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不行。四弟乖,三哥给你钱袋,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柳定康急着走,解下钱袋给他,“去买吃的。”
  柳定康怕他看见关春华会记着,回去一被他嫂子问话就全招了,还不如让他待在这。见他将钱袋收好,很是满足,这才抬腿离开,走时除了让四弟的下人留下,又将自己的两名随从留在这护着他这弟弟。
  柳定泽时而去马车坐,时而在附近走走,百无聊赖。也不知过了多久,也没见三哥回来,都快等得不耐烦了。他早食没吃饱,走时又没喝水,如今又渴又饿。
  “柳四爷?”
  声音平稳而略显无力,是个妇人的。跟在柳定泽身边最久的下人常六往那看去,一眼就认出那人,同柳定泽说道,“是方先生的母亲,方夫人。”
  韩氏去药铺刚回来,手里还拎着药,不敢太靠近,怕人家嫌弃,“柳四爷在这荒凉地做什么呀?您知道我家在这附近,怎的不来坐坐?可要进去喝茶?”
  柳定泽只觉她有些奇怪,他怎会知道方先生的家在哪呀,不过听见有茶喝,欣然随她走。
  下人分了两拨,两人留下等柳定康和看马车,剩下的人跟着主子去窜门。
  如韩氏所说,方家离这并不远,从一条深窄巷子进去,最里边的那间就是了。推门进去,院子还算宽敞,杂物也不多。一眼还能看见水井,而水井一旁,坐着个穿着朴素,不带多少勾边花纹布衣的年轻姑娘。腿上放着簸箕,簸箕上撒了黄豆,正低头挑拣。在明媚日头的打照下,让柳定泽有些出神,眼前人跟画似的。
  方青没有抬头,他们方家自落魄后,又同有权有势的叔叔家恶交,就再没有亲戚肯往来,自己也没朋友,那回来的只有母亲了,“娘,那小簸箕在哪?”
  韩氏要往窗户那走去,柳定泽倒先瞧见了,一心要同画中人一块挑豆子,快步过去拿,见有小板凳,也拿上了。他一手拿着小板凳一手拿着簸箕,坐在方青前头,问道,“这豆子挑来做什么呀?”
  方青猛地一怔,抬头看去,见了面前的年轻人,已经握在手上的黄豆哗啦散开,落回簸箕上,脆响不停。
  啪嗒啪嗒……啪、嗒……
  ☆、第38章 风云(二)
  第三十八章风云(二)
  柳定泽见她愣神,一双似珠明眸动都不动,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不脏呀。又摸了摸脸,有点黏手,这才了然,“你也想吃糖人吗?我刚吃完,不是故意不分你的。”
  方青收回视线,抬头看去,母亲已是笑笑,进屋泡茶去了。伸手将他手中的簸箕拿了过来,放在一旁,“这些粗活四爷碰不得,您回去吧。”
  柳定泽抓了一把豆子,多是饱满圆润,只有几颗坏的,看着碍眼,“把坏的挑走吗?我也会。”
  方青忍不住捉了他的袖子,就着袖子上下摆了摆,豆子又滚落回簸箕上。她偏身护住簸箕,“四爷回去吧。”
  柳定泽很是难过,早知道就该买两个糖人,“我真是笨。”
  恰好韩氏泡好茶出来,见他个头拔高,一言一行却像是几岁的孩子,心觉可惜,这样仪表堂堂的人,竟傻了。暗叹一气,过去说道,“四爷要帮忙你就让他帮呀。”
  方青皱眉,“娘。”
  柳定泽得了长辈的话,一心要同她分担,将簸箕转了过来。方青无法,又不好这样面对面,干脆将腿上的全部东西都给了他,柳定泽也乐得很。
  韩氏拿了凳子坐到一旁,趁着日头好挑出种子来,念叨道,“以前您常在这附近茶楼喝茶,那时青儿被人欺负,您每回都帮着,一直不曾好好谢过您。”
  方青恼了,“娘!这些事还提做什么。”正好手上没了东西,便站起身回屋。
  韩氏见她走了,莫名得很,“好好的气什么。”
  柳定泽抓着手里的豆子,想不起来了,往日他常来这?不记得了,一点不记得了。
  方青站门后,在这还能从门缝那看见小小院落里的人。母亲说的没错,当年柳定泽常出入这边,据说是找好友玩。可是每回都在她家外头的巷子晃悠,从不曾见他找过什么好友。她出门买卖东西,被人欺负,他总会跳出来将那些人赶跑。
  她感激他,同他道谢,谁想他又来揪自己的头发,很是讨厌的模样,让她十分莫名。
  除了不嘲笑她是瘸子跛子,仍是跟别人一样,总是欺负她。一边帮一边嫌弃自己,她也是头一回见。
  直到有一天,那少年没有再出现。过了几个月,她忍不住去打听,才知道柳定泽堕马……脑子摔坏了。那年他不过十四岁,就从个聪慧少年,变成了个傻子。
  巷子里又空荡荡了,她又开始被邻居孩子欺负,跟以前没什么不同,可一旦有过安宁日子,再回到以往,终究不对头。
  想得深了,心头越是空落,倚在门柱那,茫然若失。
  “青儿?青儿?”韩氏喊了几声不见她出来,起身去找她。
  柳定泽也探头往屋里瞧,看不见人。不知那好看的姑娘为什么生气了。他暗暗想着,该不会是因为他没给她糖人,自己吃完了生气吧?越想越不安,将兄长给他的钱袋丢进那袋黄豆里,又往下推,直到被黄豆淹没,才收手,大为满意,这回可以让她自己去买糖人了。
  韩氏进了屋里就见她站在那发呆,“青儿。”
  方青蓦然回神,“嗯?”
