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即便她真身是个女子, 但她到底也是被当做男孩养大,偏偏性情这样忸怩,如何能帮到她的皇兄?
  陵玉愈发觉得自己留在盛钦身边的意味变的不再那么简单。
  陵徵这是想要告诉她,她可以做到的一些事情,远比死去要容易得多。
  这厢陵玉将字条销毁, 那厢穿着喜服的苏重檐便同陵徵在一个隐秘的房间里,二人神情皆是平静。
  “只怕打搅了你的洞房之夜。”陵徵语气略带抱歉道。
  苏重檐道:“无妨。”对于他而言,娶妻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事实上对方的家世品行都足以与他匹配,即便他今日不娶,来日他的妻位上还会是另一个同等身价的女子。
  “他前些日子忽然平静了许多,我总觉得其中有些不对,但我如今被迫‘养病’,对于朝上的事情,实在不能了如指掌。”陵徵说道。
  “他这些日子废了些精力同乌突国互传书信,我猜,他大约是有了主意……”苏重檐道:“当下的局面,表面上是他一手遮天,可实则他仅是借由一些优势在圣上驾崩之后将皇子们压制住。
  无论是你还是陵玉,你们都有各自的弱点。
  你的病情反复无常,又恰好关键时刻在人前犯疾,这其中必然是盛钦的早有预谋。
  除去了你之外,陵玉和三殿下根本就不足为虑,前者他一直都握有把柄,后者仍是个无知稚子,便都成了他手中的棋子,表面上他权倾朝野,只差一步便可登天,可这一步,于当下的他而言,也许便是一道天堑。”
  “你的意思是……”陵徵眉头深深凝起。
  “他需要兵力。”苏重檐道:“当年的盛家兵虽有八万众,然而京城有十万护城军,更何况,他手中只握有半道兵符,另外半道是我苏家的护身符,亦是与他抗衡的底气。”
  “难不成他想同乌突国借兵?”陵徵猜到这样的结果,脸色愈发的难看,“乌突国年年向我朝进贡,今年却特地派了使者过来,难不成他们也有意与对方联盟?”
  若真是如此,只怕盛钦是真的要将□□搅乱,届时这天下是谁的天下,还真不好说。
  “殿下暂且无需担忧,这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情。”他对陵徵道:“只是如今以我们的情势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待苏重檐还要再说的时候,门外便忽然有人过来叩了叩门。
  苏重檐打开门见是心腹,便皱眉问道:“何事?”
  对方道:“今夜是您的洞房花烛夜,方才老夫人问您去了哪里,我只答了您略有不适,去醒了醒酒,只是这会儿您再不过去,怕会被外面的眼线察觉出来。”
  苏重檐看向陵徵,陵徵只朝他微微颔首道:“你方才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休息片刻便会回宫去了。”
  苏重檐朝他拱了拱手,这才去了。
  房屋的门被人顺手带上,陵徵缓缓又坐下,看着桌上的烛火便陷入了沉思。
  他想到死去的江皇后,又想到那个只信任盛钦却不肯信他半分的圣上,心中有种莫名的悲凉。
  前人为帝,皆称孤道寡,他本以为这是唯我独尊的意思。
  如今看来,他从前确实是错了。
  他的顾虑太多,多到处处优柔寡断,这才造成了今日这样的局面。
  若他当时能够决绝一些,再多一些野心和算计,也许今日的一切都不同了。
  陵徵心绪激动,胸中顿时一郁,他忙掏出帕子掩住唇咳嗽起来。待他平息下来,他将那帕子捏在手中有些不敢去看。
  陵徵闭了闭眼心里头做好了准备才将那帕子展开,然而他低头却见帕子仍旧洁白模样,他顿时也缓了口气。
  苏重檐带来的那位大夫,果真是个有本事的……
  只是陵徵隐隐又觉得这仿佛是上天在借由此事敲打着他,告诉他,若是再失去这次机会,他将永远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陵徵长叹一声,眼中却映着莹莹点光,是两团燃烧的烛焰。
