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节
  心若宽点,封就封吧,反正早晚有这一天。
  可是,封号为什么偏是淮南?!
  做爹的是南郡公,儿子成了淮南郡公,天子是想干什么?
  桓容狠狠磨牙。
  这种情况下,还让他怎么心宽!
  可惜,无论桓容怎么想,诏书当着众人宣读,他都要领旨谢恩。至于渣爹是什么脸色,会有什么想法,亲娘是不是想提剑砍人,都是以后需要考虑的问题。
  “臣领旨谢恩。”
  桓容接过诏书,旋即向司马昱行拜礼。
  众人陆续回神,或惊讶、或羡慕、或嫉妒,种种表情不一而足。
  桓祎真心为桓容高兴,待司马昱被请走,立刻上前两步,笑道:“阿弟,恭喜!”
  桓容苦笑一声,说喜确是喜,但是,这可是明晃晃的糖衣炮弹,代表着无穷无尽的麻烦。最直接的效果,很可能打破他和渣爹之间的短暂和平,直接促成两者对立。
  桓熙桓歆则是满心嫉恨,双眼几乎被妒火烧红。
  待桓容被南康公主唤走,桓熙冷哼一声,不想再多留,干脆支着拐杖离开。
  桓歆走近桓祎,不怀好意道:“我真为四弟可惜。”
  “哦?”桓祎看向桓歆,冷笑道,“阿兄何出此言?”
  “五弟提前加冠,将四弟置于何处?”桓歆低声道,“纵有嫡庶之别,亦要分长幼。纵要提前加冠,也不该撇开四弟。”
  桓祎盯着桓歆,一言不发,直将对方盯得不自在,方才道:“此事不劳阿兄费心。我虽不甚聪明,却也知道好坏。从记事起我就明白,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反之亦然。”
  “是吗?”桓歆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自然。”桓祎再次冷笑,不想再理会他,大步穿过廊下,打算去找桓容。
  目送他的背影,桓歆面沉似水,狠狠的咬牙。
  “果真愚笨不砍,难与之谋划!”
  在他离开不久,阿黍从侧厢走出,望着回廊尽头,目光犹如寒冰。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取字
  《礼记》有载,夫礼始于冠、本于昏、重于丧祭、尊于朝聘、和于射乡,此礼之大体也。
  冠者乃礼之首。
  男子加冠,需弃少年顽劣,做到齐服色、正行止,在朝敬奉君主,出仕仁政爱民,在家孝敬父母、友爱兄弟,严守礼仪,行止有度,行事得体。
  不可为小人之行,不当为不以之事。
  桓容身为嫡子,在正堂前加冠,象征其在家族中的地位。代表继桓大司马之后,将成为掌家之人。
  礼后飨宴宾客,由亲父或长者为其取字,表示其已正式成人,当以成人之礼对待。
  不过,乱世之中礼乐崩坏,五礼不复秦汉,更不及周时。加上桓容情况特殊,许多程序仅是走个过场,并无太大实在意义。不提其他,单是“继承人”这个身份,就不会被桓大司马承认。
  由正室所处,在正堂加冠又如何?
  碍于晋室血脉,只要桓温还活着,桓容在族中的话语权就不会太高,“继承人”的头衔更不会落到他的身上。
  众宾被请飨宴,桓容暂未随行,抓紧时间换下爵弁服,重着缁布冠和玄端服,前往拜见南康公主。
  因要接待各家女眷,南康公主移步客室。
  室内设有立屏风,将空间一分为二。
  桓容在屏风前行礼,各家女眷则在屏风后,透过玉上镂刻的花纹,隐约能见到玄衣少年的身影。
  “阿子元服,我心甚慰。”南康公主正身端坐,双手合于腹前,袖摆在身侧铺展,金线绣成的祥纹流光溢彩,发上的凤钗灿烂夺目。绢制牡丹簪在髻后,花蕊以彩宝雕琢,可谓巧夺天工。
  “自今往后,尔当敬于天地,功于社稷,友于士人,礼于庶民。”
  “谨遵阿母教诲。”
  桓容正身下拜,额头触地,良久方才起身。
  南康公主颔首,笑道:“去见过你的兄弟。今官家为大宾,献礼自可省去。宴后当拜见族老,绢帛均已备妥。”
  “诺!”
  桓容再行礼,起身就要退出室内。
  “瓜儿。”南康公主突然出声。
  “儿在。”
  “宴后再来我处,我有事问你。”想起秦氏送来的鸾凤钗,南康公主不免提心,总觉得事情有异,必须问清楚。
  无心尚且罢了。
  如果是有意,难道真是找茬?
  闻秦氏同幽州素有生意往来,这个时候找茬,究竟图的是什么?
