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节
  第123章
  世界一下就安静了。
  南城冬天太阳也白的晃眼, 今天的蓝天, 干净到一丝云彩都没有。就是纯粹的蓝,在天际, 变成恍惚的白。
  陈清焰失去了判断, 他好大一会儿都没说话。眼睛阴沉,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神情变的有点怪异又冷漠。
  他满脑子都只剩下, 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在抱着简嘉,吻她, 和她缠绵。也就是,他对她做过的事情, 别的男人也统统做了。
  所以,陈清焰问出的第一句是:“你们到最后一步了?”
  他心里充斥着满满的恶毒,把鹿皮手套拿掉,用干燥有力的手拽着简嘉一路拖到墙根, 心跳得像□□炸了。
  五脏六腑都跟着地动山摇。
  “程程, 回答我的问题。”他命令她,英俊的脸又开始像英国那一次即将扭曲。但这一回,陈清焰显然极力压制住那股戾气,能毁灭自己,也能毁灭他人。
  英俊的人, 狰狞时, 会显得越发丑陋, 因为对比强烈。
  简嘉一点都不怕他, 反而在笑:“很早以前就到最后一步,对了,我想我们会有二胎计划,最好一男一女,儿女成双。”
  两人的目光剑拔弩张,陈清焰发现简嘉其实从一开始就能让他轻易动怒。他想起来了,他从一开始就经常生她的暗气。
  比如,发现她在“龌龊之徒”,他不快。比如,她在自己窗口期的勇敢陪伴。比如,她在香港的飞机场一个人睡着。
  比如,她要离婚。她一直在不断地触发他情绪的按钮,陈清焰不是轻易被触动的男人。
  只是,他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他情感内敛,火焰只在肺腑里燃烧,走到脸上,只剩冷。他一向把最深的自己,藏在最深的地方,独生独死。
  “我知道,你很容易被男人爱上。但你只爱我,儿女成双,只能是跟我,别人不配。”陈清焰的记忆闪回光盘里,他要看着女儿成长当掌上明珠,如果她长大有男人敢像自己一样欺负她,陈清焰会毫不犹豫打爆对方的头。不结婚?那也没关系,他陈清焰的女儿养一辈子又怎么样?
  他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双标。
  眼睫毛不停地微颤,但瞳仁凝定,里面只有简嘉一个人的成像。她知道他很快就要失去控制,陈清焰又成了苏醒的豹子,脊柱会爆发出突然的力量,啃噬,厮杀,都有可能。
  “你错了,陈医生,你忘记我说的了吗?过去的你一点都不配拥有我,比你有资格的男人多了去。你以为你是谁?”简嘉居然依旧在笑,靠近他,解开他大衣扣子让冷风灌进去,一手摸向他的腰揽住,一手轻抚他的胸膛:
  “我已经想好了,要和某人有一个新的开始。当然,这会儿让我更确定了这个想法,你知道的,其实我也很倔,下决心做一件事时没人能拦得住我。”
  话到一半,简嘉察觉到陈清焰在发抖,隔着毛衣,他肌肉在动,整个人说不出是恐惧是惊怒,或者其他,可简嘉还在漫不经心地挑战他的神经。
  “我会把在英国买的礼物送给他,我知道,他会像那份礼物一样散发光芒,纯净又温润,经得起时间考验。你知道吗?我看到了他身上的光芒我发现自己是那么的喜欢,所以,我尊重我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黑暗是他的黑暗,光明是她的光明,相爱时,应该呼喊彼此的名字。简嘉继续说:“陈清焰,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没听到。
  陈清焰头昏脑涨的。
  他已经用热烈又世俗的方式爱着她了,送花、做饭、从生活到工作。同时没有丢掉审美的一面,他会写信,会倾诉衷肠,但还是没用。
  不,这不能单纯用“有用”“没用”来衡量,是在赎罪。他做错事,和世界上任何人做错事一样,总要受到惩罚,总要付出代价。
  这一点,陈清焰知道自己并不特殊。
  他有点迷茫地看了看她,逼着自己去思考她这次可能又突然翻脸的原因。也是这一刹那,陈清焰明白了这其实只不过是重复、换位,以前简嘉一定也是这么迷茫地在思考,为什么他看起来又不高兴?为什么他会突然翻脸?