  第75章
  袭国来朝献贡是历年来固有的惯例。
  今年亦不例外。
  只是今年袭国的使者不仅带来了以往的贡品, 还带来了七个身段妖娆的舞姬。
  那七个舞姬异常美艳, 再加之她们个个身段柔软如水蛇,能做到寻常人都做不出来姿态,配上袭国的特色舞曲, 那样的画面真实令人叹为观止。
  幼帝坐在长椅上踢着小脚, 乖乖地依偎在嫣妃身边吃着她喂的食物,他目光虽有游移, 却也不敢有太大的幅度。
  下座的人都隔得远, 又因他身份特殊,一时之间也无人关注他太多, 反倒是高信侯盛钦,他坐在幼帝的右下首,一举一动,皆有人观望。
  但凡他杯中酒空, 一旁必然有宫人及时上前来添酒加菜。
  “不知侯爷对这七位舞姬可还满意?”那使臣涂羚笑着说道。
  盛钦搁下酒杯,道:“袭国美人向来以豪放妖娆著称, 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涂羚挑眉道:“哦?豪放妖娆的女子何处不有,您这么说就是不满意了。”
  盛钦笑而不语,丝毫没有要开口辩解的意思。
  一旁臣子便接话道:“涂羚使者未免太过偏心,谁不知道你今日还带来了一个惊喜过来, 有她在,谁敢夸这些女子,现在就先夸奖完了, 待会儿见到了真正美人的时候,岂不要抓耳挠腮,黔驴技穷啦。”
  众人哄堂大笑,连带着涂羚的脸色亦是缓和,“看样子李大人是一早就知道了,既然藏不住了,就还请大家继续往下看去。”
  似乎为了应和他所说之言,那弦音忽然一转,变得急促热烈,七个舞姬的动作也逐渐一致,待她们裙摆旋起,一抹极为艳丽惹眼的红色影子忽然从其中出现。
  在那配乐下又渐渐有了一种银铃碰撞的节奏感,待众人细看,才发觉这女子双手双足都套着铃环,她每一个顿足,都会使得银铃碰撞出有一致的音律。
  她的裙摆扬起,众人虽已克制目光,却仍旧看到她雪白小腿露在外面,在裙下竟没有长裤,那细嫩雪白惹人浮想联翩的若隐若现着实令人鼻子发痒。
  待一曲罢,那女子便停驻在了最前,她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美艳至极的面孔,那双眼眸似带了某种魅惑人心的意味,她没有任何顾忌地打量在场众人,周身的气质同□□娇羞婉约的女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
  “这是我们袭国的珠月雅公主,她今年正好年满十七岁,王上令我带她出来长长见识。”涂羚极是骄傲的神情,显然是对这位公主的容貌十分自信。
  “涂羚使臣说话总是这般委婉,用我们袭国的话来说,我来此地为的就是寻找一位如意郎君的,我见此地人杰地灵,想来俊才亦是不少……”她勾唇说罢,余光掠过掠过众人,最终目光在盛钦的身上稍作停留,“总会有同我相配之人叫我瞧见。”
  旁人奉承道:“公主如此花容月貌,必然能够寻得佳胥!”
  珠月雅微微一笑,面上俱是自信与从容。
  直至深夜,宴席结束,涂羚扶着珠月雅进入马车内,对她低声说道:“前面那人便是高信侯。”
  珠月雅微微颔首,道:“我方才一直都有留意着他,只是这人好生没趣,竟看都不看我一眼,可真是虚伪。”
  涂羚说道:“公主的美貌有目共睹,那高信侯为人冷清,又在高位,自然是要自持身份的。”
  “这样装腔作势的人,你说他到底是不是想跟咱们袭国借兵?”珠月雅微眯着眸子看向盛钦远去的身影。
  涂羚道:“微臣不知,不过此人心思缜密,并未让我们捉到他的把柄,不然的话,他早就为我们所制。”
  珠月雅不知想到了什么,粲然一笑,低声对涂羚吩咐了一句,涂羚上了马车,让车夫赶上前面的车马。
  待车马行至宫外,珠月雅的座驾便将盛钦马车的去路拦住。
  盛钦掀起帘子,便看见珠月雅跳下了马车,背着双手走到他面前来,仰着头道:“不知高信侯可否帮我一个小忙?”
