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待她回过神来,就开始寸步不离地跟在夙恒身后。
  甩掉一只小九尾狐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夙恒却从未想过要丢下她不管。
  迷雾森林的唯一出路在东方,每一个月才开一次,他们往东走了几天之后,夙恒弯腰提起慕挽,将她抱进了怀里。
  “再过十几天,你就能回家。”他低声说道。
  怀中的小九尾狐在他衣襟处蹭了蹭,“可是我好饿……不知道还能不能撑三天……”
  “既然饿,为什么不早说?”
  清澈的双目依旧水汪汪,这只小九尾狐这样回答道:“我怕你嫌我麻烦……会把我丢掉。”
  他抬手布了个结界,将她放在正中央,“不会丢掉你。”
  夙恒刚瞬移一步,侧过脸果然看到慕挽呆呆地望着他,眼看着就要哭了。
  她以为他要走,并且不会再回来。
  迷雾森林除了幻镜颇多外,其实和一般的森林差别不大,也有很多活泼可爱又好吃的小动物,比如野鸡。
  夙恒没费什么力气就逮了一只肥野鸡,烤熟后放在了慕挽面前,然而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扑向那只烤鸡,而是扑进了他的怀里。
  有那么一瞬,夙恒不想把她送回家,他想把她带回冥洲王城。
  又过了几日,他们深入了迷雾森林的腹地,各式各样的幻镜交错林立,更迭着迷乱观者的眼睛。
  幻镜内有仙云缭绕的天界美景,还有街巷市井的人间百态,更兼有冥界各地的壮阔风光。
  慕挽站在不同的幻镜前,无比新奇地看着,漂亮的双眼明亮而闪烁,狐狸爪子都按在了镜框上。
  最后她停在一面明静如水的幻镜前,看着镜中姿容倾城的绝色少女,呆然问道:“这是谁……为什么会长得有些像我娘亲?”
  “这是你化形以后的样子。”夙恒答道:“这面幻镜是预知镜。”
  慕挽有些骄傲地摇了摇尾巴,“挽挽化形以后果然好看,就像爹和娘亲一样。”
  言罢,她又转过头来望了夙恒一眼,“其实你也非常好看。”
  慕挽在迷雾森林的中心地带玩了好几天,每日都有夙恒给她烤野鸡吃,还有深妙无穷的幻镜之景可以看,她过得非常开心。
  待到最后一日,夙恒抱着她瞬移到了迷雾森林位于东方的出口。
  巨大的石山遮天蔽日,却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只要再过一段时间,这条缝隙就会完全打开,形成一扇浑然天成的石门。
  走过那扇石门,就能离开迷雾森林。
  慕挽在夙恒怀里打了个滚,显然还是非常开心,“马上就能见到爹和娘了,回到家还可以喝鱼汤和鸡汤,我还想告诉他们在镜子里看见了好多东西……”
  她顿了顿,定定看着他问道:“你不开心吗?”
  夙恒看向远方渐渐聚积滚滚雷电的天幕,将慕挽放在了地上,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
  迷雾森林有个鲜为人知的特性。
  除非法力登峰造极,否则在森林内所发生过的一切,一出森林就会忘记。
  夜风空凉,四周好像静默了很长时间,又仿佛只是过了一瞬间。
  “你还小。”夙恒浅淡低声道:“过不了多久,这些事都会记不清。”
  慕挽低下头,好像认真思考了一会,最后郑重其事地回答:“不会的,就算那些镜子里的东西都记不清……我也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他低笑了一声,不再和她争辩。
  不久,天际砸下一道骇人的惊雷,不偏不倚劈上了夙恒宽阔的肩,那道雷电粗如碗口,而夙恒本人却没有什么反应。
  仿佛早已习惯了一般。
  慕挽浑身一震,“你在历劫吗?”
  狂风骤起,天边密云翻涌,粗狂的雷电成团聚集,拧成几道梁柱般的巨雷,骤然一声雷劈的重响,惊彻整个茫茫苍穹。
  夙恒的法力早已达到至尊巅峰,而这一次的雷劫是他要经历的最后一次,因而比起以往的哪一次都更加的丧心病狂。
  为了不让雷电误伤到慕挽,夙恒瞬移到离她几丈开外的地方。
  他却没想到,她会惊慌失措地跟着跑了过来,“你要去哪里……你不出森林吗?”
  粗如梁柱的闪电轰然劈下,夙恒化成了原形,紫龙腾空而起,在惊雷密布的长空中盘旋,一道又一道的巨雷毫无顾忌,悉数劈在了龙骨脊背上。
  正是在这个时候,石门开了。
  门廊的尽头,站了一对夫妻。
  被乌云遮蔽的月光朦朦胧胧照下来,却还是能轻易地看出,无论妻子还是丈夫,都美的不像真人。
  慕挽的娘亲冲进石门后,立刻抱住了这只小九尾狐,连声音都在发颤,斥责的话到了嘴边,都软成了女儿的名字:“挽挽……”
  慕挽的爹本想狠狠打女儿一巴掌,然而到底还是舍不得,最后也只是拍了拍她的脑袋,语重心长道:“挽挽,下次绝不能这么调皮,你娘都快被你吓出病了。”
  直到被爹娘抱出石门,慕挽仍旧呆望着远方的天幕。
  她说话的声音一向又轻又软,可是这一次却是卯足全力朝着天际喊了一句话。
  夙恒从石门边疾驰掠过,听到那句话的回音还带着些许属于狐狸精的软糯。
  她说:“我不会忘记你。”
  ☆、第23章 泠青沼
  冥界与人界接壤,有别于常年暖春的天界,向来都是四季分明。
  转眼到了夏末,依照每年的惯例,几位在冥洲王城身居高位要职的长老和大臣需得动身前往冥界各地,明察暗访当地的领主是否忠于其职。
  师父是今年出派的长老之一,他们临行前一日,我在宽敞的宫道上偶然撞见了他。
  天光正盛,凉风如水。
  他在我面前大概一丈处停住了脚步,眼眸微眯,神色淡淡地看了过来。
  师父的身后跟着两排毕恭毕敬的侍从,他的腰间仍旧佩着一把重剑,白衣若流霜,扶风堪胜雪。
  晨间的早风夹着雾气,吹在身上有微涩的凉意,我屈膝行了个礼,恭敬道:“师父。”
  “嗯。”他简单应了一声。
  随后师父抬步便走,领着两列侍从与我擦肩而过,自始至终不曾多看我一眼。
  他走了很久以后,我依旧怔怔然立在原地。
  “咦,挽挽?你呆站在这里做什么,不知道路边风大吗?”
