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重生) 第20节
  林夫人转身往外走。
  庑廊两旁满地都是廊灯照下的树影,参差凌乱,不知尽头在何处。
  她脚步有些不听使唤地慢下来,隔片刻,她缓缓转了身,看向那院落。
  ……
  屋里的沈夫人也在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
  京师跟蜀中不一样,蜀中的春天是湿的,而京师的春天是干的,干到心里能见风生火似的。
  “可是有一点你还是错了。”静默良久后她说道,“即便正妃名正言顺,没有男人撑着行事,终究不过是句虚话。你纵有百副心肠,也敌不过当家男人一个念头。”
  晏驰道:“要分宠还不容易?参照历朝历代宫里斗争就知道了,先进宫的娘娘们想分宠,不外另找新人上阵。”
  “你是让我给你父亲纳妾?”沈夫人眯了眼。
  “有何不可?反正他已经有了个侧妃,一个是纳,两个也是纳。”
  “他是你父亲!”
  “不,我才刚刚认识他。”晏驰凉薄地回望。
  沈夫人怔住。
  晏驰咧唇:“母亲忘了,我不是大哥,我生下来就没见过他,对我来说,他还不如幼年在我们隔壁卖字画的大叔来得亲切。”
  沈夫人怔然无语。
  “如今天下大定,不必父亲再出征涉什么险了,他功成名就,母亲身为正妻,不给他纳几个侧妃侍妾,用温柔乡困住他,难不成还要放他跟林氏再生几个儿女出来吗?”
  “他岂是这种人!”沈夫人起身,“就算他是,你又如何能保证他有了新欢就会忘了旧爱?
  “你不是也说他与林氏经历了那么多,连我都不可能比得上吗?你又如何笃定再纳妾进来就能达到目的?你也太轻狂,这话题就到此为止。”
  “即便对新纳的人进来没信心,那总归也比看着他们仨和乐融融地要好,不是吗?”晏驰也起了身,他面上起了些许潮红,“母亲认为我轻狂,幼稚,不要紧,你只要承认我说到你心里去了就好。
  “你难道没有想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沈夫人面肌微颤,牙关咬得生紧。
  “你这是在逼我吗?”
  “没有逼你。”晏驰道:“是你自己犹豫不决,你还在指望父亲回头。”
  “我指望他,又有什么错呢?”
  晏驰默然,摇摇头道:“没有错。”随后他抬头,“如果您一定要这样,那么,您索性就去拉拢他吧,顺着他的心意,为咱们自己争取利益。
  “只要那母子在,不光是母亲挽不回父亲的心,我和大哥也得不到父亲的关注。”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来说去那母子俩就是绊脚石!母亲若能接受给父亲纳妾,那咱们尚且可慢慢来,可如今你又还想挽回父亲的心,那么他们的存在,就是障碍!”
  沈夫人猛地缩手,碰翻了茶盏。
  屋里顿时响起刺耳的脆响,把一切杂音都已给震住!
  窗外的林夫人两眼空洞地望着灯光摇动的屋里,浑身骨头支楞起来,发出轻微的颤抖。
  天上有稀星,明月不知往哪里去了。
  “夫人……”
  百灵以气音在呼唤她,她抬头对着窗户内的母子又看了良久,方才抬步转身。
  背上沁凉沁凉的,粘在皮肤上,应该是被汗浸湿了。
  “夫人!”
  百灵担忧地随在她身后。
  她停下来,扭头再看了看那间屋子,目光也变得跟这股汗意一般沁凉。
  “去请王爷!”她道。
  百灵应声去了。
  屋檐上的晏衡望着她们离去的身影,不觉已错愕屏息……
  屋里母子说了这么长时间,他会武功,能避开耳目倒也不足为奇,可林夫人行走进来,难免会遇到院里的下人,他不知道她又是怎么做到的?如何他窥听了这么长时间,林夫人也能顺利听了这么久?
  “咳咳。”
  屋里传来的轻咳声暂且令他收回神思,他打了个手势给身后,又悄然伏了下来。
  第033章 山雨欲来
  “母亲想好不曾?”这自然是晏衡又开口了。
  短暂静默后沈夫人开口了:“他们不是障碍。就算是障碍,我也不会那么疯狂。我是恨你父亲薄情寡义,但林氏没有什么过错,我若连退居侧妃之位的她也容不下,那么天理也不容我。”
  她语速变快了些,人也站了起来。“爵位的事情也就这样吧,他已经在怨我当初不肯跟他上战场了,我不想再让他看不起我。你就当我没有来过。”
  “母亲可太自私了!”晏驰拔高声音,“您倒是高风亮节,可您觉得晏衡当上世子之后,会容得下比他还大的我们兄弟么?
  “咱们虽不比皇家,但也是位极人臣,若是同胞同母倒也罢了,自然是传长传嫡,眼下这模样,母亲真觉得那林氏是真心让位?!”
