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那倒是。”宁兰道:“不过我手头正缺银子,要将你卖个好价钱,却不想打坏了皮相。”
  尹双儿闻言双目闭了片刻,缓缓睁开,自嘲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宁兰道:“你是觉得命运不公,兜兜转转了这些日子,又回那种地方去了?既然不愿意回去,为什么非要挑衅我,勾我的人呢?”
  “你的人?”尹双儿道:“姑娘可知道在你来到江都之前,有多少人夜以继日往御史府投怀送抱?薛韫自称江南才女,根本虚名难符。我与她一同受课,替她写诗做赋,对外流传的都是她的名声,多少江南才子对她予取予求,唯有世子……”
  宁兰一想明白了:“你是不甘心,想拿下她拿不下的男人,好出这口替身写诗的恶气?”
  尹双儿垂目不语,算是默认。
  宁兰笑了一声:“但是不论是她,还是你,世子恐怕都是勾不到的。实话实说,不是你不够美,或者不够有才华,世子是武将出身,左右认识几个字,对诗文真的没什么兴趣,你们用错了方向。”
  “世子在江都诗会上做的【洛都赋】浪漫真挚,艳逸绝伦,江左风传,你说他只是‘左右认识几个字’?”
  宁兰:“……”
  她不喜欢写诗文,霍起又没在给她的信里提到过,她是隐约听说最近有一首炙手可热的关于洛阳的赋,但是完全没往脑子里去过啊。
  宁兰道:“你这小姑娘,就是倔强。”她收起没文化的尴尬,勾了勾行竹:“让世子喝完酒来后院武场,我有几招霍氏剑法想和他讨教讨教。”
  作者有话要说:  双儿不是恶毒女配,是重要助攻。
  但是曼曼得先收服她哈哈。
  《洛都赋》就是柿子人在江都,思念洛阳的一首赋,啧!闷骚!
  第54章
  尹双儿想,世子清俊超逸,笔墨生香,能写出那么好的赋,怎么会喜欢舞刀弄枪呢?
  后来世子饮完酒,来到后院,接过宁兰手中的剑,在月色下耐心演示了一遍给她看。
  尹双儿站在黑乎乎的廊檐外面,呆滞了。
  原来“矫若游龙,超逾集乌”的身姿是真实存在的,武人所说的剑气她虽然看不到,但是世子一剑破开冬日霜气的凛冽白痕她看得分明。
  仿佛极细的霜花被从中破开,炸破霜雪。男人张弛有度,力量充满美感,每一个起落都利落干净。
  尹双儿想,如果是这样赏心随欲的境界,世子喜爱武艺也不奇怪。
  但是世子本人造诣至此,又怎么可能看中小姑娘的小打小闹?少女肌肤柔嫩,纤腰丰胸,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来应承男人欲|望的,假模假式扎个样子……
  宁兰从霍起手中一挑将剑柄收回手中,当胸一立,轻叱一声“承让”,右肩一矮,将剑光送了出去。
  霍起徒手与她拆招,侧身指尖在剑锋上一按,宁兰收手压剑,先从他腰线划了回来。
  几个回合后,霍起轻笑一声,拈樟叶弹至剑上:“好快的身法。”叶片阻了来势,宁兰剑花一转,居然使出了他刚刚才示范给她的那一式沧浪濯剑。剑气到处,叶片尽皆一条直线碎裂。
  霍起退后让出剑式收放的空间,轻抒一口气:“我打不过了,我认输。”
  宁兰嗔怒道:“认真点!”
  霍起闻言,抬臂忽然看不清身形地靠近,错手捏住她腕子拉进怀里,低头笑道:“都使出我霍氏剑法了,就是我霍家人,可不是打不过了?”
  宁兰还要锤他胸膛,被霍起摩住发丝将小脸往上轻轻一托,松柏清淡的气息渡入她唇齿间。
  男人长身玉立,女子娇媚撩人,一对璧人亲密的样子应是极美好的。尹双儿在廊外看了一会,默默流出了眼泪。
  会诗文也许可以和世子唱和,会剑术原来可以被世子抱在怀中。她们怎么这么傻,要勾搭男人还是要有肢体接触啊!
