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节
  “就是这么一个人人夸赞的人,其实在家中呢?油罐子倒了都不会扶一下,每日归家不是呼朋唤友喝酒,就是在那里呼呼大睡。孩子病了,都是我一个人干着急,我若是多言了一句,他还要生气,说是打扰了他看话本子。”
  “我心灰意冷之后,便不再理会他,只好好的带着青哥。我阿爹给了我不少嫁妆,我在城中开了个小铺子,农庄又有出息。虽然过不上什么大富大贵的生活,但是让青哥吃饱喝足,都是妥妥的。”
  “我想通了,反倒是敞亮了。不就是男人么?就当他死了,没有就没有嘛,该吃吃该喝喝,反正我有青哥儿。”
  闵惟秀听到这里,知道但是马上就要来了。
  若是没有个神转折,他们也不会在开封城外见到陆筠瑶了。那她这会儿,怕是还在苏州,过着“丧夫”,得过且过的生活。
  “大约就在三年前,那会儿林科接到上峰的命令,说是要往京中送生辰纲。去了好几个月。去的时候,好端端的,回来却是人抬着回来的,他们送的那批生辰纲,在半道里给人截了去。”
  “我心中大惊,这丢了生辰纲,可是大事,搞不好家中就要受到牵连的。因为这事儿,他在家中歇了月余,躲避风头,许是大难临头,我们的关系反倒是又融洽起来,他也会逗逗青哥儿,我只当他是遇到了大事,整个人当真是成长了。”
  “就在那会儿,我不慎怀上了红哥儿。这一次家中十分的高兴,待我也好得不行,我当时心中虽然存疑,但是……”
  陆筠瑶自嘲的笑了笑,“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苦命的,所以偶然得到了一点好,都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时来运转了……天底下倒霉的人那么多,不可能我就一直倒霉下去吧。”
  “结果呢?老天爷啪啪啪的把我的脸都打肿了。”
  “你们知道那批生辰纲是什么东西么?”
  闵惟秀摇了摇头,“生辰纲无非不就是金银珠宝么?你们是在苏州,怕主要是刺绣绸缎珍珠之类的吧?”
  陆筠瑶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可听说用童子炼丹?听说吃了之后,能够返老还童。”
  屋子里的人面色都大变。
  这种邪法,竟然也有人信?
  陆筠瑶笑了笑,“一开始我也不信。那一次林科他们送往京城的生辰纲,并非是物件,而是五个童男童女。因为那位大人物的生辰,乃是在岁末,他们去得早,就算是生成纲丢了,也还来得及重新寻。”
  “这童男童女,并非是所有的都可以,要求是要同那位大人同月同日的才可以。林科他们四处找人,在最后的期限里,找到了九个,而那第十个,就是我的青哥。”
  “他心中有愧疚,所以才对我们母子二人变好了,又怕我丢了青哥,同他们林家毫无牵绊,会去告状,将这天捅出个窟窿来,所以才又让我有了红哥儿……林科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不亏是我的枕边人,他一下子就掐住了我的弱点。”
  “那一日,青哥儿突然不见了,我怀着红哥儿,在苏州城中到处找,都没有找到。他不会说话,平日里在家中不讨喜,小孩子都是最敏感的,所以他从小就特别乖,很粘我。”
  “我的天像是塌下了来一样,当时就见了红,差点儿没有保住红哥儿。都是当娘的,还是我嫂子没有忍住,偷偷的告诉了我,是林科把青哥儿给带走了。”
  陆筠瑶说着,手握紧了拳头,牙关咬得嘎嘣嘎嘣响。
  “我嫂子只看到林科把青哥儿抱走了,生辰纲的事情一概不知,我当时气炸了天,一把捞起菜刀,就要同林科拼命。他一开始不想说,于是我一怒之下,使出我们陆氏绝学飞菜刀……我是女儿家,功夫没有练到位……我原本想吓唬他一下,可是手一抖,把他耳朵给削掉了……”
  闵惟秀眼睛一亮,她过的都是什么年节啊,憋屈得要命,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能同大兄有奸情的娘子,竟然也是说的憋屈的事,现在总算出手了,不枉费她忍了这么久啊!
  都说,忍得越久,反击起来,就越快乐!
  陆娘子啊!你不用解释的,你的手抖,我懂我懂!
  就是不能左右抖动,得上下抖动啊,那说不定贱人就两腿间一凉了……
  姜砚之看着一旁闵惟秀发着光的双眼,莫名其妙的觉得脊背一凉。
  如果说着陆筠瑶飞菜刀十发一中,那惟秀还不百发百中。小闵飞刀,例不虚发,不见血不收回!
