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节
  萧无珩听他提起王珺,脸上的笑意较起先前却是又柔和了许多。
  他的手中也握着一杯酒盏,眉目弯弯,口中是柔声说道:“外间传闻总有不实,您别听他们胡说,其实她的性子很好,只是不大爱同外人来往,落在旁人眼里便觉得她性子倨傲不好亲近。”
  话说到这,想起上回那个小丫头话中的担忧。
  萧无珩便又同李正雍说了一句:“上回她还同我说起,想与我一道来给您请安,只是我念她及笈在即,这段日子王家的事情也多,这回便没带她过来。”
  李正雍听着他一字一句皆在替人说话,心中好笑之余,倒也难得生出几分“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他以前最为担心得便是无忌的婚姻大事。
  他这个学生幼时吃惯了苦也看尽了人世的丑陋,才丁点大的时候便已习惯封闭自己的内心。这样的确可以让其他人找不到他的弱点,可同时,活得也太过孤独了些。
  他不希望无忌这辈子同他一样冷冷清清的,只能靠缅怀旧日里的记忆度日。
  如今见他同王家那个小姑娘如此要好,又见他无论是脸上还是眼底都是止不住的笑意,心里自然也开怀不已。
  盏中的梅子酿入口,仍是旧日的那抹味道。
  其实这长安城的梅子酿到底是掺了些男女情意,太过缠绵,入口不似大漠黄沙里的烈酒,他年轻的时候也不大喜欢这一类酒,只是因为这酒是那人的最爱,这才无法割舍。
  想到那人——
  他又抬眸望了眼对侧的年轻人,目光触及到他那双与那人颇为相似的凤目时,握着酒盏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几分,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口问道:“那你以后是打算留在长安了?”
  李正雍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也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无忌要是留在长安,可不单单只是留下的问题了,他以后所面临的东西会有许多,比如储君之位,比如兄弟相争,又比如……那个位置最后由谁来坐。
  这世道,向来是成王败寇。
  以前无忌不喜权势远在边陲,成日只是行军打仗,谁也不会理会他,可要是真得留在长安,就不可能再同以前那样了。
  萧无珩听出李正雍话中的意思,倒是也没有避讳,只是又给人倒了一盏酒。
  他不爱喝这酒,因此也只是在先前抿了一口便搁置一侧不动了,这会他是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握在手中,与人说道:“如今长安的形式,老师也看到了,我以前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是因为我没想过可以娶她。”
  “如今既然要娶她,就不可能再同以前那样,何况我那个兄长早已把我当做眼中钉,就算我日后回到边陲只怕也不安生。”
  萧无珩说到这,语气微顿,紧跟着是又一句:“虽则成王败寇,凶险万分,可要是想护住自己的身边人,便只能奋力向上,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不能让她嫁给我,还同我一道受苦,没得委屈了她。”
  李正雍耳听着这话,倒也没再说什么。
  他只是放下手中的酒盏,与人说道:“你既然决定了,那便去做吧……”说完,他是又看着萧无珩跟着一句:“那个位置原本就该属于你。”
  听着李正雍这一句,萧无珩的心中其实是有些奇怪的。
  这种话,老师并非头一次同他说。
  年少的时候,他教他习文练武,看着他艳羡得望着那几个兄弟的时候,就会蹲在他的身前与他说“无忌,你要记得,这天下本就该属于你。”
  只是等他长大后,见他真得无心权势,老师倒也不再同他说起这些话了。
  倒是没想到,如今又听老师说起了。
  以前总觉得老师与他说这些话,是因为觉得他钦羡那几个兄弟,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哄哄他,可如今他长大了,自然也不会天真得以为老师这些话是在哄他。
  可就是知道不是在哄他,他心里才觉得奇怪。
  他不过只是一个婢生子,身后没有任何势力,甚至还不得那人的宠爱,这样的他,哪里能得一句“那个位置原本就该属于你”?
  萧无珩知道老师心中有许多秘密,可同时,他也知道,那些话,老师不会同他说。想到这,他便也没有多问,只是把那几分疑惑压在心中,而后才又与人说道:“老师当真要入仕吗?”
