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节
  换成是自己,会轻易放过谋害亲子之人?
  明显不可能。
  褚太后暗暗叹息,神情愈发苍老,整个人似乎变成一尊雕像,半点没了人气。
  不料想,南康公主突然转过头,开口道:“我闻褚氏族中有精于演算的郎君,此言可真?”
  褚太后愕然瞠目,见南康公主表情认真,没有半点嘲讽戏弄之意,不由得心下一震。
  “确有。”两字出口,褚太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何等沙哑。
  “可已及冠?”南康公主继续问道。
  “前岁已经及冠,只是尚未娶亲。”褚太后继续道。双手扣在身前,十指牢牢攥着,掌心一片潮湿,显然是冒出冷汗。
  “可是同吴姓定亲,女郎突然病故那个?”王太后问了一句。
  “正是。”褚太后点点头,略微动了动手指,声音不复之前沙哑,“原本说好冠礼之后成亲,不料想,上巳节外出踏青,女郎染上一场风寒,年纪轻轻就去了。”
  “世事难料。”
  言至此,几人都有些唏嘘。
  王太后和胡淑仪都有过孩子,却因病夭折,没有能够长大。褚蒜子的儿子倒是长大了,可惜嗑寒食散嗑到飞升,一样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思及伤心事,三人间的气氛倒不再冰冷。只是,想要就此推心置腹仍不可能。
  “瓜儿言,凉州刚好缺精通演算之人。”南康公主出言道,“如褚郎君出仕凉州,必然能有一番作为。”
  此言一出,仿佛重锤落地。
  褚太后抖了抖嘴唇,心中十分清楚,这不只是一个郎君出仕,而是关乎到褚氏将如何站队。推及王太后和胡淑仪的选择,褚太后十指攥得更紧,终于点了点头。
  “如淮南郡公可予提携,我代褚氏谢过。”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规则。
  桓容有意结束乱世,恢复华夏,势必要登上高位,将政权兵权握于手中,做个万恶的封建独裁统治者。
  要达成这个目的,必定要设法改变朝堂的局面。
  登上皇位,和司马氏一样做个傀儡?
  他是脑袋进水,吃饱了撑的!
  引导士族的视线放宽,不再局限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之外,更要在朝中再立山头,确保几方势力彼此牵制、互相平衡,不再如之前一般,能轻而易举的架空天子。
  几方势力之上,再以郗愔为标杆。
  他无意让郗愔辞官,有这位在,在朝中即是不小的威慑。
  况且,北府军掌于郗氏多年,军中将领多少都同郗愔有几分恩义。刘牢之终归资历有限,且战功不足以服众,想要彻底将北府军收回朝廷,势必要有一个过渡。
  身为执棋之人,桓容做过几种布局,最终采纳贾秉和荀宥的建议,不能一刀全咔嚓,干脆取用制衡之术,再加以引导,诱之以利,总能将权利一口口蚕食,达到君权集中的目的。
  这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能一蹴而就。
  但步子已经迈出,棋子已经落下,无论前方的路是否存在荆棘,必须一往无前,一步接一步走下去。
  南康公主和王太后三人说话时,司马道福安静的坐在一边,神情间稍显得无聊。等褚太后点头,代褚氏应允子弟出仕,司马道福端起漆盏,借茶汤掩去嘴角的一丝嘲讽。
  就在这时,一名宦者躬身入殿,向王太后禀报,皇后已迎入宫中。
  “甚好。”王太后点点头,似乎对这事没多少关注。看到她现在的表情,多少都会生出疑惑,她对王氏的喜爱究竟是真是假。
  宦者退出不久,又有人来报,宫门关闭,殿前卫突然调动,一队守住长乐宫门,余下则包围了太极殿。
  王太后挑眉,和胡淑仪互看一眼。
  褚太后眉心微皱,恍惚间想到什么,抬头看向南康公主。
  “南康,这事你可晓得?”
