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休贴的敌人
  荆襄巡抚往南阳跑这一趟还是起了点作用。
  反作用!
  作为对他千辛万苦跑到南阳去告状的奖励,南阳商人在两天之后————也就是三月十七日,又给义军运去了三千多石土豆面,十万斤铁料,五千斤颗粒火药,最可怕的是,还有两门大炮。这一趟运输跑得非常轻松,只要运到襄阳就行了……义军现在已经将襄阳给团团包围了。
  指挥义军包围襄阳的是秦迈。王锐现在正指挥六千精兵向荆州佯攻,牵制湖广巡抚好不容易才拼凑起来增援襄阳的四万大军,切断其增援襄阳的路线,秦迈则指挥由苗人、荆襄流民以及荆襄百姓组成的二十万“大军”包围襄阳,先砸开这座河洛新军南下的桥头堡再说。
  船队靠岸,义军欢呼着过来将成袋的土豆面、小麦卸下,根本就不用船工们动手。襄阳守军看着这支庞大的船队,神情的点复杂,义军将领则欢欣鼓舞,都说有了这么多物资,他们就更有把握拿下襄阳了。
  秦迈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惊喜的迎了过去,压低声音叫:“蛋蛋阳,你怎么来了?”
  单丹阳火冒三丈:“单丹阳!你才是蛋蛋阳,你全家都是蛋蛋阳!”
  秦迈嘿嘿一笑:“习惯了嘛……对了,你怎么来了?”
  单丹阳朝一艘还没靠岸的大船呶呶嘴:“来试试新玩具。”
  秦迈瞳孔一缩:“你……你把大炮也运过来了?”
  单丹阳说:“对,运过来了……你也别愣着了,赶紧叫人过来帮忙把大炮运上岸啊,难不成你想将它放在船上,朝襄阳城开炮?”说得是理直气壮。这位技术狂人的脑子里可没有多少是非观念,只有他的大炮,对着自己人的城墙轰两炮以测试威力对他来说那是小意思,别把他的大炮给弄坏了就行了。
  秦迈带人上船,一看那大炮,瞬间石化了。
  襄阳城里乱作一团。襄阳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蒙古灭南宋的时候调集了半个世界的精兵强将猛攻襄樊防线,回回炮投出的巨石几乎遮蔽了天空,经过二十年鏖战才啃下了这道防线,由此可见襄阳城有多坚固。可现在是明末,防守襄阳的明军连宋军一成的本事都没有,他们只有一万来人,装备低劣,饭都吃不饱,而义军足有二十万,二十万义军啊,无边无沿的,守军什么时候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了?都给吓尿了。躲在襄阳城里的士绅贵族更是肝胆俱裂,手足失措,义军杀土豪分田地的名声早已传遍湖广,短短一个月里不知道多少土豪劣绅被他们挂到树梢上了,一旦襄阳城破,他们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啊!生死关头,这些吸血鬼难得的大方了起来,忍痛筹了一笔粮款拿去犒赏守军,襄樊知府也亲自登城,鼓励守军血战到底,击退义军后必有重赏。可是那笔钱粮让各级将领瓜分了一大半,分到每名守军士兵手里的只剩下可怜巴巴的几个小钱了,他们的士气哪里高涨得起来?可恶的叛军就躲在大炮的射程之外,用铁皮卷成的喇叭冲这边喊话:
  “守城的官兵弟兄们,我们不是反贼,我们更不是杀人如麻的恶魔!我们之所以要揭竿而起,纯粹是逼于无奈!”
  “那帮土豪劣绅对我们百般压榨,敲骨吸髓,那些酷吏贪官对我们百般搜刮,逼得我们家破人亡!我们脸朝黄土背朝天,没日没夜的耕作,兢兢业业的服徭役,到头来,换来了什么?我们把所有的收成都交上去也不够交租子交税,我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们却大鱼大肉,穷奢极欲,这公平吗!?”
