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云梦谭_60
  “你真是老干部作风,谈个恋爱都要制定远景规划,搞得跟学术进修似的。”
  孟想谨记熊胖教诲,跟恋人说话必须皮厚,便老着脸说:“我是想跟你白头偕老才展望未来嘛,你嫌我古板,那以后我只默默做事,不打计划报告总行了吧。”
  顾翼看他竟不露怯,嘴皮子果然大有长进,不甘被他控场,继续找茬:“那你给我红包又是怎么回事?这是爸爸给你的,应该你自己收着才对啊,难不成要我帮你退给他?”
  孟想戳戳他的脑袋瓜:“你怎么一到正事上就犯傻,我们孟家的传统是老公挣钱老婆管家,你是我老婆,当然要帮我掌管家里的财政大权了。”
  顾翼今天轻敌,招招落败,脸羞得通红,只好捏怪排科地呛他:“少自作主张了,我还没同意做你老婆呢,连个戒指都没送就敢自称老公,这也太敷衍了!”
  他可算给孟想出了道难题,看他咂嘴弄唇不知所可,复又得意道:“我有言在先啊,别拿什么易拉罐扣环和纸巾搓个环之类的把戏糊弄我,我不是无脑少女,那些没诚意的事少来。”
  孟想看出他是狐狸精德性发作,存心刁难,比伶俐滑头自己不是对手,可一技傍身走遍天下,到了骑驴看唱本的时刻,真才实学便派上用场。他拿起桌上的签字笔,拉过顾翼的左手,捉住无名指说:“来,我先给你画一个。”
  十几年画功绝非摆设,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枚花纹精美的戒指,画完顾翼的,也给自己画了一枚,将两只手并拢展示,一龙一风成双成对,虽是假的也够精致了。
  “先打个样稿,等我挣到钱就照这个模子定制一对婚戒,然后我们去北海道,在富良野的薰衣草花海里举行婚礼。”
  顾翼已经彻底认输,自愿丢盔弃甲来归降,噙着羞涩问:“为什么要选富良野?”
  孟想说:“这不是你的心愿吗?你那会儿假扮田田的时候就跟我说你喜欢薰衣草,以后想去富良野度蜜月,难道又是信口胡诌的?”
  这说法出自一次久远的闲聊,若不是用情至深,又怎会桩桩件件记在心上,顾翼一直懂得孟想的好,但这份好远比他预计的还多,就像识货的珠宝商相中一块上等宝石,到手后仔细鉴定,竟是稀有的精钻,让他一瞬间富甲天下。
  他这样精灵鬼怪的性情,越是喜悦激动越不愿外露,噘嘴佯怒:“你又不长记性,都说我不是田田,别把她的想法套到我头上。”
  孟想识破他的狐狸尾巴,笑嘻嘻捧住他的脸。
  “好好好,你不是田田,是我的小甜甜~”
  他不知道自己本已稳操胜券,全教这句傻了吧唧的情话搅黄了,顾翼抓住机会翻盘,搂住他的脖子盘问:“孟桑,你是不是参加了恋爱指导班之类的培训啊?明天最好去医院查查血糖。”
  孟想不解:“恋爱培训关血糖什么事?”
  顾翼鬼马微笑:“听说那种学校每天的必修课就是让学员们喝蜂蜜,喝得越多嘴越甜,看你今天花言巧语嘴甜如蜜的,至少喝了五公斤,舌头都齁住了吧。”
  “哈哈哈,你要尝尝吗?”
  “要!”
  小狐狸露出白森森的獠牙,一口气将猎物扑倒在枕头上。
  第41章 误会
  到了1月8号, 寒假结束了, 顾卫东的中文学校因官司问题停办,去品川一家木匠工坊应聘了一份工作, 他年轻时就是远近有名的木工能手,手艺出众, 即便岁数偏大,在中老年人从业率高的日本社会也很有竞争优势, 一上岗就被委以重任。这大叔踏实勤劳专心务实,每天加班也开开心心,工坊给的酬劳不低,每月底薪30万,奖金按提成计,平均下来少说二十几万, 合计起来算中上水平的收入了。
  可是顾翼不忍心让年近六旬的父亲每天从事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也急着找事做, 牛郎店的工作是不能干了, 目前又只有高中文凭,只能先打打零工。孟想怕他再碰到以前在小町拉面馆那样的遭遇,让他先别忙着去应聘,最好了解一下东家的人品和工作环境再做决定。
  这天早上收工, 见松汤挂了暂停营业的告示,便回莉莉家洗澡。莉莉后天要出国办事,近几日都晚睡早起,孟想连她的早饭也做了, 自打来此寄居,这类情况司空见惯,宾主二人会在吃饭时稍事闲聊,谈谈天气和时事,今天莉莉聊起新话题。
  “前天我去池袋买东西,发现那边的药妆店和商场挤满了中国人,每个人手里都拎着满满的购物袋,货架上的商品几乎全被他们买空了,购买能力相当惊人啊。”
  中国大妈阔太们的消费实力早已震惊全球,孟想的亲戚里也有人在做海外的代购生意,便向她介绍了一些情况,莉莉很感兴趣。
  “我早知道如今中国的日货代购很火爆,我在东北老家的亲戚也建议我开发这方面的业务,以前我嫌麻烦不想做,直到最近半年经过一些实际考察才发现这确实是门前景不错的生意,想先放一笔小额投资试试水。”
  她跟中国东北本无瓜葛,只因继母早年的关系在那边认了一帮亲戚,从此称其为“老家”,中国人听来格外亲切。
  孟想说:“您可以在中国的淘宝网注册一个网店,然后用微信宣传宣传,不过做代购得先在大陆那边找个经销人帮您接货发货。”
  莉莉说:“我去淘宝看过啦,也有日本人开的代购店,做得其实不怎么样。我在中国能找到可靠的经理人,反倒是国内……你也知道我公司的事就够我忙活了,实在没精力再打理别的事,除非找到信得过的人帮忙,否则这个项目很难实施。”
  她无心中让孟想看到一个机遇,忙问:“您是认真想做代购生意?”
