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要塞墙头上洁白的帝国旗帜迎风招展着,旗帜上的金色圣龙因为久经风霜而显得有些暗淡。
  两个士兵穿着厚厚的盔甲坐在倚在城墙边上,其中一人将沉重的头盔摘了下来:“热死了,这种天气还他妈打仗。”
  年长一点的那个士兵抹了把杂乱的胡子,从城墙的瞭望口往外看:“你还没打过仗呢就开始抱怨了?”
  “谁说的?我在北境剿过匪!”
  “那些不过是乌合之众,”老兵叹了口气,“帝国太平得太久了。”
  “我们一定会灭了那些异端的,”年轻士兵脸上带着一种荣耀而轻狂的神色,“元帅大人会打到他们的老巢,让那些怪物永远消失。”
  他强大的祖国地跨半个大陆,屹立千年不倒,永远不可能被击败。
  “唉。”老兵看着貌似平静的南方平原,几乎可以闻到空气中飘来腐朽的死亡气息。
  “等到许多年之后,我还可以对我的后人讲,我曾经在某某战役中保卫了国家……”然而尖锐的破空声突然想起,瞬间夺走了这个年轻的生命。
  老兵下意识扑倒在地,扯着沙哑的嗓音大吼:“敌袭!敌袭!”
  两种不同的号角声几乎同时响起。
  数不清的白骨从地下冒出来,推推搡搡地涌向峡谷间高高的城墙。亡灵们眼中悦动着幽绿色的冥火,扛着锈迹斑斑的武器前进。
  “都冷静!弓箭手,□□手准备!”海尔蒙特元帅几步便登上城墙稳住了慌乱的士兵。
  下边的亡灵射手也开始朝要塞□□箭,可惜那些破破烂烂的武器大都无法对矮人铸造的全身甲造成什么威胁,伊斯坦的士兵们也逐渐放下心来,开始有条不紊地反击。
  “那一位怎么样了?”海尔蒙特询问一旁的卫兵道。
  “没动静,一直在冥想。”
  “看好了。”海尔蒙特头疼地叹了口气。
  亡灵的数量远远超过人类士兵,这些前赴后继的炮灰虽然战斗力不怎么样,但很快就顶着攻击簇拥到了城墙下,试图撞开大门。同时一些石像鬼之类的空中单位飞起来对城墙上的士兵开始了攻击,使得守军无暇应付。
  “火炮和魔导炮都准备好了没?”
  “早就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元帅。”
  “那就给我把这些东西狠狠打下来,然后派狮鹫营清理空域!”
  远处亡灵大军的后方,西文骑在马上看着要塞内炮火齐鸣:“真是倒霉,怎么偏偏让我遇上了。”
  拉蒙森的疯子研究员们制造了大量战争武器,可那些东西现在还都在他们的新国王手中,吸血鬼的主力也并没有出动,他带出来的先头部队兵力有限,没想到就遇到了海尔蒙特那个难对付的家伙。
  “我们要等待后续部队吗?”
  “不用了。”西文沉吟片刻,血红的眼睛凝视着远处飘扬的圣龙旗笑道,“我今天就让这些人类见识见识什么是龙。”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远古神灵一样的亡灵龙踩着无数白骨腾空而起,飞到了要塞上空。惊恐的人类士兵连忙反击,然而那些羽箭和弹丸对于这只庞然大物来说只是隔靴搔痒,丝毫无法构成威胁。
  正在要塞中冥想的米耶塔猛地睁开眼睛,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卡多雷恩……”
  “敌人的军队已经来袭了,殿下,”巴曼报告道,“还派来了亡灵龙。”
  “我去看看。”
  “您不能去。”巴曼伸出手挡在门口。
  “你拦不住我,巴曼,我如果想做什么的话早就做了,”米耶塔看着前任皇家亲卫说道,“而且你觉得这么点守军挡得住敌人吗?”