  姜砚之想着,心中暗暗的下定了决心,日后绝对不让惟秀下厨,这样她就接触不到菜刀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不流泪流蜜
  “我见林科没有了耳朵,想着也不能挽回了,索性将他暴打了一顿,出了一通恶气。人就是这么贱,以前我待他们处处忍让,他们便得寸进尺,不将我放在眼中。”
  “如今我大打出手,他们反倒是怂了。我婆母当时吓得不行,她是林科的母亲,可也是青哥儿的阿奶啊,她怎么可以说出那样的话!哈哈,你们知道她说啥么?她说青哥儿反正是个哑巴,林家把他养那么大了,如今拿他一命,换他亲爹一命,也算是个孝子了。”
  陆筠瑶说着,眼中满是怒火。
  这样的孝子,做来何用?林家又何曾养他?
  “我当时气炸天了,反手一抓,又使出了我陆家飞刀绝学,不是我没有新意,实在是我只会这么一招,这次手没有抖,那飞刀直接从我婆母的头顶上飞了过去,砍在了她的发髻上。”
  闵惟秀失望的叹了口气,这么厉害的绝学,你尽然只会一招,还总是砍不中要害,这也太搓了。
  百户虽然只是一个小武将,但是芝麻酱黄豆酱豌豆酱,不管大小都是将啊!
  对于这种嘴贱的,应该直接砍嘴啊!
  “我挺着大肚子,冲出去救青哥儿,可这次护送生辰纲的人吸取了教训,他们并没有一起走,而是分散开来,乔装是一家一家赴京的人,我到处找,救出了两个孩子,可是却没有找到我的青哥儿。”
  “后来我便想着,抢先到开封府门口等着,他们要送生辰纲,总不能不进城吧?可是我左等右等,都没有瞧见人。我在开封府等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杳无音讯。”
  “我寻了个小院子住下,生下了红哥儿,又接着打听青哥儿的消息。直到今年年初,红哥儿生了一场大病,我去药店抓药,站在开封府的大街上,突然就感觉到了,感觉到了我的青哥儿回来了。”
  陆筠瑶说着,笑了起来,明明在笑,眼睛里却全是泪,“青哥儿因为不能说话,在他小时候,我经常带他去药铺里,我担心他走丢了,找不到我,每次都会对他说,若是走散了,就到宝芝堂的门口坐着等阿娘。”
  “青哥儿他变成鬼了,还是听阿娘的话,找到了开封府里的宝芝堂,坐着等阿娘。我的青哥儿,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陆筠瑶说着,又伸出手来,在空中摸了摸。
  “红哥儿大病一场之后,我便没有了盘缠,又感觉有青哥儿在我身边,便想着回苏州去,拿回我的嫁妆,同那个畜生和离,然后再去边关见我爹娘。”
  “可是我还没有进苏州城,就看到了贴在城墙上的海捕文书,他们说我试图杀夫杀婆母,虽然未遂,但依旧是大罪。新仇旧恨,我又气炸了,将红哥儿托付给一个好姐妹带着,夜里我便同青哥儿一道偷偷的回了林家。”
  陆筠瑶说道这里,咳了咳,“林科不在家中,我将他家的钱财全都卷走了。虽然不厚道,但是我还要继续去寻青哥儿的骨骸,不能让他流落在外,这些都需要钱财。”
  “可是我刚刚出了苏州城,林科便带着手下来追杀我了,我一路东奔西逃,不敢回娘家去,怕引祸上身。我想着,开封府是天子脚下,我又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日,比较熟悉,便来了开封府。”
  “这次来,就听说了三大王同闵五娘子的事情,才想起了我爹当年同武国公府之间的事,厚着脸皮上门来了。”
  陆筠瑶说着,有些迟疑的掏出一颗绿色的珠子来,“我拿了钱财,要不是我的嫁妆,要不就是他家的金银,都是寻常之物,只有这一颗珠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在想,林科追杀我,是不是为了这个东西。”
  姜砚之接过这珠子一瞧,只见上头绿油油的雕刻着一些花纹,珠子圆滚滚的,却没有孔,也不知道,有一些镶嵌的痕迹,也不知道以前是在什么上头的。
  “你来寻我们,一来是想要让我确认你的感觉对不对,青哥儿是不是回来了;二来,想要找到青哥儿的尸骨,将他敛了;三来,想要我们知道这个珠子是什么,帮你解决林科这个麻烦;四来,你想要报仇,抓到那个贵人?”
  姜砚之看着陆筠瑶,认真的说道。
  陆筠瑶脸一红,“是不是要求太多了。没有关系,三大王,你只要帮我前两条就行。”
  姜砚之摇了摇头,“我听了你的案子,这其中最关键的不是青哥儿,而是这个人收过多少次这样特殊的生辰纲,他现在还没有收?有多少孩子遇害了,又有多少孩子,现在或者未来被害。”
  “青哥儿,你知道你被抓到哪里去了么?”姜砚之笑了笑,努力的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几分。
  青哥儿往陆筠瑶的背后躲了躲,摇了摇头。
  姜砚之也不失望,青哥儿被抓走的时候,年纪尚小,他又是初次来开封府,不认识地方,是很正常的事,若是他知道,早就带着陆筠瑶去了。
  “那你见过,这颗珠子上的花纹么?或者说是类似的花纹。你仔细的想一想,你阿爹把你交给了坏人,坏人害死了你,在这段时间里,你是不是见过类似的花纹。”
  青哥儿伸出小手摸了摸姜砚之手心里的珠子,歪着脑袋想了许久,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
  “那你当时,是不是见到了很多和你一样的小孩子?”
