一些。他冷哼作睥睨状,抖开金色大氅深吸一口气,高喊:“六条通阴沟小……”然后就被柳七捂住了嘴巴。
  柳七说:“嘘——下去,快下去。”
  玉梨三问:“干嘛?你为什么说话小小声?”
  “嘘嘘,你赶紧给我下去!”柳七刚揪住他的衣领,就看见城墙上有了动静,两边各出现了一队军士。因为害怕,他们只有为首的那个探头探脑,其余人等都藏在后面。
  玉梨三朗声说:“此等小虫,高不过数尺,命不过数十年,一跃不盈丈,行则步履维艰,连这区区城楼的屋顶都望之兴叹,本王何惧之哉?”
  柳七问:“你这个高声说话就拽文的毛病是娘胎里带来的吗?”
  “吾乃神鸟灵凤,翱翔一万里,来去几千年,吾之身及宇宙!汝等微末凡人见到吾之尊容还不跪拜,更待何时?”玉梨三挣脱了柳七,端着架子说。
  又有几队士兵从往这边聚拢,有些靠近城墙住的平民也从屋里探出头来,他们纷纷指着城楼:“他说他是凤凰,是天山上的那只金凤凰!”有些人赶紧伏地叩拜,连呼“神仙保佑”,有些人却破口大骂。
  一个黑衣老妇骂得最凶,听她的口气,大概是前些日子儿子儿媳都被剑魔害死了,只剩下一个还在吃奶的孙子孤苦伶仃。她老太婆活到这把年纪了什么都不怕,就算玉梨三现在把她杀了还是要骂,因为这凤凰非但不是吉祥鸟,反而是个灾星恶鬼,就是他把剑魔和妖魔引进镇虏堡的。
  随着她的叫骂,渐渐的磕头的人也起来了,有人跟着指责,有人默默无言,人们眼睛只有恐惧和憎恨,没有喜悦和敬畏:五色神鸟,传说千年难一见,见者国祚昌隆的凤凰,在镇虏堡却名声扫地。
  柳七伏在屋脊的暗处,准备跑路。他反复对自己说:“我是个热爱和平、不问世事的妖仙,我是个好妖,我和那厮不是一路……”然后他又想:那孙子是不是还能挽救一下?因为他好歹把相生阴阳镜送给了婵九啊!
  ☆、第95章
  这就涉及到江湖三大不能惹——和尚、乞丐和女人——其二不能惹了,飞出来的是个乞丐。
  柳七见这乞丐虽然破衣烂衫、缁衣百结,满脸黑灰油污,头发打腻,但气度不凡,尤其是御剑时往后背手的模样,倒有几分当年玉清真人的意思。
  “这似乎是个剑仙啊……”柳七歪着头思索,“昆仑派、峨眉派已经没有了,莫非这人是蓬莱派的?以前听说蓬莱派的剑仙最是整洁整肃,爱端架子,原来还有要饭的?”
  他话音刚落,城中西北角又出来一个人,看上去也是个乞丐,比第一个还要落拓还要脏,满脸的大毛胡子。
  “完了,仙人来了。”柳七喃喃。他想起当年在仙魔大战中,因为偶尔冒头就被割掉的尾巴,决定在屋脊的阴暗面趴到天荒地老。
  两个乞丐一出现,凡人百姓和士卒们赶紧都跑回屋内去了,因为仙人要开始打妖怪了,赶紧放聪明点儿躲了,免得被殃及。柳七也想躲啊,偏偏玉梨三神经病不让他躲,玉梨三指着说:“哎哎!柳王天大快出来看,那两个人会飞!”
  废话!柳七恨得咬牙切齿。
  两个乞丐一左一右落在了城楼屋顶上,一时间天地静谧,只剩风吹铃响,仿佛城里就剩下了他们四个。
  风度翩翩的乞丐也指着玉梨三,对同伴说:“嘿嘿,鸟!”
  玉梨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什么鸟?我是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