  韩氏拧眉,“你躲这来做什么,你好歹也是在柳家做先生的,柳四爷又帮过你,你总不能因为他、他……”她到底说不出“傻”字,将话吞了,“总不能就这么让他在那干坐着吧。你去外头买点喝茶配的点心来,家里没点可吃的东西,怪不好意思的。”
  方青巴不得出去,不要局促待在这。推门出去,柳定泽还在认认真真挑豆子。一见自己稍显不安,她也当做没看见,疾步往外走。谁想他竟跟了来,“女先生你要去哪?”
  “买东西。”方青定步看他,“您回去坐吧。”
  “我陪你啊。”他搓搓双手,手上还有豆香,“我跟你一起去。”
  方青不乐意他随同,而且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下人,万一有什么风声传到柳家,指不定要被歪曲成什么样子。
  柳定泽可不懂这些,仍是跟随一旁。方青也只好离得稍远,都快贴墙了。走了几步,努力想将脚圆正了,可还是走得一上一下,光是在他旁边走路,就好像要耗尽她的自尊。隐隐察觉他的视线往这看来,方青到底还是停了下来,倚着墙盯着他道,“别看。”
  柳定泽悄声问道,“你腿受伤了吗?要不要我背你?”
  方青怔了神,靠着墙壁的身体都要没了气力,握紧了拳,终于挪开了视线,固执地贴墙行走。
  此时还没到用午饭的时辰,日头又好,巷子里有四五个孩童聚在一起玩闹。见方青走来,立刻冲她笑,却带着嘲讽“女瘸子又来了”“我打赌木头人这次还是不说话”……他们说着带刺的话,又调皮学她一拐一拐地走路。本心没有带着恶毒的意思,可却无意做着让人觉得恶意满满的事。
  柳定泽听见那童声里带着的嘲讽,上前一步,拧眉,“你们别欺负人,去那边玩。”
  柳家下人见孩童冲自家主子做鬼脸吐唾沫,急忙上前将他们轰走。柳定泽见他们一哄而散,这才回头,“女先生……”话没说完,却见方青又在发愣了,不由更觉挫败,她今日好像很不高兴。
  方青耳边听着那孩童跑远的笑声,又看着眼前人,忽然想起当年,柳定泽也是这么帮她赶走那些嘲讽她的人。
  即使这人已痴傻,可有些事,却仍在重叠发生。只因年岁过了,人却还是那个人。
  柳定泽还没从巷子出来,那守在马车那边的下人已经找了过来,说柳定康回来了,一同回府。柳定泽只觉雁侄女的这女先生讨厌自己,也就听话回了马车那,回府去了。
  方青瞧着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才拖着步子回家。进了门,韩氏颇为意外,“你怎的一人回来了?柳四爷呢?”
  “回去了。”方青坐在母亲一旁,同她一起挑拣豆子。
  韩氏从怀中拿了个青色绸缎做的钱袋给她,“方才在袋子里发现的,家里今日除了柳四爷没来过人,这钱袋上又绣了个‘柳’字,估摸是他的,你明儿去柳家的时候,交还他吧。”
  方青拧眉,“我怎好交给他……让柳家长辈瞧见,会误会的。”
  “你不说,那柳家下人也会提吧。实在不便,就给常六,以前柳四爷每回出现,他不都跟着么,方才娘还和他打了招呼。”
  方青不好将钱袋留着,只能还了,总不能让母亲去,否则误会只会更多吧,就点头答应了,将钱袋小心收好。
  柳定康还未回到家中,殷氏已领人采购过年所需回来,见他不在,心里又有了疙瘩,恨恨道,“定是去见那狐狸精了。”
  李墨荷在旁听见,安慰道,“指不定是去赴宴了。”
  殷氏摇头,“他说了今日要修修院子里的花草,不会突然出门。况且如今正逢年底,都忙得很。邀人赴宴必然要提前两日,至少是一日送请柬来,昨夜我问了,他说今日没有要赴的酒宴。”
  李墨荷也不好说什么了,这种妻妾的事得他们自己解决,她做嫂子的掺和不得。殷氏叹气,“罢了,我不想给两个孩子造孽,他要看就去看吧,别让我知道就好,否则心里头膈应。”
  常姨娘撇撇嘴,“这就是养外室了吧?”
