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一股风带着腥气袭来,雨声渐近。
  众人匆匆忙忙赶路时,伴着阵阵马蹄声,朱怀瑾策马从后赶来,“几位姑娘没带雨具么?”
  他没下马,搭眼一瞧,目光最后落在秦桑身上,直接将油伞递给她,“秋季凉寒,姑娘家身子娇弱,淋了雨可不是好玩的。”
  秦桑没有任何扭捏地接过伞,却转手塞给冯芜,大大方方地问:“我们人多,一把伞不够,郡王还有吗?”
  朱怀瑾耐不住又是一笑,这个丫头反应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只剩我头上这顶遮阳的斗笠,勉强能挡风遮雨,秦姑娘拿去用吧。”
  朱怀瑾摘下斗笠,弯下腰,直接将斗笠扣在秦桑头上。
  斗笠很大,落下来,遮住了秦桑的视线。
  秦桑双手扶着斗笠,抬头去看他。
  朱怀瑾看她的眼神干净清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秦桑的心蓦地一软,没有再把斗笠给他人,轻声道:“多谢你啦。”
  朱怀瑾双眸一亮,整个人顿时神采飞扬,朗声笑道:“举手之劳,当不得几位姑娘一声谢。”
  一直沉默的苏暮雨冷不丁说:“郡王好歹留一件,您身子骨也是顶顶要紧的,若着凉得了风寒,可叫我们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朱怀瑾说:“不妨事,我的马跑得比雨快!”说罢他抬头看看愈加发暗的天色,轻踢马腹,照夜白箭一般飞了出去,顷刻消失不见。
  几滴黄豆大的雨滴砸下来,又停了片刻,松涛一般的雨声从西面追了过来,秦桑等人慌忙往回跑。
  混乱中,秦桑和冯芜共举着斗笠在最前面,油伞在中间,下头三四个女孩子挤做一团,均是只能遮住个脑袋而已。
  既狼狈,又好玩,嘻嘻哈哈的,谁也没注意苏暮雨独自在后面,脸上比这天气还要阴沉。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到掌灯时分,已是云散雨停,暗蓝色的夜空复又繁星满天。
  斗笠倒悬着,一滴两滴的水珠流下来。
  秦桑盯着斗笠发了半天呆,叮嘱豆蔻:“擦干净了收起来,明天你还给江安郡王,注意别让哥哥瞧见。”
  豆蔻并不认为能瞒过少爷去,也不明白为何要瞒着少爷,“又不是单独给您的,那几位小姐不都用了吗?”
  秦桑呆了一瞬,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她竟下意识地不想告诉朱闵青!
  这个发现让她茫然了,在塌上来回翻了一夜,直到拂晓时分才朦胧睡去。
  这是人们睡得最深沉的时刻,天地间很静,只有风声,一切都笼罩在影影绰绰的阴影中,似真似幻。
  不知哪里起了火,烟混着雾,雾凝着烟,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大幔,无声无息地弥漫了整个宿营地。
  警戒的人终于发现了不对,正要看怎么回事,却听一阵敲锣声,“敌袭!敌袭!瓦刺人来袭!”
  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们走出营帐,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黑暗中突然出现无数火把,一阵震天撼地的喊杀声包围了他们,好像四面八方均是敌人。
  与此同时,数道火光“腾”地一声冲天而起,噼噼啪啪响着,张牙舞爪地冲将过来。
  自从永隆帝登基,边境太平,从未发生大的战事,这些侍卫人数众多,却没一个上过战场,京城的勋贵武将们,一向养尊处优惯了,更没有对敌的经验。
  整个营盘顷刻哗然大乱,看不见敌人,却好像到处都是敌人。
  无数人喊着护驾护驾,然被烟熏得眼都睁不开,只是盲目挥着刀乱砍。
  所有人都乱了章法。
  秦桑用湿巾子捂住口鼻,生怕被误伤也不敢乱跑,和豆蔻月桂躲在角落,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帐门外闪进来一个黑影。
  “阿桑!”朱闵青嗓音沙哑得好像砂纸打磨过,“在不在?我来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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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便是最美妙的梵音, 也不及此刻朱闵青沙哑的嗓音。
  秦桑倏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什么都没想,只是本能地认为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眼前一黑,黑色斗篷兜头罩下来,紧紧裹住她,带着烟味和男人的味道。
  秦桑惊奇地发现,在这个危急关头, 她竟有闲心……觉得好闻?
  来不及细说, 朱闵青左手抱住她,右手提刀, 冲豆蔻月桂一点头, 嘶哑着嗓子道:“跟上!”