  我听到这娇俏含笑的声音,抬眸向前方望去,果然看到红裙摇曳的花令风情万种地晃了过来。
  她的身边跟着一个相貌俊秀的年轻男子,乃是从前没见过的新面孔,我心下估摸一番,觉得这大概又是她新纳的男宠。
  花令手扶松散的发髻,慢悠悠驻足在我跟前。
  正盛的日光将她的唇色衬得朱红若丹霞,她提起裙摆凑过来,媚眼如丝,在我耳边轻轻呵气道:“怎么了挽挽,瞧你这副惹人疼的小模样,难不成刚刚被谁欺负过?”
  我耳根微红,向后退了一步,“并没有……只是偶然停下来发呆。”
  “这样啊……”她半倚在身旁男子的怀里,柔弱的像是能被一阵风吹倒般,“挽挽说什么,那便是什么好了。”
  “对了,正好有件事要告诉你。”花令眼含媚色地瞥了我一眼,柔白的手指点在殷红的朱唇上,“方才大长老召我去长老院,同我说了一件重要的事——当然,此事与你有关。”
  花令同我说话的时候,那男子目光惊羡地看着我,我仰起脸回视他,却听到花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挥手轻推了他一把,“忘记和挽挽介绍了,这是我新纳不久的男宠。”
  “模样看上去还算乖巧,打算这两天试试他伺候的怎么样……”花令眼波盈盈望向我,朱唇轻啵了一声后,嫣然而笑道:“要不要和我回凝花阁,我们三个一起找几种有趣的玩法?”
  “我、我不大会玩……”我被她火辣辣的目光看红了脸,转而问道:“长老同你说的那件事,方不方便告诉我?”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花令用手指勾起垂落耳际的青丝,宽松的衣领滑落一半,隐约露出白腻的香肩。
  见我愣愣看向她,她脸颊飞起羞怯的红霞,眼角睨着我娇嗔道:“作甚盯着我不放……等我们到了人界,你有的是机会单独看我一个。”
  我顿了一下,却还是机智地抓住了重点:“等我们到人界?”
  “对呀。”花令从袖中拿出一方绣帕,捏在指间转了一个圈,“大长老说,死魂簿上已经出现了新的死魂之名,你不日便要动身前往人界,但念在你初登月令之位,他还是不放心让你独自前往凡间。近日冥洲王城的使者都比较忙,无暇伴在你身侧,而风花雪月四令中,除你以外,独我一个能抽出空来。”
  她摊开手中绣帕,轻笑一声继续道:“所以这一次挽挽去人界,我会一路陪着你,直到我们把死魂领回黄泉地府。”
  我点了点头,随即翻出乾坤袋,将死魂簿拽了出来。
  打开一看,果然多了一个凡人的名字。
  只是书写那名字的笔墨浓重,看上去执念颇深,解起来很麻烦的样子。
  我收好死魂簿,浅声道:“最迟明天,我们就要动身去人界。”
  “那就明天动身吧。”花令答道:“今天晚上,我想收拾东西。”
  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散漫地把玩手中那方绣帕,恰好一阵清凉的早风拂过,将那绣着戏水鸳鸯的锦色方帕吹落了地。
  我顺着那块落地的方帕看过去,居然望见了从不远处走过来的右司案大人。
  右司案大人左手抱着一沓公文,眸色微有清寒,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冷俊的面容依旧一派肃然。
  “我最近一定是在走霉运,”花令开始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襟,语声忿忿道:“怎么去哪都能碰到这尊阴魂不散的瘟神。”
  被花令当作瘟神的右司案脚步一顿,驻足在那方落地的绣帕前,干了一件叫人吃惊的事。
  他将那帕子捡了起来,然后——
  十分自然地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整个过程极为顺理成章,就仿佛他捡的是自己的手帕一样。
  花令的脸倏地一红,面上尴尬之色更甚,片刻后,她轻笑了一声:“挽挽,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明日辰时我去摘月楼找你,我们一起前往人界。”
  花令火急火燎地跑掉后,我走到了右司案身边。
  “她走了。”我轻声道。
  他的眸色黯了下来,仍旧静静站在原地,仿佛不知道要说什么,就这么沉默地站着。
  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这样陪着他站了一会。
  宫道边有几棵茂盛的槐树,根茎茁壮,枝叶葳蕤,将夏末初秋的碧影映得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