  这样很公平。
  “如果你不高兴,让我知道原因,是因为下午我要去陵园吗?我可以不去,程程,你说出来,我哪里让你不愉快了……”他终于从稀薄的氧气里,抓到一丝线索,自以为的线索。
  简嘉打断了他:“不是,你如果不去我会觉得你挺不是东西的。不是我圣母,是因为我没你想的那么小肚鸡肠,我会跳出来看这件事。我知道,和死人计较没必要。”
  “那你是……”陈清焰喉咙发疼,他觉得肋骨少了一根,骨架坍塌,少的是简嘉,眼前的姑娘,“你可以惩罚我,但别赌气,我会等你如果你真的和别人好了我会把你抢回来,你如果敢和别人结婚,我一定会让你结不成。”
  他眼睛发红,像被冷风吹的有流泪的迹象。
  简嘉的手底是剧烈起伏的心跳,撞到手心,强有力的一下下。
  “我知道会有人爱慕你,但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也懂得怎样去爱你。”陈清焰说完这句,眉头皱紧,表情迟滞了,可那双眼像雪钻一样,忽然又变成冷沉,“你是在说谎,你骗我,我们晚上见。”
  他拿掉她的手,转身走了,没几步远时简嘉看到他趔趄了一下险些绊倒,他没看到那个小小的台阶。
  陈清焰就这么徒然的爱着,还有继续无用。
  简嘉眼睛发热,心里骂他一句傻瓜。很快的,编辑一条短信发过去:
  你把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好想一想。
  陈清焰脑子很满又很空,他选择暂时关闭自己,因为他就是不相信。
  马路边,程述站在车旁抽烟,看到陈清焰脸色铁青几无表情地走过来,大衣敞着。程述纳闷:死冷的天,这么炫酷?
  两人一起换了衣服,白色衬衣,黑色领带和大衣。陈清焰再度进入周涤非自杀的住所,一个人,里面摆设完好如初。但她的私人物品几乎全部销毁,唯独剩了本兰波的《地狱一季》。
  他在房间里呆了十分钟,静静看着一切。
  我知道你爱我,我会好好生活下去,我想,这也是你希望看到的。陈清焰的目光缓缓滑过所有陈设,他心里这么想着,一股不知所以难以言明的悲伤忽如大雾降临,一呼一吸,尽是凉意。
  过去彻底埋葬,而程程,依旧是不可捉摸的未来。
  他带走了书,向房间投去最后一瞥,锁死了门。随后,打了两个电话。又买两束白菊唐菖蒲搭配的鲜花,等李木子赶来,一起上车,一路上,他抱着花不言不语。
  程述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都没能张嘴,他闹不明白陈清焰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和医学院的联系好,那边派了两个学生代表。其他事宜,买墓地,订制棺材,都在周涤非死去的当晚捐赠□□的那几个小时里,被陈清焰去执行。
  他想过,这些准备好即使他不出席也足够。这是他能为她最后做的事情,她没明说所谓丧葬费,但遗产切割成三部分,给了陈清焰、祖父,还有偏远地区的小学校。
  陈清焰没动这笔钱,都打给学校。
  陵园是郊区公益性墓地,群山环绕,环境苍幽。事实上,这里偏僻荒凉。北风在呜呜咽咽地吹,树干哗啦作响,大地固若金汤。朝来暮逝,有的坟墓没有碑文长满枯草,无人追思。
  而有的,碑前假花鲜艳夺目在风中摇摆不定,成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
  租的灵车把棺材送来后,陈清焰把书放进去,和当日摘下的蓝宝石项链。
  李木子戴着墨镜,看不清背后那双眼睛藏着什么。她从包里掏出一小束白色丝带系上的卷发,低声说:
  “我最近收拾家发现的,在她住过的卧室里,也许,是她无心遗落的。”说着,递给陈清焰一张素色便笺,上面是周涤非留下的八个字,字迹挺劲又潦乱:
  日暮途远,人间何世。
  曾经,她是个甚至能把《楚辞》全篇背诵下来的早慧少女。
  斯人已逝。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写下的只言片语,和剪下的头发,是精神极度混乱焦灼时所留。离开李木子家的那天,周涤非真的忘记了自己做过这些。
  有眼泪从李木子的墨镜下蜿蜒淌下,她跟着陈清焰,也把东西放进去。
  最后一次轻抚了她妩媚的长发。
  “周涤非,我不生你的气了,也不会再怪你了,真的……”李木子狠狠咬着嘴唇,她扭过去了脸。
  陈清焰五官被冻在冬风里,天气晴朗,他的眼睛也变成纯粹的黑,没有表情。他戴上白手套,成为她的抬棺扶灵人。
  风的声音探遍天空和大地的各个角落,空荡铿锵。
  年轻的医学生们在默哀。