  沈夫人背朝他立在灯影下。
  “我从小到大就被教育着看人脸色行事。沈家的子弟姑娘,总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却不同,我是寄人篱下,处处得仔细着是不是触恼了兄弟姐妹们什么,怕他们的母亲含沙射影地指责,怕他们会怠慢我们,给你脸色看。
  “大哥去到沈家的时候又已经懂事,从备受宠爱的世家嫡长子,到经历过生死险境,又到寄人篱下,他所见所知,岂不比我更煎熬?
  “他虽未跟我说过,但我想,对他来说,应该没有什么比让他重新做回风光的晏家嫡长子,做上靖王府的继承人,更为让他扬眉吐气的事情了吧?!”
  晏驰说这番话,也不曾情绪波动,但字字句句都如刀子般扎在人心上。
  沈夫人攥手垂了头。
  晏衡透过瓦缝眯眼看着屋里,除了目光冷点,倒也没别的,半辈子生涯走过来,总得攒几分稳重气。
  晏驰既然把他们母子视为眼中钉,恨不能除之而后快,那么林夫人的死若是他下的手,倒是也不奇怪了。
  而林夫人既然听到了这里,她知道了沈氏母子有提防针对之意,她接下来多半也不会坐以待毙,她方才着人去请靖王就是明证。
  那么接下来靖王与林夫人之间又会发生什么?
  “行了!我说过不要再——”
  “喵呜——”
  不容晏衡多做猜想,屋里又响起沈夫人的声音,而紧接着一声猫叫又忽然从底下响起来。
  屋里动静刹时停下,接而未久,窗户打开,沈夫人探出头。
  “……哪里来的猫?”
  窗门开启的同时也泄出一片光,将蹲坐在窗台下的一只雪白碧眼大猫照得雪亮。
  晏衡收回目光,悄声潜下屋檐。
  晏驰听到声音也走到窗边,望了这猫半晌,他忽然抬头:“此猫甚名贵,定是主人之物。而父亲自不会有闲心侍养这些,此间出现,只能是林氏的猫!”
  沈夫人蓦然怔住。
  晏驰神色不太平静。“林氏的猫怎么会在此地?”说完他索性将窗门大开,看了眼外头,随后气息一顿:“外头怎么一个人也没有?人都上哪儿了?!”
  正待没入夜色里的晏衡闻言回头,目光直落在晏驰掩不住惊疑的脸上……
  ……
  晚宴上靖王也跟两个弟弟喝了几杯。
  回到书房时初霁拿来宫里送来的密件予他看:“是洛阳那边给皇上的来信,皇上让太监送过来的。看起来情况还不错,几场突袭下来,已经几乎剿尽。
  “不过由于都是些流民,刘将军的意思是兵勇们不必苛责,看是否能另外编部好生教化?”
  靖王凝眉看完:“好不好眼下还不能定性,十几年的斗争,谁还学不会几个应敌花样?”
  “这么说来还是得严着来?”
  “明日我见过皇上再说吧。”靖王将信折起,端起醒酒汤来喝了两口。
  初霁颌首。又掏出封帖子道:“太师方才差安相如送来张帖子,要请王爷明日在秋衍斋吃茶。”
  说着他又道:“前番咱们三爷与李家姑娘起争执的事情还没了,我预感这八成是场鸿门宴,王爷是赴还是不赴?”
  靖王无奈:“他这是先礼后兵,我要不赴,他必定直接杀到我家里来。回他个帖子,就说我准时到吧。”
  初霁领下,待走,靖王又留下他来:“我看驰哥儿这身子骨够呛,虽说我们家里有个大夫,但衡哥儿母亲的身份,只怕暂时还是避着些为好。明日我进宫跟皇上讨个人情,你回头拿牌子到太医院请钟太医好好给他瞧瞧。”
  初霁颌首:“王爷思虑得很是。”
  靖王把醒酒汤喝了,又扶桌叹道:“到底也是我对不住他们母子。
  “尤其驰哥儿可怜,他因我而落得如今这病体,要说对不住,我最最对不住的就是他。
  “弘哥儿好歹还在我跟前当过三年儿子,也受过晏家的宠爱,更还有副强健的体魄,唯独他……他是打生下来起就在受磨难,我是见不得他,一见他我这心里就抽抽地疼。”
  初霁也点头:“骨肉至亲,莫过于此。”
  “我如今也只能尽力让他身子好起来,这心里头才稍稍能感到安乐,不然的话,我怕是来日到了地下也没脸见老太太去。”靖王深吸气说。
  初霁正待答话,长随就进来传话说林夫人有请了。
  靖王看了眼漏刻,起身道:“我去歇了,你事情办好再来回我。”
  初霁送他出了院子。
  ……
  林夫人回房后便坐在榻上,昏黄烛光下,她的脸色像纸一样白,但她的神色却又有着异样的平静。
  伴着她听完整个过程的百灵频频担忧回视,即便无事可做也不曾出去。
  沈氏对林夫人不但没有任何体念之情,居然还得陇望蜀,意图把世子之位也要给抢去,甚至是还要把他们母子当障碍给清除掉!
  这就不要说林夫人本人了,就是她听到那些话的刹那,手脚都是透凉的!而眼下林夫人的平静,便总让人觉得像是山雨欲来。
  “王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