  巴曼沉默了一下,做出妥协:“我会跟着您的。”
  “你随意。”
  亡灵龙喷吐的龙息席卷了山谷,人类士兵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待到魔导炮重新充能发射时那些炮灰们却已经趁乱撞开了城门涌入要塞之中。
  要塞大门洞开,蛰伏后方的吸血鬼们终于露面了。人类士兵们大多是第一次见到这些双目血红,獠牙尖锐的生物。最令他们恐惧的是,当战友们尸横遍野之际,只要那些敌人念几句咒语,昔日弟兄就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自己举起屠刀。
  元帅愤怒地一剑砍下了自己部下的脑袋,看着那个无头尸首胡乱地继续攻击着。
  “元帅大人。”
  “你怎么来了?”海尔蒙特诧异地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然后不悦地瞪了眼逃避对视的皇家亲卫,“巴曼!”
  “集中炮火攻击骨龙的脖子。”米耶塔却没有多余的废话。
  海尔蒙特愣了一下,半信半疑地对着一旁的副官下令。
  隘口出四门巨炮尚未完全冷却就再次充能,耀眼的光芒在骨龙身上炸裂开来,引来其一阵怒吼。
  西文看着那四门炮,不由眼皮跳了跳。
  狮怒,人类和矮人最杰出的工程师与工匠联手锻造的巨炮,每发射一次就要耗尽一枚高阶魔晶……海尔蒙特手中的制空力量似乎准备太充足了些。
  “这都打不死?”海尔蒙特诧异地看向再次摇摇晃晃飞起来的亡灵龙,眉头不由紧锁起来。
  纵然是米耶塔也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还有一战之力。
  现在敌人已经大多数攻入了要塞之内,配合外边的亡灵两面夹击,海尔蒙特看着那些在白骨之间穿梭的异端,忽然目光灼灼地看向了一旁的米耶塔:“殿下,证明您对帝国忠诚的时候到了。”
  米耶塔谨慎地后退他:“什么意思?”
  “在这座要塞里还有一个圣光法阵,但是,”海尔蒙特顿了顿,“只有皇室血脉才能启动。”
  米耶塔盯着海尔蒙特看了许久,心中不断权衡着利弊。
  能被海尔蒙特留作底牌的法阵想必威力不会差,一旦启动的话这些吸血鬼恐怕没有好下场……可如果他启动了法阵,击退了敌军,就会是帝国的英雄,而不仅仅是以一个流亡在外的皇室身份回到伊斯坦。
  “那就请您带我去吧。”
  尽管战况惨烈,海尔蒙特还是不由露出一个笑来,拍了拍米耶塔的肩带他进入了城墙上重兵把守的塔台。
  四千年前伊斯坦那位传奇的皇帝接受了霍布斯的臣服,令吸血鬼们居住在大陆的最南端。但为了帝国的安全,帕德还是亲自督造南境防线,并且在几个最重要的要塞中暗地里布置了大型的圣光法阵。
  整个山谷,连同关隘,都是法阵的一部分,此刻亮起了耀眼的白光,将那些低阶亡灵们净化成了飞灰。
  身陷要塞之中的西文心中一惊,伸手遮住眼睛,这些强烈的圣光灼烧得他皮肤生疼。
  “撤!”没料到人类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的西文只得恼怒地下令撤退。
  逆转了劣势的人类在火力掩护之下高呼着开始反击,圣光加持之下的帝国士兵一扫疲惫,战斗得更加勇猛。
  米耶塔看着身边的人类一个个激动地冲下城墙开始报仇反击,本想静待战事结束,因为这些圣光令他也十分不舒服,却没想到在战场中看到了预料之外的人。
  “喂喂喂!”布莱克惊恐地看着他从城墙之上翻身跳了下去。
  西文身为一个九阶高手,即使身处圣光之中也不是一般人类能对付得了的,但他也明白如今的情形对自己十分不利。虽然大多数机械生物和高阶亡灵还在作战,但人类已经掌握了主动权。
  “爸?!”