  帐外, 刀剑的碰撞声,侍卫茫然的喊杀声, 男人女人的呼救声、哭叫声……听得人浑身起栗。
  秦桑闭着眼睛,努力不去听这些声音,将所有注意集中在朱闵青身上, 听着他的心跳, 感受他胸膛的起伏。
  渐渐的, 她不那么害怕了。
  昏天暗地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外面的声响逐渐遥远,秦桑头上的斗篷才被掀开。
  她马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有淡淡的烟雾味, 然较之方才已不知好了多少倍。
  东面天空蒙蒙发亮,这是一片笼罩在薄雾下的山林,很静。
  烟灰熏得朱闵青的脸有点发黑,眼睛红红的,满是血丝。
  秦桑心疼坏了,拿帕子帮他细细擦拭,看到他脸上有血迹,心下一沉,“你受伤了?”
  “别人的血。”朱闵青抬手抹去,“督主和皇上在一起,无数护卫跟着,很安全。”
  秦桑重重透口气,“那就好……诶,豆蔻月桂呢?”
  身后,空空如也。
  “应是跟丢了,等下我回去找找她们。”朱闵青蹙着眉头说,“这场袭击来得忒蹊跷,瓦刺人七八年没有动静,却突然出现,还是护卫重重的猎场,简直不可思议。”
  “刚下过雨,草木都是潮湿的不容易起火,定是事先准备好了干草垛。而且我一路冲出来,遇见的全都是自己人胡乱喊打喊杀,真正的瓦刺人我是一个也没碰到。”
  秦桑沉吟道:“难道是有人设下的陷阱?”
  朱闵青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将秦桑挡在身后,低声道:“有人来了!”
  灌木丛中刷刷一阵响动,七八个侍从护着朱怀瑾出现在他们面前。
  两方人俱是一愣。
  朱怀瑾和他的手下,个个脸上身上都挂了彩,看样子刚经历一场惨痛的厮杀。
  “有人追杀你!”朱闵青眼睛微眯,“看清是谁了吗?”
  朱怀瑾摇头:“路数怪异,反正不像瓦刺人。那些人只盯着我和其他几个郡王,甩都甩不掉。”
  一听这话,朱闵青眉棱骨跳了两下,拉着秦桑就走。
  但已经晚了,几十道暗影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围了上来。
  朱怀瑾满是歉意地说:“抱歉把你们牵扯进来了。”
  “你对舍妹的救命之恩就此抵消,往后谁也不欠谁的了!”
  朱闵青手中的刀尖闪着寒芒,身形微蹲,肃杀之意霎时弥满四周,冷得他身后的秦桑不禁打了个寒颤。
  “闭上眼,捂住耳朵。”
  漫长的黑暗,惨叫声拼了命地往耳朵里钻,夹杂着朱闵青的闷哼。
  生平第一遭,秦桑怕黑了。
  蓦地身子一轻,她被他抱了起来,但听朱闵青喝道:“分头走!”
  秦桑紧紧搂住他的脖子,风声呼呼而过,刚以为逃出生天,朱闵青却一个跟头向前栽倒。
  倒地的刹那,他硬生生翻了个身,是以【公/众/号:xnttaa】怀中的秦桑一根手指头都没磕到。
  秦桑睁开眼睛,待看清他的模样,一阵眩晕,心好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浑身毛孔都缩紧了。
  朱闵青紧闭双目,嘴唇毫无血色,前胸一道深深的刀口,不住地往外冒血。
  而她,小袄前襟已被血浸红了。
  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
  秦桑强忍着哭泣的冲动,去拿朱闵青手里的刀,她不能束手待毙,至少也要为他多少争取点时间。
  然刚碰到他的手,朱闵青便醒来了。
  “我睡着了?”
  “你是昏过去……”
  “不妨事。”朱闵青撑着刀,摇摇晃晃站起来,锐利的眼神扫了一眼来时路,“咬得真紧,你躲到旁边别出声。”
  秦桑藏身灌木丛,屏住呼吸,从枝叶间的缝隙往外望,只见两个黑衣人飞身袭向朱闵青。
  白芒闪过,鲜血飞溅,地上多了具尸首。
  朱闵青粗重地喘息着,每呼吸一次,胸前的血迹就大一分。
  血,滴滴答答地顺着衣角落下来。
  他面目狰狞,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另一个黑衣人,提刀慢慢逼近。
  那人似乎是被他的强悍吓到,瘫坐在地,结结巴巴道:“饶命啊大人,冤有头债有主,是……”
  许是失血过多,朱闵青脑子一阵阵发昏,耳朵也嗡嗡乱响听不大清,走近了问,“是谁?”
  那人突地手一扬,一团白色粉末飞了出来,朱闵青大惊,急急纵身后退,还是沾上了不少粉末,只觉眼睛和胸前伤口刺痛无比。
  石灰!
  朱闵青暗自苦笑,江湖上下三滥的功夫,一时大意自己竟阴沟里翻了船。
  无法,只能闭紧眼睛,凝神听着对方的动作。
  却是任何声息也没有。
  秦桑双手掩口,极力抑制着冲到嗓子眼的尖叫。
  那黑衣人的刀尖对准了朱闵青的胸口,以极慢极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往前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