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 第79节
  这时高氏却伸手摸着他的脸颊,怜惜地说道:“没关系,我不怪郭兄弟。我的性命本来就是你救的,就当是拿这残败之身报恩了。”
  郭绍惭愧道:“我并没有想从义姐身上索取什么。”
  高氏又温柔地好言安慰:“我知道你是喝醉了酒才胡来,都过去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我们以前是怎样来往的,以后也像那般,没有人会知道。”
  高氏轻言细语地哄了一阵,叫郭绍十分受用。高氏这样的妇人,自有一番温柔。她没有那羞涩的生疏,却是把什么事都想得比较周全、水到渠成,把什么话都说明白了,安慰起人来十分贴切。
  事到如今,郭绍也只能好言相待,接受了高氏的说法。
  高氏小声道:“你一定要当什么也没发生,不然被人看出疏漏。至于姐姐,你只管放心,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
  郭绍点头。
  高氏又道:“赶紧把衣服穿上。”她趴在床上,从地上捡起郭绍的里衬,帮忙给他穿衣,穿衣服的时候她额外仔细,手指从郭绍结实的胸肌上摩挲而过,脸上泛着红晕。
  “你也赶快收拾一下自己的衣衫。”郭绍忍不住说道,“我的自个穿。”
  高氏一口埋怨的口气道:“你先穿好出去到客厅里等我,我还得起来换一身衣服,梳头。裙子早被你弄脏了,我怎么能就这样穿出去……哎呀,你真是喝醉了酒还没命地折腾,我现在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腿都是软的,身体里头火辣辣,义姐差点被你折腾得命都没了……”
  郭绍狼狈地默默穿衣,无法作答。
  一番收拾,郭绍便去客厅里喝茶坐等,看外头的景色也没什么心思了。许久之后高氏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出来,也坐在桌子边上,二人便再次开始谈与符家联姻的事。
  下午时,两三个奴婢进别院来,但她们看到义姐弟俩正好好的坐在客厅里言事,便在院子里站着,没进来打搅。
  郭绍端杯饮茶,不动声色地观察高氏,但见她脸颊微红,却是微笑端庄,既没有埋怨也没有更亲近,完全看不出与午间时有什么不同,只是衣裳换过了。
  ……他下午告辞,径直回家。
  在第二进院子里他看到了一个熟人,巧娘。便是那叫郭二的士卒家的妇人。郭绍记得叫京娘送回去了,这倒又到了府上。他也没说话,走到后园的门楼前,碰到一个女道士,便道:“你叫京娘进来,我有点小事。”
  郭绍在起居室后门外,又坐在之前那条矮凳上,看小雨中的景色。
  没多久京娘就进来了,站在堂屋里问道:“主人找我有事?”
  郭绍一面拉了凳子出来,一面问道:“那巧娘的身世没问题?”
  京娘语气波澜不惊:“没有任何问题。”
  郭绍沉吟片刻,暗忖:京娘做事还是很有经验很可靠的,看来确实是自己多虑了。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厂卫一类的组织,因为不合规矩就不好操作;时代不同,统治手段也不同。但因为赵三和赵普的事,郭绍现在有种冲动,很想通过什么手段,监视他们究竟在捣鼓什么。不过他也得仔细考虑前后关系,否则被知道了并不轻巧,要被人说擅养死士、阴谋不轨。
  京娘走出门来,并没有坐,只是站在旁边,跟着看园子里的风景。郭绍打量她的身材,忍不住说道:“今晚你来侍寝如何……上次你说没准备好,现在可准备好了?”
  京娘的脸颊一红,没有出声。郭绍叹了一口气,转头看那湖面,二人一阵沉默。
  但见那平素明镜一般清澈的湖面,此时被细雨落在水面上溅得毛毛糙糙,明镜似乎已变成了毛玻璃。
  郭绍想起了德高望重的符彦卿在桃花林里的淫乱,还有高夫人端正的仪表下与自己的私情,忽然忍不住有些感叹,回头道:“一个人很难从外到内都完全如一,让阳光照射到内外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或多或少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私,但并不影响他为人处世的品行和态度,是这么回事?”
  他想了想又随口问道:“你有什么隐秘的事,告诉我,我保证不说出去。”
  京娘道:“我的事、还有我所想,不是都告诉你了?”
