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节
  楚千淼握着拳头想,怎么就会是代持和对赌协议暴了雷?这两个问题明明是他们做项目时重点又重点关注过的问题,他们在尽调时对这两个问题花费的时间精力也是最多,可怎么偏偏会在这两个问题上暴雷?!
  她咬着牙想,该死的钱四季,该死的力涯制造。
  可又是谁举报的这两颗雷?他怎么会知道连保荐机构都没能尽调出来的事情?
  她脑子里乱纷纷。
  她听到秦谦宇有点悲伤地说,力通证券有可能会让任炎离开。他很担忧地念叨着,因为这种事离职,就算想跳去其他券商,其他券商也未必肯在这个节骨眼上收啊,我们领导可怎么办啊。
  她马上愤怒起来。
  任炎他就是走,也应该是自己找好下家不想干了,而不是就这么不风不光地被辞退啊。
  下午时,任炎到了公司。他把全部门的人都叫上了。他没让大家去会议室,他把所有人集合在他办公室里。
  他看着他护在手下的每一个人。
  楚千淼,秦谦宇,刘立峰,孙伊,卢仲尔,王思安,闫允强。
  他想他们应该都听说他的事了,因为他们脸上又愤怒又难过。
  他对他们笑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这样笑过——两边嘴角都翘了起来。
  这样的笑容对他来说,太外放了,让他很陌生。
  他对他们这么笑着了一下,说了一段话。
  “大家都听说力涯制造的事了吧。因为这件事,我将会离开力通证券。”他声音落下,看到他的手下们眼睛一个个的都红了。
  连她的眼眶也红了。
  “你们不用这样。说实话,我本来也打算辞职离开了。”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放在办公桌上,方向朝着他的兵们。那是一封辞职信,“把你们都叫回来,也是想告诉你们这件事,只是我在等一个时机——说来也巧,我本来想在叶浩荣回家之后再告诉你们的,也就是今天。”
  他又笑了下:“只是没想到力涯制造的雷比我辞职早了一步。现在不用我交辞职信了,倒也省事。所以你们都不用难过。记得我在项目上跟你们说过的话吗?”
  他眼睛扫过楚千淼、秦谦宇、刘立峰和闫云强。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投行更是这样,一次次跳槽就是你们的快速升迁之路。所以,也许未来有一天,在座各位都会跟彼此说再见,到其他地方去高就,开启新的职业道路,那未必是件坏事,所以到那时,都不必过分伤感。”
  楚千淼的鼻子猛地一酸。
  她记得这段话,这是任炎在力涯项目上对他们说的。(90)
  想想真是讽刺,第一次说这些话是在力涯,他再次说这些话竟也是因为力涯。
  该死的力涯!
  她听到任炎对他们说:“大家都不必过分伤感,我会安排好一切再离开。”
  顿了顿他说:“你们都出去吧,楚千淼,留一下。”
  第126章 是我嫂子吗
  办公室里只剩下任炎和楚千淼。
  楚千淼坐在任炎办公桌的对面。他坐在他的皮椅里。
  三年来他们无数次这样面对面地坐。可这一次, 也许是最后一次。
  任炎先对她笑了。
  然后他正色起来,叫她的名字:“千淼,”他说, “听好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楚千淼应着他这声召唤,和他这句话, 把本就挺直的脊背不自觉地拔得更直了些。
  屋子里只有两个人, 填塞在空气中的气氛, 却莫名变得有些悲壮。
  “虽然现在我们分手了,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从我跟你在一起那天起,我已经决定未来你留下, 我走。”他忽然摇摇头, 挑起一边嘴角笑一下, 说,“不对, 是从让你考试必须过的那天起,我已经决定好,未来你留下,我走。”
  楚千淼愣在那。
  她不知道自己正张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任炎, 她眼睛里的怔愣和意外叫他心头发酸。
  “是的, 从那一天起,我一直做的事就是在给你铺路,我希望有朝一日当我离开时,由你来接替我的位子, 做项目一部的负责人。现在这个愿景终于可以达成了,我走之后,你会由业务董事升为董事总经理(md),成为一部的负责人。”
  楚千淼的眼睛张得更大了,里面隐隐浮起一层雾气。
  “可我资历还不如秦哥。”她说。
  任炎看着她的眼睛,说:“但你能力比他强。你能力比部门里任何一个人都强。”
  他看着她,微笑。
  她从来也没有从他脸上看到过这么多两个嘴角同时挑起的笑容。
  “升你做md,是因为你有心计,你是另一个我,我走了,只有你能保全部门。你得护住大家。谦宇不行,他缺少你的魄力和决断,大事来临时,他会手忙脚乱。”
  他从她眼中看到疑惑。
  他替她解惑:“升你做部门负责人,的确有一定难度,你太年轻,又是女性,所以从我决定我离开、你留下那天起,我在等待和制造契机,让所有今天能帮到你的人都提前看到你的能力,好在眼下这个时候,在我离开时,他们都能够举荐你,让你顺利升任部门负责人。”
  楚千淼怔在那。她眼睛里蓄着一层薄雾,让她对面的任炎变得有一些模糊。
  她心里的世界却前所未有的清明起来。
  契机,他从前就在说的契机。原来是这样。
  他先让她有机会到北京投行部总负责人吴劲面前,通过和夏风永比试业务,让吴劲看到和认可她的能力;(82)
  他为她争取项目二部负责人李思的定增项目,让她在李思面前展示能力,得到李思的认可和赞许;
  他把她带进内核小组,一起参加内核会,让所有内核小组成员看到她的能力;(113)
  他把她送进项目四部负责人贺逸辉的项目上,让她去瞧问题,他对她说,就算找不出什么大毛病,也务必找出点小问题,总之不能空手而回;她找出了大问题。他让她有机会在贺逸辉面前施展出能力,得到了贺逸辉的嘉许和认可;(117)
  后面更甚至,一向淡泊名利清心寡欲的他,忽然参与起总部的人事变动来。她怎么没想到呢,以他的性格忽然这么做多么奇怪。所以他是在为她铺路啊。
  他联合总部的三把手宁总把能够阻挡她的叶浩荣拔掉,等宁总升了职,此后就成了她的靠山。
  他默默地把所有障碍都替她清除掉了,把所有关系都为她铺好了,把所有事情都给她做到份了。
  他不声不响,为她做了这么多、这么多。
  他该死的不声不响,该死的默默做什么都不说!
