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又一波箭矢笼罩下来,下方的三匹马身中数箭,傅寒和江云翻下身来,伏在马腹上,借着马前冲的余波又挡了一挡,马不支倒地之时,两人已滚进前方深深的壕沟里。
  闻若青大喝一声,揪住马背上的绳子,借着自己坠地之势,生生把马翻转过来,一手抱着闻若蓝,一手死命拖着马,用腰背的力量,忍受着身上的千钧重量,艰难地一点一点往前方挪动。
  马腹上插了数只箭矢,马被下方的人牢牢抓住,疯狂地挣扎起来,壕沟里的傅寒抛出带着铁钩的绳索,闻若青咬紧牙关硬挺着,等马咽气了,这才暂时放开闻若蓝,一手紧抓着马缰,一手在地上摸索着,捞过绳子,把铁钩深深扎进马颈的皮肉里,拽了拽绳子,再次抱紧闻若蓝。
  傅寒和江云合力,漫天箭雨下连马带人一起拖进了壕沟,烟尘滚滚中地上现出一道刺目的血迹。
  箭楼上的闻若丹长长松了一口气。
  北狄骑兵的箭矢越过壕沟,横七竖八地插在前方空地上,有零星的箭矢射进壕沟里,斜斜插在几人对面的沟壁上方。
  傅寒和江云帮着把捆在闻若蓝身上的绳子割开,闻若青大口喘着气,吐着嘴里的泥沙,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推开身上压着的死马。
  那死马身上插着无数箭矢,如刺猬一般,傅寒默不作声地逐一拔.出来放进包袱里。
  江云抱过闻若蓝,吐了一口吐沫,大声道:“刺激!”
  三人互视,狂笑不止。
  这时护城河上的吊桥已经放下,战马厉声长嘶,闻嘉砚一手持盾,一手持枪,一马当先率领一队骑兵从吊桥上冲了过来。
  眼见便要进入燕云军的射程范围之内,那队北狄骑兵的将领青措大喝一声,北狄士兵勒马收弓,冲势慢了下来。
  箭楼之上的闻若丹拿过身边一个弓箭手的弓箭,弓张到最满,缓缓对准下方的青措。
  青措胯.下骏马昂首嘶鸣,高高扬起铁蹄,他勒紧缰绳,喝令士兵后退几步,瞪着箭楼之上的闻若丹。
  闻若丹面无表情,松开手指,箭矢破空斩风,嗖地一声插在青措前方一丈之地。
  青措目呲欲裂,大骂一声,忍下了这赤.裸.裸的挑衅,“回撤!”
  片刻之后,北狄骑兵卷尘而去,元隆关城墙上呼声震天。
  闻嘉砚翻身下马,领着人把壕沟之下的人拖了上来。
  闻若青抹了把脸,长声笑道:“别忘了捡箭矢。”
  闻嘉砚一张脸都青了,抿唇不说话,指挥人先把闻若蓝抬开。
  士兵们架着几人走进城门之时,城楼上下欢声雷动,冲破云霄,此起彼伏。
  林涵一个箭步冲过来,朝闻若青肩上狠狠捶了一拳,“好样的!算你厉害!”
  他这一拳挥出,直接就把人打飞了,闻若青踉跄着跌倒在地,身边的士兵赶紧扶起他。
  林涵傻了眼,“你……”
  闻若青苦笑,“我现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你若要乘人之危,我也没有话说。”
  军医陈深匆匆拨开人群上前,看了看气息奄奄的闻若蓝,高声喊道:“快!担架!”
  江云背过手,把后面肩膀上的一只箭矢折断丢在地上,对傅寒笑道:“痛快!就知道跟着六爷有爽快日子过!”
  傅寒但笑不语。
  陈深斥道:“一伙亡命之徒!还不跟我过来!”
  大家拥簇着几人去了医帐,城墙上下渐渐平静。
  闻若丹看了一眼身边的安永,“还愣着干什么?赶快随我去中军大帐议事。”
  路过医帐之时,闻若丹驻马停了停,嘴角挂上一丝微笑,策马快速走了。
  闻若青的整个背部血肉模糊,好在没有其他更严重的伤势,另一名军医给他上了药包扎好,他便觉得恢复了几许力气。
  他一口喝下药汤,问道:“闻若蓝怎么样了?”
  那军医道,“听陈医师说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得好好养上一段时间。”
  闻若青点了点头,起身出了医帐。
  他回到自己营帐前,就见闻竣从远处奔过来,扬着手中的东西,高声叫道,“六爷!信!”
  刹时之间,闻若青忘了身上的伤痛,一把拿过闻竣手中的信,撩帐进去。
  他见闻竣跟进来,不满地朝他瞪了一眼,“你进来干什么?”
  闻竣只好转身出去。
  真是的,不过就是一封信嘛,用得着背着人看?瞧六爷笑得跟朵花似的,崔爷来的信也值得这么高兴?
  第099章 家信(补完) 茶香一缕,……
  外帐的角落里设有木架水盆, 闻若青把信的一角咬在嘴里,把手洗干净了,才在桌前坐下, 把信拿在手中。
  看到信封上的字迹时, 他嘴角抽了抽,很想一把把那信撕了。
  他忍了片刻, 无精打采地把信抽出来看, 看完后在桌上找了火折将信烧掉。
  闻竣和章远在外头问:“六爷,可以进来了吗?”