  说完,他是又拧着眉跟着一句:“倘若老师是因为我的缘故,大可不必如此做。”
  “您不喜欢长安,不必为了我强留此处。”
  李正雍耳听着这话,却是笑了笑。
  他握着手中的酒盏轻轻晃了晃,而后才看着人,笑道:“于我而言,在哪里都是无所谓的,我待在长安的确有因为你的缘故,可也是因为我想回来了。”
  这些年,他走遍大江南北。
  不是因为他厌恶这个地方,而是这个地方有着太多的回忆。
  而今他想回来,也只是因为年岁越长,思念故土罢了。
  萧无珩闻言,便也未再多说什么,老师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既然他已经做了决定便不会更改。想到这,他也只是举起手中的茶盏,与人道:“既如此,也好。”
  “日后老师在长安,我也能多陪着您。”
  于他而言——
  皇宫里的那位只是给予他一半血缘的人,而眼前人才是他想孝敬的人。
  李正雍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笑意也温和了许多,而后外间小厮过来布菜,两人倒是也未再多说什么。
  只是等到萧无珩走后,李正雍才从那书架的夹层里取出原先那一副画,眼看着画中那个明艳而又娇俏的女子,修长的指尖落在悬空的地方,就以这样的方式拂过她的眉眼。
  外间的日头很好,有不少打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的眉眼也变得越发温和起来。
  指尖一寸寸得拂过,口中是跟着一句:“你的儿子长大了,也有喜欢的姑娘了,我先前瞧过,她很好……”说到这,他的语气却又添了些怅然:“若是你还在的话,瞧见他们,一定会开心的。”
  第134章 (一更)
  三日后。
  成国公府,王家。
  今日是王珺的及笈礼,虽然因为冯婉的死,不能大办。
  可到底也是姑娘家的好日子。
  何况庾老夫人心中总觉得太过委屈了王珺,虽然不能大办,可该热闹的地方还是得热闹的……只是摒弃了礼乐之物,没请众人过来大操大办。
  不过无论是酒水、还是宴席上的用料都是用了最高规格的,比起去岁王珍及笈时花的银钱还要多上许多。
  这若是放在以前,三房那几位知晓后,肯定是要闹上天的。
  不过自打冯婉没了后,三房的几位主子倒是也变得安静了许多。王恂本就没把冯婉当回事,见她死了反而乐得轻松,只是恐庾老夫人瞧见,倒是也没去外头,只是日日待在云姨娘那处。
  至于王珍和王祀。
  他们两人心中各自有事,自然也没说什么。
  倒是王珠知道后,免不得同王珍吐露出几句不高兴:“听说祖母不仅把她那副血玉头面和东珠头面都送给了王七娘,私下还给人贴补了五千两银子,虽然今日没有请人过来大办,可那酒席上花得钱可不少……”
  “祖母可真是偏心的很。”
  只是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见王珍作答。
  久而久之,她也就懒得说了。
  再说她心里嫉妒,却也不敢真得跑到王七娘跟前说道什么,她那位七姐的本事,她可是经历过了,可不想再被人当众羞辱。
  何况今次王七娘因为母亲的死不能大办,若是她再去闹,只怕回头祖母知晓后又该责罚她了。
  ……
  旁人是怎么想的,王珺一概不知。
  不过即便她知晓,也懒得拿这些当做一回事。
  她今日一大早便由人服侍着起来,又是沐浴又是焚香,好一通忙活,等到杜若等人过来的时候,她这处也操持得差不多了。
  虽然冯婉丧期未过,家里也没有张灯结彩,不过王珺这屋子却还是仔细布置了一番的,那里头摆着的物件,件件桩桩都透着一股子喜气。
  这会时辰还早。
  王珺索性就同崔静闲等人坐在那铺着白狐毛毡的软塌上说着话。
  屋子里摆着上好的银丝炭,烧得整个屋子都热烘烘的,几人围坐着的红木茶几上也摆了不少果盘、糕点,还有几盏刚刚奉上来的茶水,这会茶水还都在冒着热气,甚至还有些清淡的茶香在屋子里飘荡着。
  今日在屋子里坐着的,都是王珺的亲友。
  杜若是她多年的好友,而崔静闲和王瑛是她的姐姐。
  几人起初是在说着闲话,到后头,杜若看着这冷清清的样子,还是忍不住低声说道:“到底还是可惜了,原本我还想着你这大好的日子,肯定会很热闹才是,没想到……”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掺着不平。
  女儿家的及笈礼这么重要,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这世上哪一个姑娘不希望在这样的日子里,在众位亲友的见证下,一步步行完自己的成年礼?
  偏偏因为三房的事,不能大办。
  怎么不可惜?
  崔静闲和王瑛虽然没说话,可脸上的神情和杜若的也差不多。
  其实她们也知道,冯婉是因病去世又是家中长辈,纵然再不平再不满也不好多说什么,可站在王珺的这处,她们心里总归还是有些不舒坦的。
  王珺耳听着这一番话,又看着身侧三人一副打抱不平的模样,忍不住露了个笑。
  她把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的茶几,而后是看着她们柔声说道:“你们也不必替我委屈了,今日虽然没有大办,可祖母也没有委屈我。”
  庾老夫人怕她冷清,不仅请来了舅舅一家,还把杜家伯母和杜若也都请来了。
  除了还在外头游学的小祯没有回来。
  不过他的礼物倒是早早就送来了,不仅如此,他还给她写了很长几页信,与她说了许多外间的事。
  她能够感受出,这一趟小祯出门,真得长大了不少。
  再说,请那些人来家里,也不过是让他们看个热闹,还得劳累她去说那起子场面话,她最厌烦这些场合,倒不如现在这样轻松。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拘着端着。
  眼见王珺当真没有不高兴,三人倒是也没再说什么。
  到底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几人便又说起了其他的闲话来,说到后头,免不得说起了杜若的婚事。
  如今她们几人里头,崔静闲已是和萧无琢定了亲,日子就定在今年十二月,而杜若前些日子也已同王祈定了亲,日子定在来年二月。
  王珺心里是觉得奇怪的。
  前世二哥和杜若虽然互相钦慕彼此,只是婚事却一直耽搁着,这次怎么会这么快就定了亲?不过这样也好,前世这两人的结局一直是她心里的遗憾。
  这世,他们两人可以早些修得正果,她也高兴。
  王珺想到这,脸上挂着笑,口中是同杜若笑说道:“我早就盼着你能做我嫂嫂,如今可总算是快实现了。”
  王瑛听得这话,也忍不住说道:“那日二哥一下朝便急匆匆得跑到了母亲那儿,我们还以为是怎么了,没想到他是要母亲去杜家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