  可是武艺要从小练习,她们现在都来不及了,没希望了。
  *
  霍起将人送回别院又要去忙了,走之前低声在宁兰耳畔道:“没想到曼曼竟然有让别人围观我们亲热的癖好。”
  宁兰急道:“才没有,只是亲……哎呀。”她抬眼看霍起。
  霍起忍不住笑着摸她发顶:“早发现了。别心软,若是下不了手……就交给我罢。”
  “你别看不起人!”
  送走了大忙人,一进客室,尹双儿哭得双眼通红跪在她书案旁。
  宁兰问:“你现在知道世子为什么喜欢我了吗!”
  尹双儿抽噎着回答:“他瞎了。”
  宁兰:“……”
  小丫头片子嘴还挺硬。
  宁兰喝着热茶,由着她一径跪一径哭,自己挑了本游记看,寻摸着成婚后和霍起去哪里游玩。
  两人对峙着,一个紧绷,一个闲适、过了许久,忽然听尹双儿哭道:“你骗我。才不是因为你武艺好,就是因为你比我们长得都漂亮。呜呜……世子没瞎,我丑呜呜呜呜……”
  宁兰:“……”好叭,这样说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宁兰示意行竹热了块巾子来,起身给双儿捂在眼上:“你自然是不丑的。只是罗敷有夫,使君有妇,你的颜色再好,他心里有人,也只能辜负了。你别恨恼他,说句实话,我觉得你对世子也当不上什么真喜欢,不过是色授魂与,见色起意。若能救你出薛知州火坑的另有一位俊朗贵公子,你不会变心?”
  尹双儿诗文精湛,一向有些心高气傲,听她这么说反驳不出,便质问道:“若有一位比世子更俊朗高贵的,难道你不会变心吗?”
  “首先,没有这样的人。”宁兰说罢,尹双儿也不由泄气,点了点头。
  “其次,纵然有。”宁兰压着书页,认真道:“我也不会变心。你刚才说的有一点对,他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才喜欢与我对剑。同样的,我也是因为喜欢他,才喜欢他的出身姿容。你肯定不服气,因为你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宁兰低声道:“其实我有一个人想介绍给你。他肯定比世子待你好,但你心眼太多,我担心他被你欺负。”
  尹双儿茫然。
  宁兰道:“若是有缘,你们自然会知道如何相处。我给你们牵一条相见的线。”
  尹双儿道:“你不用笼络我,我不会替你写诗的。我再也不想做这种骗人的事了。”
  宁兰无言:“替我写诗?谁告诉你我需要这种花里胡哨的名头替自己传播声名了?”宁兰宁做武将家的文盲,也不要枪手。
  转了一转念头,宁兰侧头道:“唔,你倒是看出了我的出身,是个聪明孩子,我对你的希望不在这上头。”
  尹双儿道:“你也不用介绍贵族男子给我认识,我已经看明白了,以后不会再纠缠世子。只要你不卖我去那种地方,我愿意一辈子不嫁,伺候你书墨。”
  宁兰笑了:“你愿意了,可是我不愿意一辈子写诗呀,我最讨厌舞文弄墨了。”
  尹双儿气结。
  *
  尹双儿说到做到,第二天开始倒是认认真真服侍宁兰,再也不骚扰世子了。
  霍起揽住小娇花奉承:“我们曼曼真厉害,也不知道谁有这个福气,娶回去主持中馈。”
  宁兰道:“我也不知道。”
  霍起低头看她神色,也不像生气,低声问:“我做了什么让曼曼不开心了?”
  宁兰问:“写了赋为什么不给我看?觉得我没文化赏析不了?”
