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8章 尴尬
  秋水镇风一日比一日冷。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出去,洪炎又下了地窟两次,依然没能遇见杨玉英,只能每一天都提心吊胆地盯着直播间。
  好在这姑娘虎是虎了点,骨子里还是很小心,而且也是真有能耐。
  洪炎看了她的直播回放,这姑娘就凭借一干网友们的记忆,数次找到生还者。她一个人在地窟中奔波了足三日,三天三夜不曾上来,经她之手获救的人共六十九个。
  此次从四面八方赶来支援的资深救援师,共有二百六十八人,加上各自带的实习救援师,多达五百余人。
  所有人加起来救下的生还者,竟还没有她一个人救的多。
  杨玉英瞬间就在救援师的行当里出了名,救援师这份工作不光吃努力,还真是吃天分。
  有些人能耐得住低温,高热,缺氧,能在盘根错节的甬道里寻找到一条生路,能在失重的环境下找到生还者,能在重力翻倍的空间里行动自如。
  有些人,训练加一百倍,他也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出事的第四日,晌午时分,整个救援过程已经进入到尾声,救援师们陆续返回,指挥中心也在策划收尾。
  就在半晌,孙敬等几个资深救援师正坐在一起吃饭,一并商量此次的报告该怎么写时,忽然就感觉到地面上传来一波又一波,波浪般的震荡。
  周围好些实习生和学员吓得第一时间把自己缩成一团,就近找防护屋,安全房之类的,把身边能拽到的所有生还者,还有路过的医护人员通通先塞了进去,自己也挤了进去。
  孙敬闭上眼倾听了片刻,默默拿着筷子把最后一个蒸饺夹起来塞到嘴里,嚼了十二下,咽下去。
  震荡非常强烈,他却是双脚都不曾离地,洪炎也一样,叼着一支烟站在临时搭建的防护棚外面,啪一声掉了烟头,猛地转身看向锦山的方向,闭上眼数:“一,二,三……”
  “指挥中心电话。”
  实习生许书一身防护服,蹲在防护棚的柱子后面,满头大汗,一眼泪泡,带着哭声吼道,“以锦山为中心,方圆八十里内出现了七处地陷……”
  话音未落,旁边的帐篷里又吼道,“十一处了!”
  “别喊。”
  杨玉英缓步从废墟中心走出,一边走一边脱防护服,身边两个学员习惯性地先递给她四瓶营养剂。
  “……”
  杨玉英:她真不是个饭桶,这绝对是个好大的误会。
  她心里腹诽了两句,还是接过营养剂一口气沌了四瓶才道,“去做记录,等这一波震荡停下,信息全了再报。”
  洪炎一眼看到杨玉英,顿时把自己的造型收敛了下,肩膀一耷拉,肚子一收,那股天老大,他老二的气势瞬间消失,脸上堆笑,和蔼可亲:“玉英快坐,来来,给你点好东西喝,上个月我从西寨带回来的顶级玉烧,纯粹的高等级的能量液,绝对不含酒精,一等一的高档货。”
  “你给个女孩子喝什么‘玉烧’。”
  孙敬挂着一张前辈脸,同样和蔼可亲,一脚踹开洪炎,凑过来亲自捧着一只琉璃盏,“给,玉颜露,是我们燕平救援师协会内部的特产,不光能补充能量,美容养颜,奇效更佳,每个月用上一盏,保你青春不老,年过八旬依旧貌美如花,神色小姑娘。”
  洪炎心里一下子警惕起来,盯着孙敬,只觉他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的不怀好意。
  再一想,洪炎悚然而惊。
  呔,此僚真是奸诈狡猾!