  盛钦问道:“何事?”
  珠月雅道:“我的马车坏了,我想请侯爷送我一程,将我送到驿馆处休息。”
  盛钦扫了一眼她的马车,对她道:“只怕男女有别。”
  珠月雅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好歹我也是来你国做客,你便是这样招待客人不成?”
  恰好这时后头又跟来一辆马车,对方见是盛钦的车马停在半路,便让车夫停下问道盛钦:“不知侯爷可要帮忙?”
  盛钦看了他一眼,道:“李大人来得正好,劳烦你送珠月雅公主一程。”
  珠月雅红唇微撅道:“我不,我就要做你的车。”
  盛钦却看都不再看她一眼,只放下了帘子,车夫便扯着缰绳催马离开。
  珠月雅当即便愣在了原地,神情颇为不可置信。
  要知道,她不仅仅是个公主,还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子,她自打十三岁往后,就活在众人的阿谀奉承之中,所有人都在吹捧她的尊贵与美丽,她更是无数男子梦寐以求的女人,对方就这样不屑一顾?
  “公主,侯爷回府后还有诸多公务要忙,想来是无暇照应到您了,还请公主坐微臣的马车去驿馆,微臣不敢玷污公主清名,便同车夫坐在一处就好。”那李大人十分识相地说道。
  珠月雅咬了咬唇,这才走了过去。
  如此这般折腾一番,等盛钦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很晚。
  盛钦回到府中习惯地问一句陵玉的情况,却听管家道:“殿下一直都在等您。”
  盛钦脚步顿时一止,看向管家道:“你方才说什么?”
  他竟隐隐觉得是自己白日里太累,而产生的幻听。
  管家道:“殿下打天黑以后就一直没睡,沁珠劝她,她便说要等您回来。”
  盛钦看向府中某个方向,神色不明。
  陵玉在屋子里就着窗下凉风摆了一盘黑白棋子来解,沁珠等得久了早就趴在了外面睡着,这会儿盛钦推开门,她们竟都一点察觉都无。
  待陵玉将那棋子摆成了死局,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抬头却骤然看到一个人影在身后,陵玉吓了一跳。
  “我听闻你这么晚还不休息,是在等我?”盛钦问道。
  陵玉闻言微微颔首,扯着衣带绕在指上,低声道:“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情……”
  她这话便同前几日一样,盛钦眉心一跳,生怕她又说什么难听的话来。
  “今日你还是早些休息,明日再说罢。”他说罢便转身往外走去,陵玉见状忙上前去抓着他的手臂将他拦下。
  “二哥……”陵玉的语气终于软了下来,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二哥,我都想明白了,我不就是个女人嘛,如果没有二哥一直以来对我的维护,只怕我未必能活到今日呢,二哥当日在大殿上揭发了我,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她说着眼眶便红了红,仿佛真的是想通了事情一般。
  盛钦阴晴不定地看着她,见她说完这些话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只是埋头垂泪,哭个不停。
  他脸色稍稍僵硬,只道:“你有什么事情说便是了。”
  陵玉抬起眸子望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鼻音浓重道:“我想进宫去看看我皇兄,只要皇兄无碍,我们都一样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那和从前又有什么区别,你说是不是?”
  她又抬起头来,看着他时,神情带着几分哀求。
  今夜的她,仿佛将自己身上的小刺全部都悄悄收了起来,她本就乖,如今又含泪委屈地望着他,简直叫他几乎都克制不住。
  他伸出手去很想将她紧紧按进怀中,只是见她眼中畏惧之色,又只落在了她的肩上轻拍安抚。
  “你若是想去,叫管家替你安排。”
  陵玉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又做出乖巧模样点了点头,对盛钦道:“那二哥,你早些休息,我也去睡了。”
  盛钦收回手,便跨出了门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