  “遵阿母之命。”
  桓容恭声应诺,忽有想起一件事,开口问道:“阿母,我闻阿兄带来百斤海鱼,宴上用不尽,可令厨下留出数尾,待明后日用新法烹制,再奉与阿母。”
  “阿子孝顺,我会令人吩咐厨下。”南康公主笑道,“时间不早,飨宴已开,莫要多耽搁,快些去吧。”
  “诺!”
  桓容退出正室,恰遇一阵秋风卷过,袖摆轻振,衣摆微鼓,通身的素色,映着满院金桂,愈发显得少年灵秀,隽丽雅致,洒脱俊逸,几乎让人移不开双眼。
  立屏风后,前来观礼的各家夫人不免颔首,如此郎君,难怪能与王谢郎君比肩。
  几个女郎心神微动,桃腮微红。
  今日随父母前来,本就存着结好之意。如能两姓联姻,得此佳婿,也可慰半生之期。
  婢仆撤去立屏风,迅速摆上两排矮榻,送上菜肴美酒。
  南康公主坐于主位,李夫人不设单席,以妾室身份坐在她的身后。余下女眷分别被引至席间,各家女郎随母落坐,面前摆着炙肉鲜蔬,并有一盏精致的羽觞。
  婢仆伺候在席侧,打开酒坛,用木勺舀起美酒。
  酒香瞬间弥漫。
  和寻常酒水不同,坛中泛着微红,底部微有沉淀,却并不显得浑浊。酒水落入玉制羽觞,仿佛一枚红玉,未入口已能醉人。
  “此乃桃花酒,出于幽州。据传是前朝的方子,恰好被我子寻到,特地命制成数坛,今岁刚成。入口微甜,不似粮酒辛辣,诸位满饮。”
  话落,南康公主举觞,席中女眷遥祝共饮。
  酒水入口绵软,带着些许的甜味,如饮蜜水一般。入喉方才感到微辣,随即化为一股暖意,缓缓融入胃中,流变四肢百骸。
  “确是好酒。”
  哪怕是不善饮酒的女郎,此刻也能多饮三盏。再想南康公主所言,不免感叹桓容的用心。
  “淮南郡公至孝,殿下有福。”
  “范夫人夸赞。”
  三觞之后,南康公主向阿麦示意,后者无声退到门边,轻轻拍了拍手。
  一阵琴弦声起,数名做少年打扮的舞女鱼贯而入,身着短袍,手持木剑,发以木簪束起,面上未着脂粉,用力踏着双足,伴着弦乐和鼓声起舞。
  舞乐声中,酒香愈浓,气氛渐渐变得热络。
  有士族夫人寻机开口,打探桓容是否定亲。
  “此事不急。”明白对方的暗示,南康公主笑道,“日前有术士卜笄,言我子不易早定。”
  “哪位术士?”
  “扈谦。”
  此名一出,众人的心顿时凉了一半。
  几家夫人放下羽觞,下意识皱紧眉头。
  扈谦的大名,众人早有耳闻。
  此人数年为晋室卜笄,少有出错的时候,生命十余年不坠。
  今上在潜邸时,常为幼子夭折而苦,便是他卜出笄言,才有了两位皇子。司马曜和司马道子序齿,卜笄之事广为人知,更让他名声大噪。
  时人笃信鬼神,在场女眷多多少少都曾请过术士,询问过吉凶姻缘。细细思量,认为南康公主不是托辞,难免有几分遗憾。
  桓容身为男子,晚几年成亲并无大碍。纵然没有正室,美婢佳人都不会缺。自家女郎不能为妾,也不能无限制的等下去,结亲之事只能作罢。
  至于送美人,那是不入流的办法。就算要送,也不会是嫡支女郎,哪怕庶出也是一样。
  事情暂时揭过,南康公主再举觞。
  “请满饮。”
  鼓声稍停,乐声倏然一变,由激昂变得婉转。
  舞者陆续退下,换成手持柳枝的歌者,立在室内,伴着古琴的曲调,扬声唱起《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歌者声音悦耳,不似少女婉转,反倒有少年的清亮,竟有几分雌雄莫辨。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伴着古老的曲调,话语声渐停,仅有歌声绕梁,盘绕耳边久久不去。
  听到《桃夭》,自然会想起桓容抵京时的盛况。
  少年郎君立在船头,高情逸态,济济彬彬。朗声颂出诗经篇章,伴着江风流淌,鲜花柳枝纷落之间,白云浮动,波光倒映,醉了时光,敲开几多少女的心房。
  然君子无缘,不能强求。
  日后嫁于他人,此时的记忆亦将埋入心底。时而回想,追忆少女年华,或能再品那流淌在秦淮河中的曲调,重睹岁月亦不能褪去的风采。
  桓容压根不知,一时没留神,竟引得数名女郎为他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