  不过一个多小时,指挥中心传来消息,由锦山为中心引发的地陷灾害,造成的经济损失很严重,不过人员损失比预计要小得多。
  目前统计失踪七人,重伤的有十九人,轻伤的五十六人。
  要知道这一片虽是偏远地区,人口不多,可也有村镇,整个灾害波及到五个村镇,足有小二十万的人口。
  如此大的灾害,这么多人,伤亡如此之小,简直是奇迹。
  当初秋水镇地陷时,大半个秋水镇的居民都被卷入其中,一万三千多人出事,最后只救回来不到二百个。
  便是只救回来这么丁点儿,救援师们都要说一声万幸。
  “呼。”
  洪炎回头看了看杨玉英,心里更想要她。
  ‘名城’是他的心血,他那些朋友都劝他别白费工夫,如今各大学校教授的救援师的相关理论知识已经足够多了,有天分的根本用不着多余的辅导,自然就能走上这条路。
  可大部分孩子学这些东西,只要能保护自己就已经很好了,他想建立一个能培养出真正救援师的产业链,纯属白日做梦。
  所有人都这么说,可不试试,怎知道不行?
  百年前根本没有救援师,几十年前没有资格考核,一步步发展至今,大家付出了血的代价,总结经验教训,终有如今的成果。
  换成几十年以前,就秋水镇遭遇的这些事,想救一百多个人回来?一个都救不下。
  之后又发生的连环灾难,更是一样要损失惨重,那时候没有探测仪器,地陷发生了,燕平近郊出事,一个弄不好,要几个小时之后燕平才能反应过来。
  如果当年没有那些前辈们披荆斩棘,筚路蓝缕地奋斗,那连今天的局面都不会有。
  也许这个世界已经濒临毁灭。
  他就不信,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没有一点意义。
  洪炎又去看杨玉英,孙敬这小子还真就说对了,小玉英那就是他选定的一块金字招牌,不说将来,就说现在,这一回要论功劳,杨同学那是必须算是首功。
  此次损失能得到控制,一来秋水镇地陷闹得太大,周围的民众都心生警惕,再者便是杨玉英了。
  她在直播间不厌其烦,反复强调,说她认为地陷还没有结束,方圆百里都不安全。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地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指挥中心那边也是越来越相信她的判断,提前做了很多准备。
  这一片居民能走得都走得差不多,不能走的,各个小区也老老实实买了检测装备,检测到危险程度超过百分之三十,整个小区就整体搬迁,先迁徙到安全地带临时居住。
  这世上能把这件事做成的,恐怕唯有大顺。
  毕竟是这么大规模的行动,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都难以计算。
  网上对此褒扬者多,抱怨的也有,毕竟不能在家住,临时的房子憋屈狭窄,要多不方便就有多不方便,普通人家还好,那些富豪家里的公子哥们娇生惯养,那是怨声载道。
  此时消息一出,众人皆哗然。
  洪炎都不必去直播间扫一眼,也知道小玉英的粉丝数量必然又是大幅度膨胀。
  可惜他们秋水镇的救援师即刻就要拔营,一时很难找到机会同杨同学把这件事给敲定。
  这边一干救援师本来都打算收拾东西回家的,有个三十八岁的‘老光棍’刚找到媳妇,定好了后天去领证,当时秋水镇这边急需增援,他来的时候都求神拜佛,希望能在后天之前把事情搞定,别耽误他结婚,愣是硬挺着没和他未来媳妇说把日子推迟的事。
  如今可好,这位救援师可怜巴巴地抱着手机,想了半天没敢打电话,只发了个微信过去。
  “我们这日子定下的不容易,花了大价钱找人看过……”
  他长得不太好,虽然有救援师的荣耀光环加身,但多年来在相亲市场上却是个滞销货。
  人家愿意来见他,但显少能有下文。
  有下文的那些,他又不愿意。不说寻求灵魂伴侣,至少也该能心灵相通,一辈子相守下去才好。
  总之各种缘故,蹉跎至今。
  别看他平时嚷嚷着单身贵族很美,可事实上心里真正渴望的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每每看到同龄的朋友有妻有子,他就难受,折腾了多年,终于找到一个特别合心意的女朋友,终于要结婚了,结果可好,临到头来——
  “地陷害我,地陷害我!”
  杨玉英:“……噗!”
  直播间一众网友:“哈哈!”