  南康公主颔首,饱满的红唇弯起一丝弧度。
  “无碍,太后且看戏就好。”
  第二百二十八章 宫中大戏
  殿前卫士迅速调动, 宫门接连落下。
  南康公主胸有成竹, 劝王太后和褚太后等着看戏就好。
  司马道福告罪一声, 起身走到殿门前,看到守在石阶上的将卒,先是眼前一亮, 很快又露出失望神情。
  阿叶守在殿门前,看到司马道福走出,上前行礼,低声道:“殿下,风雨将至, 留在长公主和太后身边为妥。”
  “恩。”司马道福知晓轻重, 只不过是心生好奇, 想看看那奴子的“安排”罢了。
  “我这就回去。”转身时,司马道福又扫殿前一眼, 在为首的队主面上一瞥, 见其神情恭敬, 与其说是围宫, 不如说是保护,心下一松,旋即现出一抹讽笑。
  待她回到殿中,将所见尽数道出,王太后和胡淑仪面露沉思,褚太后则是满脸恍然。
  “南康,莫非……”
  南康公主笑着摇头,止住褚太后的话头,口中道:“事乃官家安排,结果如何,太后且看吧。”
  心知殿前卫不受司马曜掌控,照样不能宣之于口。长乐宫中人多嘴杂,万一有只言片语传扬出去,难保不会生出麻烦。
  休看现今几方结盟,多方合作,待桓容登上皇位,情况如何还不好说。
  故而,能不节外生枝最好。
  褚太后政治嗅觉不低,得南康公主提醒,立即晓得其中厉害。到嘴边的话当场咽了回去,并向王太后和胡淑仪摇了摇头,暗示她们不要开口。
  现如今,三家已经绑上龙亢桓氏——准确来讲,是桓容的马车。
  事情未定之前,言行都需谨慎,出口的话必须仔细考量。
  褚太后三人都不怀疑,司马曜绝非桓容对手。然然而大局未定,若是横生枝节,难保会不出现差错。
  “就如南康所言,我等看戏就好。”
  “正该如此。”
  王太后拍了拍手,立刻有宫婢换上新的茶汤和炸糕。
  话题重归西域商路和各家郎君,貌似热络,实际上,说话的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司马道福眼珠子转了转,凑到南康公主耳边低声几句。南康公主蹙眉扫她一眼,摇头道:“不可。”
  原来,司马道福觉得无聊,竟是想请王太后召乐者为乐。
  王太后见她两人低语,好奇问道:“南康,新安,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南康公主回道。想了想,突然又改变主意,对王太后道出司马道福所请。
  “这有什么。”王太后摆手,道,“无需往他处,长乐宫中就备有乐者舞婢,召他们来就是。”
  今日天子大婚,太极殿和长乐宫都将设乐。王法慧的娘家却要闭门,三日不得设乐宴饮。这是魏晋时的规矩,皇族士族皆循此例。
  王太后发话,立刻有宫婢前往召唤。
  殿前卫守在石阶上,耳边传来隐隐的乐声,不由得面面相觑。
  “将军,这……”
  “休要多言,奉命行事即可!”
  简言之,他们负责守卫长乐宫安全,至于长乐宫发生何事,同他们无关。
  长乐宫响起乐声,太极殿群臣贺礼将近尾声。
  王氏被迎入宫,身着皇后朝服,头戴蔽髻,并无屏风香扇遮面,仅列出仪仗,由宦者和宫婢引路,往太极殿成礼。
  群臣立在玉阶下,宣读醮文和观礼的重臣则候于殿中。
  王法慧迈步走上玉阶,脊背始终挺直,神情格外庄重。距司马曜尚有十步,依礼福身下拜。
  王彪之宣读醮文,一首之后,司马曜上前,帝后同拜天地。
  郗愔和桓容分立左右,两人皆是深衣朝服,头戴七缝皮弁,腰佩木制宝剑,剑柄雕刻成兽首,镶嵌鸽卵大的彩宝。
  王彪之再宣醮文,殿前响起乐声。
  帝后礼成起身,司马曜的神情依旧激动,王法慧抬起头,看清站在面前的桓容,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眸光微闪,脸飞红霞。再看立在身边的司马曜,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厌恶。
  乐声中加入鼓声,宦者和宫婢入殿,请王法慧入主显阳殿。
  待新后离开,群臣鱼贯入殿,共贺天子。
  趁着这个空当,一名宦者闪入殿内,朝着司马曜使了个眼色。司马曜当即面露喜色,用力握住双手,才没有当场露出马脚。
  他自以为掩饰不错,殊不知,表情中的兴奋早已经出卖了他。
  宴会之前,司马曜离殿更衣,听宦者禀报殿前卫已尽数调动,守住台城四门,并包围长乐宫,猛地拊掌,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好,甚好!”司马曜开始踱步,两个来回之后,对宦者道,“将淮南郡公请到殿后,言朕有话与他说。”
  “诺!”
  宦者退出偏殿,表情始终如一。
  他是凑巧被司马曜“救”下性命,自此对天子忠心不二。假如司马曜知晓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未知会作何感想?
  此时,殿前已设桌榻,酒水菜肴陆续齐备。
  桓容有郡公爵,又是晋室大长公主之子,位置安排在郗愔下首。
  宦者走到桓容身侧,躬身行礼,比在司马曜面前更为恭敬,“桓郡公,天子有召,请郡公往偏殿一叙。”
  终于来了。
  桓容站起身,笑意涌入眼底。
  若是司马曜再不找他,他会怀疑对方突然变得聪明,中途放弃计划。
  “麻烦引路。”
  “不敢,郡公请。”
  桓容离席位之后,殿前卫迅速包围太极殿。尤其是正殿,由毛虎生和毛安之率领,并有吴姓队主,将正殿围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