  “当然,不然我干嘛花时间搞市场调查啊?如果真能赚钱并且前景可观,我还想等做顺手以后发展大宗贸易呢,就是初期腾不出手来料理,必须找人代为经管,这样的人选不是一朝一夕能遇到的。”
  孟想大着胆子举荐:“我能跟您推荐一个人吗?人很正直诚实,做事踏实认真,就是年纪大了点。”
  “谁呀?”
  “Tsubasa的爸爸。”
  莉莉笑呵呵说:“原来是顾桑啊,我跟他接触过,确实是忠厚稳重的好人,看起来服从性也蛮强,是做事情的料。”
  “您要是有意向,可以先约他见面谈一谈。”
  “好呀,等我回国就联系他,能合作的话就太好了。”
  说到这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莉莉回房拿来钱包,取出两万块交给孟想。
  “阿橘病了,我这几天忙得脱不开身,麻烦你放学以后帮我买些水果去她家探病。”
  孟想吃惊:“阿橘病了么?难怪今天松汤歇业,我还以为她临时有事外出了呢。”
  他喜欢阿橘的为人,又受过她许多关照,已培养出祖孙一类的情谊,惊闻她身体抱恙,不免着急悬忧。
  “听说是重感冒,前些天挺严重,现在已经好转了,你不用太担心。”
  孟想听了仍不放心,收拾好厨房便匆匆买了水果赶到阿橘家。阿橘住的房子是夫家的老宅,据说八尾家以前是这一带的大户,人丁兴旺家境富足,到阿橘的老公这代却只得了一个独生子。她老公当年是有名的青年才俊,还曾当选过国会议员,四十年多前因一次意外英年早逝,留下阿橘孤独守寡。随着公公婆婆相继离世,家族彻底衰败,偌大的房屋像废弃的蚁巢,终年回荡着伶仃的风和幽灵落寞的叹息。孟想每次来做客都能感觉到那海水也填不满的寂寞,在这里独居真恍若与世隔绝,不知道阿橘是凭什么坚守了近半个世纪。
  他在大门外按铃后久无回应,试着伸手一推,未上锁的铁门灵巧滑动,为客人让出一条宽阔的缝隙。孟想以为阿橘没听见门铃声,径直走进去,步入房门站在玄关,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大声说:“家里有人吗?”
  声浪扩散到屋内每一个角落,远处窗户前挂着的鹦鹉热情地朝他喊:“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欢迎光临)”,却始终不见主人的影子。
  孟想狐疑,顾不得礼数,直接脱鞋入内,这栋旧式建筑共两层,阿橘近年将生活区域缩小到一楼,二楼久无人居,楼道用木板封堵,成为野猫们的乐园。孟想在一楼边走边喊,找到阿橘的卧室,推开纸门,见老太太倒在榻榻米上,早已不省人事。
  他顿足失色,赶忙上去搀扶,阿橘衣着整齐,也没受外伤,摸摸鼻孔气息犹存,估计是病发晕倒的。他果断掏出手机呼叫急救中心,从壁橱里搜出一条毛毯盖住病人,忙完这些才发现脚边散落着许多万元大钞,想是阿橘昏迷时弄撒的,便一张张捡起来码好,又见她右手捏着一封未拆的信,也取下来和钱叠在一起。心想待会儿要陪老人去医院,家中无人,得找个安全的地方存放这笔钱,便掀开房间正中的一块榻榻米,将钱和信放到地板下。
  救护车来得迅速,送医检查后结果只是贫血,留院观察一天就好。日本医院的看护服务很完善,不用家属陪护,孟想不等阿橘苏醒便赶去学校上课,下课再返回医院,得知阿橘上午醒来后便出院了。他打算登门慰问,走到巷子口时撞见一个讨厌鬼——这一带的片警芥川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