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媒_356
  唯一的朋友,这个定义对梵伽罗而言同样重要,于是他瞬间就领悟了宋博士的意思,轻笑道:“你在乎我的感受,并慢慢学会了共情?那别人呢?这种共情的能力在别人身上有效吗?”
  宋睿摇头叹息:“……无效。”
  梵伽罗感受到了他的疲惫、无力和无奈,满以为他在为自己的情感缺失而苦恼,便垂下头低语:“所以我今天要送给你一份礼物,让你用完整的情感去体验一下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
  宋睿诧异地看着青年,竟有些听不懂他的话。
  梵伽罗与他十指交握,缓缓说道:“刚才,何静莲放弃了她的能力,而我虽然不能把它转赠给你,却可以让你短暂的恢复共情。人的眼睛所能看见的世界是不完整的,唯有加上情感和思考,它才会由平面变成立体。宋博士,我想为你推开这扇紧闭的门,带你去完整的世界看一看,你准备好了吗?”
  宋睿被震撼到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说道:“我准备好了。梵伽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梵伽罗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我想让你变得完整,我想让你知道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想让你没有遗憾。”
  宋睿被他眼里的璀璨光轮晃得头晕目眩,刚才还因为疲惫和无力而缓慢沉寂下去的心,这会儿正疯狂脉动着。青年一定想象不到他的这番话带给他怎样的一种冲击力。原来他是这个意思,他想补全他残破的灵魂和生命;他想握着他的手,去领略一个真实的世界。这样的一份心意是口头上的表白永远无法相比的,是价值连城的珠宝也相形见绌的。
  梵伽罗的确没有浪漫细胞,但他的务实、温柔、体贴,却已经是世界上最令人无法抗拒的人格魅力。
  宋睿直勾勾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梵伽罗,谢谢你。”
  “不客气,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梵伽罗俯下身,漆黑眼瞳里充满了期待。
  “开始吧。”宋睿紧紧扣住他的十指。
  梵伽罗慢慢弯腰,直至自己的额头抵住了宋博士的额头,然后把一缕意念缓缓注入对方的脑海,使之融入那一片空白的地方。这个过程非常奇妙,像冷水与热水的交融,像气旋与气旋的相撞,两股截然不同的意念缓慢却又急切地汇聚在一起,逐渐变得不分彼此。
  这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是我的满溢补全了你的缺失,这是我的炽热温暖了你的冰冷。他们本是完全独立的个体,拥有着截然相反的人格,却在此时此刻合二为一。
  宋睿无从得知梵伽罗的感受,但他自己的体会却是惊心动魄的。当梵伽罗把意念抽离时,他差点就狠狠把他拉入怀中,将他禁锢。他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也透过他的意念明白了何谓喜怒哀乐。
  他原本只是一片黑暗的世界,在这一刻染上了绚烂的色彩。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回顾自己的前半生,在记忆的碎片里捡拾珍贵的宝物。他看见了年幼的自己获得了第一份生日礼物,于是体会到了迟来的喜悦;他看见少年的自己经历了第一次挫折,于是体会到了迟来的沮丧;然后他看见了一辆扭曲变形的汽车,和汽车里染满鲜血的两张脸,心脏忽然开始绞痛……
  他捂住胸口,发出了嘶哑的低喊。
  梵伽罗连忙扶住他,焦急询问:“你怎么了?”
  宋睿大口大口喘气,“我得去一个地方,马上。”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朝外走,仿佛受了严重的内伤。
  梵伽罗立刻找出车钥匙,又蹲下身,为宋博士换好鞋,拧眉问道:“是不是我的意念伤到你了?”
  “不是,我现在必须去做一件事。”宋睿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神情似哭似笑:“我要去弥补一个遗憾。”
  “那就赶紧。”梵伽罗飞快替宋博士系好鞋带,自己却随便踩了一双鞋,匆匆把人扶出门。
  宋睿满头都是冷汗,却死死拽住这份让自己痛不欲生的情感不愿放手。他打开导航,让梵伽罗跟着语音提示走,又时不时指点几句。梵伽罗一直在加速,心情非常焦虑。
  五十多分钟后,两人抵达一座公墓,跪在了一块墓碑前,看着上面的一张夫妻合照。
  “这是我的父母。”虽然墓碑上写得明明白白,但宋睿还是解释了一句。
  梵伽罗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念诵经文。
  宋睿却长久地凝视着这张合照,开始述说:“他们死于我十六岁的时候。那一年我在美国留学,主导了一项心理实验,实验是有关于洗脑和高压统治的。”
  梵伽罗瞥他一眼。
  他苦涩一笑:“这么说你可能听不懂,我告诉你一个实例你就明白了。法西斯的统治就是洗脑和高压,是一种极端残酷的控制人的手段。我召集了一百多个实验者,到最后,他们都被我洗脑了,实验大获成功。但在结束之后,有一个人为了向我表达忠心,自杀了。”
  “可我没在你身上看见杀孽。”梵伽罗摇摇头。
  “他没能成功,我及时赶到救了他。”宋睿揉了揉眉心,嗓音里满是懊悔,“我因此被控告,我的父母不得不丢下工作跑到美国来帮我打官司。如果罪名成立,我可能要坐三十几年牢。他们原以为我变好了,却没料我一离开他们的视线就闯下了那样的大祸,他们终于意识到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我和希特勒没有任何区别。”
  宋睿的眼眶开始发红,“他们非常痛心,却还是舍不得放弃我,为我请了最好的律师进行辩护。他们当时一遍又一遍地问我,你知道错了吗?”
  梵伽罗默默握住他轻微颤抖的手。
  宋睿深吸一口气,嗓音嘶哑:“我一次又一次地对他们说——我没错。我们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我拒绝了他们的所有帮助,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自学了法律课程,又联系到当时参与实验的人,让他们更改了口供。最后我自己为自己辩护,大获全胜,无罪开释。从法庭里走出来的时候,我笑着对他们说我就是我,永远不会改变。”
  梵伽罗缓缓摩挲他的手背。
  “他们对我完全绝望了,当天晚上便开车离开了我的住所,然后在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死亡。”宋睿挺直的脊背慢慢佝偻下去:“我知道是我害死了他们,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痛苦。在他们的葬礼上,我的伯父压着我的头,让我为他们哭一场、道个歉,我却做不到。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我也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但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却像摆放在橱窗里的展品,只可以观看,不可以触摸。我知道什么是良知,但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宋睿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摇头道:“我的心是死的,与躺在棺材里的我的父母没有什么两样,又怎么可能感到伤心难过。对那时的我来说,因为悲伤、内疚和痛哭而掉泪,不如剖开我的心脏取一捧热血,那样反倒更容易。”
  “我的伯父听见我这样说,看着我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他终于也彻底放弃了我,将我逐出家门。宋家容不下一个没有心的人,或者说全世界都容不下这样的人,从此以后我就学会了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