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妇人咬牙吞下恐让人接受不了的疑问,目光也定在什么都没有的一处,怀着一线希望地焦灼着。
  “来,只有姐姐在这,不怕的,来......”招平安一点点接近。
  轻柔的语调听起来好温暖啊,让瓦罐儿不自觉想去依靠,他再一次露出小半张脸,没看到那个高大的鬼了。视线依旧怯怯地盯着越来越近的一双布鞋。
  很近很近了,他本能地想逃,却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里。头顶被轻轻地抚摸,好像......好像以前也有过这么一个画面,是谁啊?那谁也这么抱过他,怎么记不起来了?
  “跟姐姐说,你从哪里过来的?带姐姐去找好吗?”
  哪里?是黑乎乎看不清的那个地方,好可怕!
  瓦罐儿猛地摇头,浑身发抖。刚成为生魂,他对这个世界的未知充满恐惧。
  招平安抱得更紧,心底被冒出的利刺割着,“别怕......姐姐带你回家,回家就都好了......”
  他不知道家是什么,但是对这个词的感觉很熟悉,很向往。回家应该比呆在这里好。
  “那里。”
  顺着瓦罐儿的视线,招平安看到远处的y型路口,那里黑混混地堆了挺高的砖石,还有直直的钢筋。眯起眼睛细看,一道道刚直的地基渠在月光下时隐时现。
  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盖起了房子,是剪刀煞,不好!
  “灯!能照亮的灯!”她急急喊。
  妇人摸到腰间别起的一只小手电,正待解下来的时候,被人一把拽下,断了一半的弹簧扣摇晃两下掉在地上,骨碌碌往不平的路边旁滚。
  “哒”戛然而止,猝不及防地停下了。
  “快!快来帮忙!”
  再一看,招平安已经远在几十米之外的空地上,急速晃动的灯光犹如她的心情。
  瓦罐儿就站在塌埋下地基渠的沙砾堆前,锥形的顶在暗夜里像森然的坟墓。等不及帮手的到来,她跪在一旁赤手空拳去挖。
  江河道里的沙石大多有尖锐的碎物,随着深刨的动作,穿过指甲盖,从连接的皮肉‘缝中趁虚而入。
  妇人也赶来帮忙,因为常年干农活麻利,随手抄过被遗留在这里的铁锹,招平安连忙制止,“别用这个!会伤了瓦罐儿的......”
  她怔了下,泪花瞬时涌下来,铁锹一摔,也跪在地上刨,边刨边哭,“罐儿,别吓妈妈......罐儿啊,妈妈让你出去玩,不会再骂你偷偷跑出去了......”
  指缝塞满了沙粒,挤得指甲胀疼,招平安默不吭声,妇人颤颤巍巍地哭言悔意。
  “你不是想上学吗?妈妈都答应你好不好......”
  ......
  人手徒挖有限,阿择施展鬼术,沙砾像被冲断的河流,从中而开。
  底下终于不再是湿冷的沙子了,她们都摸到了布料。招平安比妇人镇定,有计划的先挖出头部,让瓦罐儿保持呼吸。
  因为是以生魂离体,而不是鬼魂的形式,她肯定他还有呼吸。
  清理掉瓦罐儿口鼻的脏物,妇人也拽拉出埋在沙里的身体,一起抬着到光线好点的地方。
  不知道被埋了多久的孩子浑身冰冷,唇色白得发紫,已经缺氧了。招平安解开棉袄扣子,薄薄一层秋衣下的胸膛几乎没有起伏。
  敞开的棉衣揪在紧握的拳头内,她神色痛苦,眼眸深处闪过许多莫名的东西,陷入进回忆中。
  icu里跳动的屏幕,泛着冷光的器械,垂下的手,盖住身体的白布。没有人听她的呼喊,没有人救他,她救不了他......
  “怎么办啊?我打电话给医院啊!手机!手机呢......”
  妇人手足无措的慌乱,将招平安拉回现实,她狠狠咬住舌尖。现在不是被过往支配的时候,瓦罐儿需要急救措施。
  她叠手做胸外心脏按压,“罐儿,听话......回去!回去......”
  视线逐渐模糊住,恍惚间脑海中清晰地回放第一次见到阿择时的场景。她坐在阶前,他立墙头,他温和的笑容,映射成她童年求之不得的玻璃弹珠。
  她燃符,他笑着接近,一双眸子清澈明亮,她私心没有这般重过,利用积攒功德的名目骗过自己,让他留在身边。
  画面再一闪而过,他死去,她流落街头去寻......一幕幕,一帧帧,割她的心,她要疼死。
  “喂!医院啊~救救我家孩子吧......在、在在新公路这里......”
  一定要活过来!一定要啊......
  这一次上天好似听到了招平安的乞求,随着瓦罐儿嘶哑虚弱的一声哭叫,她也收不住地声泪俱下。
  真好,活过来了。
  可是......那时呢?
  为什么?为什么那时要这样对她?她明明有勤勤恳恳行好事积功德,她只求阿择能好好的,为什么......
  把命分给他不行吗?她明明什么都不求了,连十年,十年都不施舍给他们……
  第83章 嫉妒
  瓦罐儿被送去了医院, 急救医生说是应该没有大碍了。
  招平安回到老宅,因为全身脏兮兮的,不愿意进屋。在浴室里, 她开起花洒, 在呼吸逐渐困难中停止哭泣。
  洗完澡换了睡衣,怔然望着指甲缝里冲刷不掉的污垢, 也许时间太久了,阿择不问便穿墙进浴室。
  牵起她的手察看,“疼吗?”