  她隔着变厚的雾气,看变得影影绰绰的他。
  他应该是又笑了一下吧,有点遗憾地,也有点大势已去地。
  她听到他说:“本来想帮你解决掉阚轻舟再走的,但来不及了。”顿了顿他说,“但不要紧,你对付得了他的。”
  她听到他又说:“别哭,千淼别哭,现在也挺好的,你看,所有能举荐你的人、保你的人,都认可了你的能力,在这之后力涯的雷才爆出来,已经很好了。千淼你别哭,你哭我就没办法思考了。你听我说,”她心想她才没哭;他听到他声音哑下去说,“我走之后,你坐到我这个位置来,帮我守护好我们的部门,守护好外面的人!”
  他在她眼前完全模糊了。
  雾气变得那么厚,那么重,挡在她眼前,滚滚流动。
  她最后听到他又说一遍:“千淼,别哭。”
  她开口时听到了自己的鼻音。她听到自己问他:你之后打算去哪里,现在会有其他券商愿意接收你吗?
  隔着厚重的水雾,她看不清他。但她听到他的声音又像她在瀚海家纺重遇到他时那样了。
  无欲无求的,隐忍克己的。他又做回了他从前的都市里的苦行僧。
  “不用担心我,”他声音淡淡地,“记得你跟杜啸峰说过的话吗?你告诉他,这世上没什么坎过不去,万一实在过不去,那就干脆绕个道,别生迈,省着卡住。”(120)
  她在视线模糊中听到他说:“我会绕个路的,不会让自己卡着。”
  她抬手去抹了把眼睛。满手的湿。
  原来她真的哭了。
  她想她为什么会哭呢?和他吼出分手的时候她都没当着他的面哭,看他就这么要走了她居然受不了了。
  是骨子里不想他以这种方式谢幕吧?除去感情,在工作上他是她的老师,她的庇护者,她的领路人。
  她想他在事业上能永远高高大大堂堂正正,永远也不被什么人给打倒。
  任炎走了。
  没有和部门里的其他人再做告别,他悄无声息地收拾了东西走了。
  部门里的人全憋着一泡泪无处发泄。
  经过北京投行部负责人吴劲的举荐,也经过项目二部、项目四部负责人的联名推荐,以及项目一部所有成员的支持,由楚千淼接替了任炎的位子,升任了项目一部的负责人。
  唯一反对的人是项目二部的阚轻舟,他认为楚千淼年纪轻、资历浅并且还是个女人,并不适合堪当部门负责人的大任。他还想趁此机会挑起项目一部的内讧,当着吴劲的面指名道姓地点出秦谦宇:“小秦,秦谦宇,你比楚千淼过保代过得早,比楚千淼在力通时间长,又是男的,轮也是轮到你来当部分负责人啊!对吧小秦?你说你跟你们领导这么多年,他临走做这么个决定,把肥差给了个女人,不就是长得漂亮点吗?你说他多伤你心!”
  秦谦宇立刻怼了阚轻舟:“阚总你没必要挑拨离间,我们项目一部的事,我们部门的人自己会处理!”
  同时他义正辞严地向吴劲表态:“吴总,任总在离开前征询过我的意见的,是我主动提出让楚千淼接任他的位子。她比我更适合做负责人,虽然她是女人,又年轻,但她比我聪明、有魄力、业务能力也比我强。吴总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年轻漂亮女人不能升职当官吗?只要有能力,女人男人谁都可以是领导,我们不能因为固有的职场性别歧视就觉得楚千淼当负责人不合适。我们部门所有人一致认为,她最合适!”
  最终,升任楚千淼为项目一部负责人的决定,由总部董事长和二把手宁总一起拍板批示。
  楚千淼从原来的办公室搬进了任炎曾经用过的办公室。
  她坐在曾经盛着任炎的皮椅里,环视着这间办公室。气派,庄严,熟悉又陌生。
  她变成了董事总经理,拥有了独立办公室。在二十八岁这一年,在和他一起工作的第五年,她到了他的位置。
  她从皮椅里起身,绕过办公桌前,又到皮椅对面的椅子里坐下。她看着空空的皮椅。以前她总坐在这,向对面的他汇报工作。
  以后这间屋子里再也没有他了。
  她霍地起身,走到窗口去。
  窗外是北京春末夏初的天空,不怎么蓝,乌突突的,一种沉闷忧郁的颜色。
  好像她此刻心情的颜色。
  她仰头看着窗外的天。她想她会好好守护好这个部门的,一定。
  楚千淼变成部门负责人的三天后,三个消息接踵而至。
  秦谦宇到她的办公室来,表情凝重,声音痛惜,对她说:“千淼,任总他注销保代资格了。”
  楚千淼觉得像有道闷雷响在耳朵里。
  ——他是想从此彻底离开投行了吗?再也不做这些上市重组并购增发的项目了吗?
  所以这就是他说的绕路,不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