  陈清焰没有表情,神色冷淡,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事情。他在等人。
  棺木缓缓落下去,陈清焰弯腰和陵园掘墓工一起下棺时,余光忽然变得锐利。
  “陈医生!”李木子也忽然发出一声低呼,她情不自禁靠近了陈清焰。李木子发现,陈清焰这个人明明一副很难接近清高模样却又强烈吸引着别人想去靠近,他身上有种让人莫名心定的安全感,极冷极热。所以,她终于明白周涤非为什么会爱上陈清焰。他完美的皮囊之下,有纵深扑朔别的东西。
  视线里,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陈清焰非常失望。
  他像团浓重的黑影盘踞在日光之下,身旁,是没办法控制内心深处恐惧的李木子。
  “陈医生,他们为什么要来?他们怎么知道的?!”李木子几乎是神经质地在抖,陈清焰握了握她的肩膀,沉声说,“别害怕,我们都在这里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的确,沈秋秋特地雇了私家侦探跟踪李木子,她知道,李木子百分百会来送周涤非。只是,她意外没看到许远,哦,他不敢露面。沈秋秋也戴着墨镜,但涂了口红,色泽鲜润,她变得冷酷而刚硬只觉得当下特别高兴。什么玩意?死了都只有前男友和不男不女的来送?她觉得周涤非死的可真像条野狗,有那么几个同类。
  “他故意的,他太坏了他一定是故意来恶心我们的!”李木子难过地哭了,她变得极端脆弱,死死攥着陈清焰的黑色大衣。
  沈秋秋是和沈国华一起来的,父女俩旁若无人。沈国华依旧风度宜人,他要来确定,周涤非是不是真真正正死了。这让他兴奋,周涤非的自杀是对他最好的奖励,他知道,美丽的少女最终因他而死。
  这是一种悲剧美学。沈国华热爱悲剧美学。
  而且,一举两得的是,可以给李木子施加足够的心理压力,父女俩心照不宣,年代久远,证据不足是她们致命的弱点。当事人一个自杀,一个崩溃,一个自暴自弃,这是最好的结局。
  当沈秋秋拿下墨镜,挑衅地看向他们几人时,朝后面头一歪,让跟着来的人把花圈送上来,微笑说:
  “陈医生,我说过,我们会送花圈的,做人要守信不是吗?”
  李木子看到上面两行字时,瞳孔急遽收缩,她失去了控制,在陈清焰没留神的刹那冲了出去,一下撞扑到沈秋秋身上。
  她掐住沈秋秋的脖子,整个人彻底颠狂:“坏种!坏种!你去死!你和沈国华都去死!”
  沈秋秋不甘示弱,她咬牙狞笑,两只手不忘反击:“李木子,该死的是你,去死呀,到时我和我爸会给你也送个花圈。想赢官司门都没有!我告诉你,我们会告到你自动想去陪周涤非!多好啊,你们搭个伴?”
  那么潇洒帅气的姑娘,突然成疯狗一样,程述看的呆呆的,包括不知情的所有人都一脸惊讶看着这一幕。
  不过,挑这种日子来找事……掘墓工啧啧两声。
  李木子绝望地大哭,她的手一下软下去,这个时候,陈清焰过来把她拉开拖走。
  她一双眼睛死死咬住站在旁边的沈国华,前一刻,她潜意识里依旧是无尽的恐惧和恶心。这一刻,只剩无穷无尽的仇恨。
  陈清焰皱眉抱住李木子不断往下坠滑的身体。
  她的墨镜早不知时候碰掉了,露出漂亮的眼睛。如果打扮,李木子是非常漂亮的姑娘。
  她不住喘着粗气,直愣愣的,已经魔怔,像没有力气再扑打的惊鸟。陈清焰紧紧把她提溜在怀里,一双眼睛,盯着沈国华寒冷至深:
  “沈国华,你很会钻法律的空子,你连跟畜生比的资格都没有,滚!”
  沈国华保持着他学者一般的微笑:“你不懂,小陈医生,她们都是因为爱而不得发了疯。转头诬告老师,我为她们感到遗憾。今天,我来,一是送别死者,二是提醒生者不要再错下去,如果她们收手,老师依然会选择原谅她们。”
  一抹讥讽从他眼睛里闪过去,纯雄性动物的,占有和侮辱。
  这一刻,沈国华又有了新的愉悦。陈清焰身份清贵,青年才俊,爱的也不过是他干.烂的女人,二手小贱.货。这种奇妙的胜利感,让人不得不膨胀。
  尽管,他更年轻,更多金,更英俊,更有成就。但那又如何?
  “你做梦!沈国华,你会遭报应的你会的!你女儿就是!你对别人女儿做的事都报应到你女儿身上,不,还不够!”李木子忽然挣开陈清焰,像一道黑光,刺向了沈国华。
  他来不及阻拦她。
  沈秋秋麻木地看着李木子发疯,她自动屏蔽了那段回忆。
  但沈国华避开了,李木子重心不稳,在巨大的惯性下摔向一旁额角碰到坚硬的石头拐角,温热的一滩红色流了出来。
  陈清焰几步跑过去,把她翻过来,李木子那双眼睛里写满和周涤非曾经一模一样的东西,让整个世界都迅速的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