  “米雅?”从一名人类身上拔出剑的西文诧异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儿子,失笑道,“你果然还活着。”
  米耶塔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在元老院的通缉名单里。
  “动手吧。”西文抬头看了眼四周越来越难以支撑的亡灵,轻轻叹了口气。
  “您在说什么?”米耶塔震惊地看着他,似乎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败局已定,米雅,死在别人手里还不如便宜了自己人,”西文抬手打断了他继续开口的机会。
  米耶塔却还愣在原地,不明白西文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爱你的母亲,米雅,”西文看上去有些疲惫,“这一次是我栽了,那不如给你个机会好了。”
  然而还有后半句西文没有说,他不仅是给了他的小儿子一个立足伊斯坦的机会,也彻底掐断了米耶塔回拉蒙森的机会。
  他可以死,但绝不能有人干扰圣战的最终结局。
  米耶塔没想到竟然又是因为他那早已去世的母亲:“我做不到……”
  “快点!”西文看了眼四周后厉声道,“别让我死在海尔蒙特那家伙的手里!”
  “我可以救您!”米耶塔猛地抬头。
  “那你彻底地方可去了,米雅,”西文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人类不可能接受一个救走了敌军统帅的奸细,拉蒙森也不可能因此重新接纳你。”
  “我……您不怕我帮人类抵抗吸血鬼吗?”
  “你抵抗不了,你赢不了你哥哥,”西文看上去对这一切毫不怀疑,“拉蒙森会胜,但你哥哥已经答应过我会放过你,这会是最好的结局。”
  米耶塔沉默着握紧了拳。
  他一点也不想要这样被安排好的结局,可现实却总将他逼到绝境。西文说的对,由他动手是现在最好的解决方式……可他也必将付出惨痛代价。
  杀了他。
  烬灭渴望着这个九阶亡灵法师强大的灵魂,不请自来地出现了主人手中。
  但米耶塔第一次拒绝了他,拔出了那把锋利但不会吃人的匕首,亲手刺进了父亲的胸膛。
  被圣光长久照耀的吸血鬼早就已经不堪一击,米耶塔几乎可以感觉到生命在从他的手中流逝。
  “叛徒!”远处试图来救援的卡多雷恩家部属愤怒地吼叫起来,“弑父的叛徒!”
  西文倒在地上疲惫地看着俯冲而下的骨龙,最后冲那个失魂落魄的孩子轻声说了句什么。
  人类没法听见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但米耶塔听清了。
  我爱你的母亲,也同样爱你,儿子。
  失去控制的骨龙彻底坠落在要塞之中,庞大的身躯给人类士兵造成了一片混乱,也给了城墙外残余敌人带走西文尸体的机会。
  “算了,不用追了,”海尔蒙特制止了部下去抢夺敌军统帅尸体的打算,“歼灭残余敌人,保护殿下。”
  留下断后的吸血鬼们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叛徒身上。
  米耶塔看着那些怨毒的吸血鬼,明白自己真的已经无法回头了。
  烬灭悲鸣着划过火焰长弧,狰狞的兽头闪耀着杀戮之光。
  人类士兵渐渐退至一边,惊讶地观望着。
  华丽妖冶的弯刀燃烧着绿焰,持刀者在混乱的战场上步伐轻盈,游刃有余,无情地杀死那些一个个冲向自己的敌人,血腥的杀戮仿佛一场舞会般美丽得惊心动魄。
  长久以来惯于掌控他人灵魂的吸血鬼们无助地发现自己的灵魂被撕裂、吞噬,那妖刀的主人似乎不知疲倦,面容麻木而漠然。
  当最后一个敌人倒下时,餍足的烬灭已经不沾一滴鲜血,而土地却已经被染得通红。
  人类士兵敬畏而恐惧地看着那个长着獠牙的杀戮者。
  “帝国万岁!”海尔蒙特元帅把剑插到地上。
  士兵们如梦方醒,意识到一场恶战已经结束,他们赢了。
  “帝国万岁!”人类士兵们欢呼起来。
  米耶塔看着血色的大地,手中的弯刀传来欢快而满足的波动,而他那颗被杀戮充斥的心仿佛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元帅走到他面前端端正正地敬了个军礼,单膝跪下:“欢迎回家,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