  青哥儿眨了眨眼睛,伸出了八根手指头。
  没有错,陆筠瑶说自己救出来了两个,其他八个被送走了。
  “那你从身体里出来的时候,其他人呢?”
  青哥儿摇了摇头。
  “都死了么?”
  青哥儿轻轻的点了点头。
  姜砚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一个东阳郡王还没有解决,这又冒出了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惟秀,你这里还有多余的牛眼泪么?给陆娘子抹一点,让她见见青哥儿吧。我家那头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总是乐呵呵的,早知道,就不该听路丙的,让他尝试什么虐恋情深。”
  “现在好了,已经娶妻生子走上牛生巅峰了,根本不流眼泪了,恨不得流蜜……”
  第二百八十六章 守株待兔
  姜砚之越说,越觉得心中不平衡,看闵惟秀的眼神,简直像是草原上发出幽光的恶狼遇到了羊。
  他自己个没有走上人生巅峰便罢了,竟然每日还要看着一头牛秀恩爱,简直是夭寿啊!
  他想着,恶狠狠的瞪了守门的路丙一眼,日后他同惟秀成亲了,一定要闪瞎路丙的双眼,赔他的牛眼泪!
  从那么多头牛中,选出一条爱哭的,容易么?容易么?
  闵惟秀点了点头,“我没有随身带着,安喜去取了。不过陆娘子,有一句话,我想弄清楚,你之前不是说,青哥儿被你亲手埋了么?为什么你又要姜砚之帮你去寻他的遗骸?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陆筠瑶一愣,神色黯淡下来,“我之前说谎了,我阿爹虽然在战场上救过闵大郎,但是打仗的时候,谁还没有替旁人挡过刀,算不得什么大恩大德,更何况,武国公府早在我大婚的时候,就重重的添了妆。”
  “我并非是挟恩图报之人,之前也并未打算要将三大王同诸位拖下水来,我若是说青哥儿还没有找到,闵大郎仁厚,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是以,我一开始才说青哥儿已经被我亲手埋葬了。”
  “这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最后的希翼了。人死不能复生,我做梦都想要寻到他,让他入土为安。我带着这份心情,这些年来,经常去那乱葬岗,见到有死去的孩子,就将他敛了,到郊外寻了一处有山有水的好地方,作为他们的安乐乡。”
  “我就是想着,我这样待旁人的孩子,指不定,上天怜悯,就有人这样待我的孩子。旁人问起,我就说寻到了我儿子,将他给葬了。”
  “我知道这事情十分的凶险,京中关系复杂,那贵人到底是什么人,我查了这么久,也没有什么头绪,万一……就让诸位为难了。可是林科一直追杀我,我死便罢了,红哥儿年纪还小,他一开口,我便没有忍住,全都说出来了。”
  “闵五娘子,我……”
  闵惟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临安长公主见陆筠瑶又是忐忑又是羞愧,瞪了闵惟秀一眼,“她年纪小,又像了她阿爹的死性子,说话都不过脑子的,陆娘子莫要放在心上。瞧你模样,怕是多日没有睡个安稳觉了,你挺得住,孩子可受不了。”
  “不若让那大夫一一看过了,沐浴更衣,喝了药好好的睡上一觉。若说别的,我不敢吹,但是若论查案子,这满开封府,都没有比我这女婿更厉害的人了。”
  姜砚之一听,连身上的汗毛都忍不住得意起来。
  不亏是惟秀她娘,当真是慧眼识猪啊!不对,是慧眼识珠。
  陆筠瑶行了大礼,抱着红哥儿自然下去不提。
  闵惟秀见她走远了,这才说道,“毫无头绪,从何查起呢?”
  姜砚之嘿嘿一笑,“惟秀,当然是守株待兔了,这天寒地冻的,没得让惟秀累了胳膊腿儿。”
  闵惟秀抽了抽嘴角,你还能够更加狗腿子一点么?
  “怎么守株待兔……”
  一个时辰之后,在那开封府城外,出现了一辆不起眼的青花马车,那马车前头,坐着的不是车夫,反倒是一个戴着面纱的美貌妇人,虽然穿得有些灰头土脸的,但是再厚的衣衫,都掩盖不住她那细腰。
  光看腰,就知道是个美人儿。
  在马车里,时不时传来一阵咳嗽声,“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