  妻看不起妾,妾看不起外室,通病。
  常姨娘自从上次被柳雁折腾惨了,也不敢多闹腾。柳定义回来后也温顺了许多,只因见他并不嫌恶李墨荷,虽恨,可她哪能在老虎面前造次。而且她也深知,依照如今的形势,她是不能扶正的了。
  唯一可以求佛祖保佑的,唯有让李墨荷不要怀上,否则她更有底气,她这做妾的,还有两个孩子就难过了,地位更要低上一等。
  提到外室什么的,殷氏就满肚子怒气,“外室就外室,生的也是没名分的种!要是敢领人回来,将他们的孩子列进族谱,我非得跟他闹!”
  常姨娘倒羡慕她能如此理直气壮说这些话,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她是三房正室,娘家又好,还有儿女撑腰。哪像自己……真是越想越恨,却无可奈何。
  李墨荷安抚一番,同她一起让人放好过年要用的东西,才回房。
  柳定义今日也出去了,比她早一步回房。见她进来,就说道,“过来看看,孩子可会喜欢这些。”
  李墨荷步子稍快走过去,往他示意的地方看去,也没瞧见什么特别的东西,“二爷让妾身看什么?”
  桌上除了茶杯茶壶,还有一碟……桃核?她蹙眉凑近了看,这才恍然。这五颗桃核上,都精雕细琢了花纹。非常精巧,颗颗雕的都不同,有船有山有水,甚至还有人的。这样精致,这得费了多少心思。
  她惊叹道,“这工匠手真巧。”
  柳定义笑笑,“那铺子里摆了数十颗,我挑了五颗最好的。”
  李墨荷想了想,二房不过四个孩子,一会才想起,定是算上齐褚阳了,他倒是有心,“定会喜欢的,这样好看。”
  柳定义这才安心,他承认自己是个粗人,尤其是在儿女私情上,总是少些察觉。上回知晓李墨荷和女儿因孩子的事而做的约定,更觉自己太粗心。对李墨荷是少了几分考虑,没有想过自己亲自让大夫来配药会有怎样的谣言;对女儿是始终将她当做个不懂事的孩子,怎么想都是自己做错了。正巧见着有精雕的桃核,就买了回来。
  “我拿了褚阳的,你看看这四颗雁雁会喜欢哪个。”
  李墨荷坐下身仔细挑看,个个都好,毫无瑕疵,这工匠的手和眼未免太好,令人惊叹。再三思量,最后她拿了个雕着河边垂柳的,“这个。”
  柳定义说道,“那就给她收好吧。”
  李墨荷好奇道,“您信妾身挑的她会喜欢?”
  柳定义被她逗笑,“我若不信,还问你做什么?”
  李墨荷想想也是,不由笑笑。将那桃核用帕子卷好,准备放好。未起身,柳定义又叫住她。拿了另一个锦盒出来,放桌上推了过去,“这是你的。”
  这是他第一回送东西给她,让李墨荷好不意外。只是他一心记着五个孩子,还记着自己的份,不得不让她心中感动。打开盒子,里面不是桃核,也不是什么木雕,而是一颗颗白玉似的,又非白玉的珠子串成的手链。珠子上头还有纹路,将手链翻看一圈,才认出这是每颗珠子上雕了东西,串连一起就是幅完整的画。
  “这是做的?”李墨荷对这些知之甚少,让雁雁看或许她一眼就能认出了。
  “是象牙。”柳定义说道,“前两日进宫时太后赏赐的。”
  前两日?那为何今日才送?李墨荷并不笨,这一想也明白了,独自送的话,他也觉尴尬吧,那样显得太柔情。所以今日和孩子们的一块送,就不突兀了。如此看来,他于自己也不全是冷心肠。
  “二爷费心了,妾身很喜欢。”她确实是喜欢的,打心底的喜欢。
  柳定义并不看她,只是喝着茶应了一声,“喜欢就好。”
  男女之间就是有些奇怪,明明已经同床共枕,有过床笫之欢,但穿上衣裳再面对面,却比在床上更觉尴尬。许是因为空闲下来,无事可做,便只能说话吧。
  方青今日不授课,柳雁自然也是自由的,几个月前被绑的恐惧已经忘在脑后,这一空下来就往外跑。
  傍晚踏着日落余晖回来,在前院就瞧见自家四叔蹲在树下,拨弄着地上的雪,让她看着也觉得冷,跑过去喊他,“四叔。”
  柳定泽恹恹回头,脸已经冻得有些红。柳雁恼了,对站在那的下人说道,“你们又不好好伺候我四叔!”
  上回发现四叔房里的下人欺负她,她就将他们全换了过来,将自己房里的派去几个,人都是她仔细挑的,照理说不该这样疏忽呀。
  那几人当即说道,“是四爷不让我们插手,也不听劝,老太太也念叨不动,说四爷爱玩就让他玩吧,所以奴婢们才……”
  柳雁这才饶了她们,要去拉柳定泽进去,“四叔快回房,要冷死啦。”
  “雁侄女。”柳定泽很是郁闷地问道,“四叔是不是很让人讨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