  眼睛肯定肿了,招平安一直掩饰地低垂眼帘, 抿紧唇摇头。她听到轻轻的叹息,他消失几秒后又出现, 擦干放浴巾毛巾的置物柜, 抱着人坐上去。
  她居高临下坐着, 眼底是他毛茸茸的发顶。一只手被抓着,指甲钳如履薄冰地贴近指腹。
  “噶哒~~噶哒~~”
  听着隔了有点久的频率,就知道他有多小心。
  另一只还可以活动的手,从他的发顶下来, 顺着脊柱溜进衣领内。
  指甲钳失控地偏离, 阿择顿了顿,忍着奇妙发痒的感觉剪完第五个指甲。
  终于轮到另只手, 他若无其事地握住手腕拉下, 制止她调皮的行为。
  招平安不动了,乖乖地让他剪指甲。浴室的空气还是滋润的, 她张张口,声音没有破绽,便问:“阿择, 你什么时候来曲樟镇的?”
  他说:“去年立秋。”
  “那进老宅之前,你都在哪待着?”
  拿开指甲钳,他拨掉深进甲缝里的沙砾,沉吟会,“很多地方,墙角,巷口,瓦顶......”
  所有能第一眼看到阳光的地方,他都待过。因为天亮了,就能看到她了。
  指甲都剪完了,阿择要回屋拿厚睡衣。她跳下来抱住自己,细致到可以在脑海里描绘的触碰,让他眼前浮现出火热的画面。
  浴巾被挂钩勾到散开在地上,缠住他们的脚。
  “阿择,你看看我,我好看吗?”
  鬼的速度何其迅捷,阿择此时的转身,却比南正巷阿婆那扇旧木门还钝涩。眼睛不敢看其他处,不得不迎上他一直逃避的双眸里的情切。
  “好看,平安最好看。”
  她扣住手勾下他身体,吻上凉透的唇,感受到他比回吻更先觉醒的生理反应。微微分开,呼吸如热气喷薄,“那你为什么不要我?”
  他以为她不懂吗?每一晚他都是这样隐忍,浑身僵得像石头,动也不敢多动一下,连拥抱都带着迟疑小心。
  阿择屏住早就没有的呼吸,大气不敢喘一下,“你还小。”
  抓起他的手贴着脸,水蒸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湿冷,招平安更贴紧比这还冷的魂体,“你曾说过,不小了。”
  那是在颍东市说过的一句趣话,彼时心境不同,没了当时的小意温柔。一分钟内甚至都能倒数完的天数,他拿什么底气去要。
  阿择没有弯腰,手轻易地拿到浴巾,裹住她的身体。
  “会感冒的,回卧室吧。”
  招平安不回话,反问:“阿择,我的生日你记得吗?”
  “记得,旧历年。”
  “我要成人了。”
  她眸光深深,认真地落在他佯作从容的脸上。
  这一彻夜,仍旧相偎,各怀心思,长久无言。
  ——
  分秒计时应是公平对等的,但却似成长的速度比消亡的时间还慢。不遑顾及间,冬至这个节日骤然让招平安感到窒息。
  冬至一过,腊月一去,旧历将要翻篇。
  除去上学和睡觉,能看到阿择的时间越来越少,她的眼睛时刻追寻着他,可还远远觉得不够。
  恐慌充斥满看不到他,胡思乱想的空余,还有许多事没来得及做,却总感觉下一秒,所有的所有都会乘风飞逝。
  廖琴琴突然觉得同桌变了,明目张胆地不听课,总是望着外面操场发呆。冬日的阳光不猛,恍惚间看到她脸颊移动的水光,再猛一看,了无痕迹。
  难道是自己眼花?
  不过接下来廖琴琴要说的这个八卦,比好奇更具趣味,“你知道这两天出的大新闻吗?”
  招平安慢了半拍似的,袖口无意擦过书本上的水印,才去接话,“什么新闻?”
  她兴奋地手做喇叭状,咬耳朵,“尖子班的关灵玉早恋,听说对象是林家的财主。”
  “哦。”
  早恋对于乖乖女来说是禁忌,廖琴琴从冯晓的漫画中,被先入为主地植入男帅女美的通俗搭配。
  “你不觉得这个消息很震撼吗?高傲漂亮的学霸,和暴发户土财主,这俩放一起怎么联想不到一块去啊!”
  招平安一扫之前淡薄的表情,忽而小些严谨地说:“可他们确实相爱了,那就证明那些距离比我们认为的,还无关紧要。”
  廖琴琴对于男女情了解浅显,但也知道同桌意有所指,她最近真的不太对劲,难道是因为爱情?
  听说在这方面,女孩子容易孤注一掷地投入,“平安,有什么难过的事可以对我说说,我发誓保密的。”
  招平安以整理书桌的动作,收拾突遇到关心而涌上的委屈,“没呢......”
  下一节课是英语,她好像不知道似的,把英语书放进抽屉最里面,笑着说:“我能一个人生活十年,早就不懂什么叫难过了。”
  女生心思细腻,廖琴琴知道同桌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样豁达,或者说她不像从前那样一门心思地坚持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