  霍起愣了愣,想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小心地避开敏感字眼:“想你一贯对这些歌赋不感兴趣,不想巴巴送上去招你烦。”
  “本来隔得就远,你再烦我,就不理我了。”
  宁兰要了一份《洛都赋》的誊抄本,街头巷尾都在热传,倒是不难找。看完才明白,他这是“所思在远道”,不由得脸红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首诗,虽然不知道他思念的是谁。
  吃饭的时候,霍起给宁兰舀好汤,陪她用了一会,出去看传信。
  尹双儿现在明白引得洛阳纸贵的《洛都赋》是写给谁的了,忍了忍,还是担心她吃亏,向宁兰道:“我听江都的官员说,世子的出身,应该是要尚公主的。他这样高调偏爱你,不担心公主为难你吗?”
  宁兰撑着下巴:“他应该是不担心。但是我现在有点担心了。”
  *
  回到弘安侯府,还未安排妥帖家事,墨染来传,午后太后得空,元家、魏家、虞家、林家的贵女都去请安,让宁兰若休息好了也去见一见。
  宁兰收起疲惫,这就是客套话,再累她敢不去吗?
  快到年节,洛阳城里处处开始贴红绣幡,打糕蒸馍,富贵点的人家门口还雕桃木。
  宫里排场更大,明窗开笔、年节如意的器皿要拿出来清洗晾干,仪仗乐器更早早开始排练,树木上各宫宫女已经开始比试着挂了不同原型花卉的红色绦带绒花,栩栩如生。
  宁兰被宫女引进寿安宫时,正见太监们在比万寿灯的灯联,汉白玉石座上的戗木已经量好了,足有六七个人高。往年她只在正月拜见太后时随其他贵女一起见过成品,腊月里太后这里忙,允她进来还是头一回。
  她进去的时候,元露、元馥、魏瑛、魏妙妙、林燕渺已经到了,见到她都目露微笑。
  其他人便罢了,元露那笑容也是看不出一点不快,因她来晚了,还和太后道:“宁兰妹妹远道而来,一回京都第一件事就是拜见太后,足见对您的诚心。”
  太后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宁兰抬头望去,自己年后及笄,几人都到了年纪,这两年这样的聚会多了。燕渺最小,原先并不参与。自己去了一趟江都回来,她却突然出现在这里,多半有用意。
  虞安安来得最晚,她已经议定了亲,和元扈关系又不好,索性连面子都不愿意做。太后也淡淡看了她一眼,因着她父家的缘故,吩咐令秋也赏给了她一碗茶,虞安安叩谢了。
  宁兰刚按照规矩将太后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无声敬重地放在桌上,便听厅外太监报:“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一身五龙圆领玄衣,发上九旒冕还未来得及摘下,应是从正式仪典中来。
  他走进来,脚步不顿,眼神却是忍不住先看了一眼宁兰。她远途去江都,恐怕吃了苦,面颊却不见消瘦,眼波里有种明艳的幸福。看来在江都过得很好。
  太子转过头去,不忍再看,向皇祖母躬身行礼。
  太后让令秋给太子收拾了团垫,坐在自己右首下,接着手一招,却是向林尚书的女儿林燕渺:“燕渺刚过生辰,又长了一岁,过来给哀家好好瞧瞧。”
  林燕渺父亲是规规矩矩的科举出身,得蒙皇恩官授正三品,居一部之首,全家都很感念皇室。
  太后一说,她便垂头恭恭敬敬小步走来,正要跪在太后面前给她相看。
  太后一抬手,令秋将右面团垫也放好,太后微笑着道:“坐近些,哀家年纪大了,太远可看不清。”
  原来定的是她。
  虞安安自是不服,但她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也不可能肖想皇太子妃的位置,何况她对太子原也无意,看了一眼便转头取茶。
  元露的心里就不那么美妙了。在座的所有人里,原先她是最有资格坐在这个位子上的!
  若不是宁兰在百花宴上大吵大嚷她偷东西……
  元露压抑着恨意,尽量温柔不失妥帖地望向宁兰,想从她的眼里看到和自己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失落。
  却不料太子在众人之前先开了口:“听闻弘安侯女为叔父之事奔走,前一段日子去了江都。”他没有说这样好,也没有说不好,只等着宁兰自己解围。
  宁兰慢慢抬头看他一眼,头上的珠钗流苏簌簌划过她的发丝,瓷白的肌肤没有一点瑕疵,目色淡淡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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