  “进来吧。”
  闻若青抬起头来,问闻竣:“邱川他们, 都到了吗?”
  “两天前到了, 现下都打散了编进姜将军的三个营里。”
  “嗯, ”闻若青问章远, “这几天熟悉得怎样了?”
  章远很有干劲, “六爷, 我想去世子的凌风营。”
  闻若青打量他片刻,“不行, 你跟着我。”
  “为什么?”章远不满, 下意识拿手去拂头发。
  “把你那兰花指收一收, ”闻若青不客气道,“等你浑身上下都改了, 想去哪里去哪里。”
  章远有点尴尬地放下手,嘴唇嗫嚅了几下,没出声。
  “怎么, 跟着我你还不愿意了?”闻若青笑道,“你和闻竣,今儿晚上暂时还睡在我这外帐里, 等傅寒和江云他们申请下新的营帐,你们再搬过去。今天起,我这营帐由你们四人轮流值守。”
  章远只好应了。
  闻若青起身到内帐,叫人打了水进来,把肮脏打结的头发洗干净,身上仔仔细细地擦过几遍,这才找出一件漳绒的白色中衣换了,钻到地上铺好的被褥里,趴着沉沉地睡了一觉。
  他醒来时,窗口处射来的天光仍然明亮刺目,外头士兵操练的声音远在天边,他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出神片刻,这才套上军营里统一的夹棉军服,系上宽甲腰带,戴上护臂,披了一件披风出了营帐。
  下午的空气冷冽逼人,校场中心尘土飞扬,喝声阵阵,他站在校场边看了看,把闻嘉砚叫过来交代了几句。
  闻嘉砚点头,“六叔说的有理,这就改过。”
  闻若青又站在场边看了一会儿,转身往中军大帐走去。
  迎面碰上刚从大帐内出来的姜辰,他忙抱拳行礼,“姜叔。”
  姜辰年过四十,鬓边已有了白发,朗声笑道:“苍榆快别,你品阶高过我,实在不必如此。”
  “姜叔说哪里话,您是前辈,品阶这些东西,不过虚名而已,您的赤峰大营军纪最严明,将士最勤勉,我要跟您学的还有很多。”
  姜辰哈哈一笑,也就受了他的礼。
  两人站着说了一会儿话。
  闻若青道:“我带过来的那两千人,姜叔还得多看着点,让人仔细观察观察。”
  姜辰道:“我明白,这两千人是从京里巡防军各个营调过来的吧?”
  “是,”闻若青笑道,“所以得留心点,邱川这个人我仔细查过,人也还机灵,可以栽培栽培。”
  姜辰颔首,告辞去了。
  闻若青进了中军大帐。
  闻若丹正和火铳营的王都尉研究着桌上的一把手铳,桌子一边摆着已经凉透了的饭菜。
  闻若青问:“哥你吃不吃?不吃我吃了。”
  闻若丹看他一眼,“让人拿下去热了再吃,对了,我这儿有你一封信,你走后第二天就到了,我给你收着的。”
  他走到桌前翻了翻,从一堆信件里抽出一封递给弟弟。
  闻若青一见那信封上的字迹,心里就乐开了花。
  他本想回自己营帐再打开的,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走到一边,在大帐的窗口处把信抽出。
  信纸上一手漂亮的瘦金体,骨瘦筋韧,飘飞逸动:
  “苍榆吾夫:
  妾已自拂云庵回返,昨夜自老太君处,知晓君诸多幼时趣事,妾忍俊不禁,君归家之日,当亲诉与妾,妾烹茶以待。
  雪落两日,琼枝霜重,飞絮纷纷,妾独坐于书房,不知几时雪霁云开。
  闲来无事,集雪煮茶,清香优胜以往,涤澈心神。茶香一缕,遥寄于君,这瓮雪茶,与君共享……”
  闻若青眼前浮现出那落满白雪的小院,烛火映出寒窗上一抹孤影,一缕回味甘甜的茶香似萦绕在鼻端……
  正在与王都尉说话的闻若丹不经意往这边看了一眼,停住了话头。
  王都尉也顺着他的眼光看来。
  片刻后闻若丹笑道:“新婚嘛,没几个月就来了,咱们说咱们的,让他看去。”
  王都尉也笑:“甚少见到六爷这个样子。”
  “哪里是甚少,以前根本就没有,”闻若丹唇角笑意加深,“这小子。”
  闻若青浑然不觉,继续埋头看信:
  “……君至西北,当如鱼回大海,鹰归长空,妾虽牵念,然深心甚慰,只不知边漠塞上,君之所见是否如妾之想象?关墙烽火,戍鼓长风,月起苍莽,星垂边野,妾心向往之。
  边疆苦寒,君当保重。
  家中一切安好,妾亦安好,君勿念。
  妻沉壁字。”
  闻若青把这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冷不防听闻若丹大喝一声:“闻若青!”
  他茫然转头,“什么事?”
  “叫你几遍了,耳朵聋了么?”闻若丹道,“看多久了?差不多就行了,有话问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