  “守城的官兵弟兄们,我也是卫所出身的,还是个什长,我们家世代都是当军户的!我们这些军户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想大家都心知肚明了,没饭吃,没衣服穿,都四五十岁了还找不到婆娘的大有人在,要打仗了,我们还得自己想办法弄到粮食武器去替那帮狗官卖命,你们愿意继续这样下去吗?别再给那帮狗官卖命了,出来吧,这里炖好了狗肉,摆好了烈酒,我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干死那帮狗娘养的,就算最后被朝廷灭了,也死得痛快!”
  ……
  诸如此类的喊话杀伤力比义军手中的长弓大弩还要厉害,明军将领对此深有体会,跟义军交战,往往没等到短兵相接,自己的部队就倒戈相向了,这仗没法打。守城的明军军官暴怒,放声咆哮:“叛贼又在妖言惑众了!把耳朵给我塞起来,不许听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否则军法处置!”
  把耳朵给塞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问题是守城官兵足有一万多,想让他们把耳朵都塞起来,得用掉不少棉花……
  义军负责喊话的家伙不知疲倦为何物,直到深夜了仍然在喊,那些军官徒劳的威胁着士兵不许去听,但是屁用都没有。襄阳城里的士绅也被弄得心惊肉跳,由知府带头来到襄王府找襄王,一通硬磨软泡,最后襄王勉强答应拿出一万两银子,大家再凑一万两银子,又买了些酒肉,第二天一大早就给守军送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
  这一回,守军总算捞到了一点酒肉吃,至于赏银……老规矩,知府大人先拿了三成,接着各级将官分了四成,剩下那点发到一万多人手里,也没几个钱了。
  而这一天,义军又换了花样。他们推来了十几架连夜赶工做好的投石机,将一个个十来斤重的陶罐放进网兜里朝襄阳城里发射。陶罐雨点般砸进城里,甚至干脆落在城墙上,陶罐粉碎,千百张传单从里面飞出来,顺着风四下飞舞。大家好奇的捡起来,识字的人一字字的念:
  “打开城门迎秦王,秦王来了不纳粮!”
  “打土豪,分田地!”
  “只诛贪官劣绅,不伤良民!”
  很快,这些传单便传遍了全城,知府大人大惊失色,赶紧派人下去收缴传单,不许老百姓看,却哪里禁止得了?传单上的标语就这么几句,而且通俗易懂,看过传单的老百姓看那些士绅官员的眼神都有点儿不对劲了……
  知府又惊又怒:“这帮反贼到底是什么来头,花样这么多!”襄樊总兵樊忠则又惊又怒,大骂义军无耻,只会玩这些花样,不敢跟他交战……话说他也只敢躲在襄阳城里,不敢出城门半步。
  一通传单攻势弄得整个襄阳城兵荒马乱,士绅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只得再拿出钱去犒赏守军。有人大喊不干了,再这样下去不等义军打进城来,他就得倾家荡产了!对于这种活宝,大家一致评价:“纯24k傻逼!”现在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惦记着那点小钱?没出息!不过他们的出息也很有限,除了犒赏守军,都拿不出半点办法了。
  秦迈见知府大人又登上城墙犒赏三军了,不屑的嗤了一声。在他看来,平时一味用严酷的军法去镇压士兵,临敌时又频繁犒赏士卒的将领是庸将,而这正是湖广武将的普遍水准。在知府大人声嘶力竭的激厉士兵勇敢杀敌报效朝廷的时候,一名百户正在他的大帐内狼吞虎咽的吃着狗肉和土豆面,一连吃了四大碗都停不下来。好不容易,他终于吃饱了,擦擦嘴角的油花,打着饱嗝说:“还是你们过得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能过上几天这样的好日子,就算是死,也值了!对了,秦王,是不是攻下襄阳之后真的有田分?”
  秦迈说:“当然!我们打下的那么多地方,都分了田地,并且建了学堂给孩子们读书,襄阳也不会例外!”他大声说:“我们的目标,是把整个湖广都变成像南阳那样,耕者有其田,孩子有书读,老人有官府供养,不会有酷吏压榨百姓的乐土!”