  那边这位的女朋友本来真是有点生气。
  她脾气不坏,对救援师的职业也能理解,可是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没结婚之前就起波折,总归兆头不好,她的同事,亲戚朋友都通知到了,现在忽然推迟,一时也免不了有一些闲言碎语。
  结果杨玉英直播的时候,正好把这位仰天长叹,呜呼哀哉的模样拍下来,一时在网上四下传播,很多网友都在网上留言,宽慰劝解那位女朋友,还有沙雕网友说自己愿意为尊敬的救援师分忧解难,化妆成他,代替他去民政局和人家姑娘领证。
  救援师:“……”
  女朋友:“……”
  网上这么一热闹,女朋友到底是再气不下去。
  此次地陷灾难虽然规模大,看起来很严重,但因为提前有准备,有更多的救援师赶到现场,整个救援工作安排得有条不紊,比秋水镇时要显得更有秩序。
  当然,紧张还是紧张。
  只要有一个人失踪,救援师们就要彻底搜索整个地陷空间。
  “凡是我们能做的,都要去做。在这种时候,我们就是唯一的希望。”
  所以,救援师的每一次放弃,都淌着血泪。
  杨玉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步步地向地窟深处走,目之所及,无处不危险。
  她心中不自觉有些酸楚。
  其他救援师和她不同,她带着任务来,救人就是她的目标,她也是真正并不怕死。
  其他人不一样,他们中有人天赋异禀,天生就能感应到灵力,无论做哪一行都有光明的前途,唯独做救援师,九死一生。
  这些人死在地窟里,就是真的死了。
  杨玉英一边向下走,一边想起她在图书馆读各种救援师相关著作时,还看过一些写救援师的杂文,散文。
  当今有位姓刘的学者,便认为救援师这个职业不应该存在,他觉得地陷灾难和其它天灾并无区别,遭遇洪水,受害者被卷的没影了,难道能要求救援的人跟着被卷到水里去救人?
  遭遇火灾,能救火肯定是要救火的,但怎么也不能让人飞蛾扑火一般飞到火中救人吧?
  地陷也是一样。
  发生地陷,大家可以努力救援还在地面上的人,还没有落入地陷空间的人,但是怎么能让人真正深入其中?
  地陷空间本身就是烈火,就是滔滔洪水,就是滚落的泥石流,它是灾害。
  每年救灾,虚耗的救援师们的性命,难道就不是命了?
  很多人都觉得刘先生的话有道理。
  其实在地陷空间里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杨玉英也这般想,只是一瞬间而已。
  看到救援师们拿他们年轻的生命去赌这个世界的未来,但凡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就不可能没有感触。
  救援工作持续了十五日,杨玉英直播了足十五日,粉丝数目稳定在一百万左右。
  如果杨玉英是网红,那她可是个有百万粉丝,还是活跃粉丝,没有一个僵尸粉的大网红,可一些老粉偶尔聊天,却不由唏嘘。
  杨玉英可是在地窟里上上下下奔波了整整十五天,无数次面临的都是那些近乎无解的灾难。
  她下地窟的第三日,与一个救援师,一个实习生一起被卷入个异常空间,整个空间完全黑暗,任何手段都没有办法诞生光亮,向前无路,后退无门。
  小实习生整个陷入绝望。
  杨玉英带着那两位,一路唱着歌在空间里不停地摸索了两天两夜,跌下过泥淖沼泽,逮住过毒蛇,硬抗过火焰,还找到一个昏迷状态的失踪人口。
  后来她背后吊着所有人,扒着石壁靠着摸索向上爬,反反复复爬了十几次,爬了二十多个小时,终于误打误撞地脱离了这个空间。
  就是这般拼命一样的直播,稳定的粉丝数也只有百万而已,杨玉英自己感觉还美滋滋的,一干经常看直播的老粉丝,仔细一想,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他们一直觉得,救援师真的很受尊重,只要是救援师直播,关注的人肯定很多。
  可自从粉上了杨玉英,他们那种骄傲的感情,居然开始变得有点尴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