  “耕者有其田,孩子有书读……”百户喃喃重复着这两句,眼睛亮了,带着希翼问:“我……我们也能得到这些优待吗?”
  秦迈说:“只要加入义军,遵守义军的军纪,都可以!”
  百户咬咬牙,说:“原为秦王效死!秦王,卑下知道襄阳城看似坚固,其实有一段城墙在十年前翻修过……那段城市在翻修的时候偷工减料,不堪一击,如果调集大炮朝那段城墙开火,定能一举将其轰塌!”
  秦迈有些诧异:“你怎么会知道这等机密?”
  百户苦笑:“因为当时卑下正好参加了翻修这段城墙的工程,由于他们克扣工程款太过厉害,还饿死了十几个弟兄……”
  三月二十日,在包围襄阳五天,动用各种宣传手段把守军折腾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之后,义军终于动真格了。这天早上,在守军惊恐的目光中,两门五六千斤重的巨炮被人拖马拽,一直推到了小西门,对准了这段严重偷工减料的城墙,那黑洞洞的炮口让襄阳知府眼前阵阵发黑。那帮守军已经很熟悉了的宣传队员又一次架起了大喇叭筒,冲城墙上的守军喊:“守军弟兄们,我们马上就要开炮攻城了!你们防守的这段城墙在翻修的时候偷工减料,一脚就能踹倒,建议你们赶紧离开,不然被活埋了可别怪我们没提醒你们!”
  见过这么贴心、这么替敌人着想的敌人吗?
  这段城墙的守军激动得简直就要哭出来了,他们又不是蠢猪,他们当中甚至有人亲自参与过翻修城墙的工作,能不知道这段城墙是什么样的水货么?看看那两门120毫米口径巨炮,再看看脚下这段怎么看都靠不住的城墙,终于,有人狂叫一声:“快跑啊!”扔下家伙就逃。千户、百户们厉声狂喝:“不许逃!不许逃!这都是叛贼在造谣,不许听信他们的谣言!”然而屁用都没有,就连他们自己都吓得面无人色,边喊边逃,就更别指望部下能留下来坚守城墙了。等城墙上的守军逃得差不多了,蛋蛋阳……咳咳,单丹阳威风八面的大喝:“开炮!”
  一个洋鬼子用仪器测量了一番,操着流利的汉语叫:“距离四百米,目标水平,炮口压下一丝,标准装药,两发齐射,开炮!”
  炮手打开炮闩,将一枚死重死重的枣核形弹丸塞了进去,然后用棍子将一个用丝绸包着的药包捅进去,关闭炮闰,插入导火索,然后点火。
  几秒钟后————
  轰!轰!
  120毫米重炮炮口喷出两团骇人的桔红烟焰,那炮声就像打了两个响震,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作响,两枚炮弹呼啸着旋转而出,拉出两道近乎笔直的弹道,挟以雷霆万均之势狠狠的砸在城墙上,整个襄阳城都为之狠狠一震!炮弹筷子戳豆腐似的钉入城墙内部,猛烈爆炸,成吨的砖头和土胚被抛上半空,在守军士兵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看似坚固的砖皮轰隆一声塌下了五六丈长的一段,暴露出布满裂痕的土胚,一脚就能将它踹倒。
  又是两发炮弹飞过来,还是那两个位置。猛烈的爆炸过后,一段长达十丈的城墙多米诺骨牌似的倒了下去,掀起冲天的烟尘。
  襄阳城墙上的守军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看着倒塌的城墙,面无人色。只四发炮弹,仅仅四发炮弹,曾经让蒙古铁骑撞得头破血流,二十年不得南下的襄阳城墙就塌了,如果刚才他们留在那段城墙,只怕早就变成了肉饼吧?
  死一样的沉寂之后是狂雷一样的怒吼:“操他妈的,干死那帮狗官!!!”
  非常抱歉,昨天断网了,没更成,见谅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