  郭绍观察她的脸色,笑着诈道:“应该还有,不过你不愿意说便罢了。”京娘白了他一眼:“我在你面前还有隐秘可言么,从外到内,什么地方没让你见着?”
  郭绍听得心里一荡,又见她胸前撑得老高,蜂腰丰臀,比那温柔的小娘子更加有感觉、那诱惑更奔放。他一时间又是有点把持不住,心中难抑绮丽之想。
  但他还是没有轻举妄动,京娘知道他的太多事,包括不可告人的秘密,郭绍并没有把她当成纯粹的小妾。只得诸般好言好语哄她,但京娘并不领情,一句没好气的话便打发了:“又给我灌迷魂汤,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些什么?”
  郭绍无奈,只得左顾而言他,说起正事:“从现在起,我们得养一些眼线和卧底,但不能把我们的身份给暴露了。你先想个法子出来,如果可行,再算一算每月需要多少钱。”
  京娘道:“眼线没有问题,卧底万一被逮住,顺藤摸瓜总会把咱们暴露出来,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郭绍想了想觉得有理,便道:“那先找些眼线,给你手下的人设计一下身份、大概要禁得起查,让她们出面去管。就算被人察觉了,打听消息又不是什么罪。”
  京娘和他谈论一番,便离开了后园。
  没一会儿,杨氏便走了进来。郭绍回头看时,只见她外面穿着半臂,上衣是坦领,里面是一件有金线纹路的华丽抹胸,刚好遮着锁骨下方的肌肤。他愣了愣,心道这不是我送给玉莲的内衣吗?
  杨氏那明亮温柔的眼睛从郭绍脸上一扫,便道:“玉莲姐分了一件给我,主人会生气么?”
  “不会……”郭绍尴尬道,“下次我再送你别的。”
  杨氏上前轻言细语道:“主人家的姐妹真好,玉莲姐姐待我像亲姐妹一样。”
  郭绍心道:女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原本正常,妻妾们若是能好好相处,倒省心了。当下便赞赏里带着告诫,说道:“玉莲心好、善良,月娥(杨氏)出身官宦之家,识大体知礼节,若能与她好好相处,我当然会很高兴。”
  杨氏上前,温柔地看着郭绍道:“从陆孟俊死那一刻,我就说过会一世报答主人,我整个人都是主人的。”
  她一上来就坐在跟前,腻着他。这时她对着郭绍的脸仔细看了一番,翘起朱唇撒娇道:“就去了一趟河北,主人就变成这样了。哎哎,那些人都是怎么照顾主人的呀?”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精致的手帕来,只见上面挂着各种小物什,先把郭绍的手拿到膝盖上,一面闲聊一面就给他修磨指甲。
  接着又让郭绍把头放在她温软的大腿上,拿了一根檀香木做的小勺子,给他挖耳朵。
  郭绍枕着香软的美腿,鼻子里闻着带着茉莉香味的什么胭脂,看着雨景让她伺候着。她的动作非常之轻柔,耳朵里痒丝丝的很舒服,郭绍顿时觉得很享受。
  还能听着她那好听的温柔的吴语,一时间心情便好极了。他笑道:“我真是捡了个宝。”
  杨氏娇声道:“主人知道就好,我就怕你时间一长玩腻了,就嫌弃人家。”
  “我是那样的人么?”郭绍想了想又道,“我买东西的时候,觉得那家织造铺子还不错,她们说能上门来量身定做。下次我便叫她们派人来,给你们量一下身段,和玉莲一人再做一身外面穿的好料子,权作我送你们的礼物。”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尸位素餐者
  雨终于停了,太阳出来的春光灿烂景色才更有春天的气息。
  郭绍在东京的日常作息渐渐建立起了规律,侍卫司官署上直、巡视军营;初一、十五参加朝会,十旬休沐假。在他看来,这份“工作”并不辛苦,强度和时间都非常一般,还有点轻松;回报却是非常丰厚。在这个还有好一部分人靠吃糠咽菜生存的年代,这些高级武将和文官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显然此时的人们都想过这种日子。
  郭绍很珍惜这份“工作”,学会谨言慎行,把精力时间默默花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以免给同僚造成无益的压力。他当然很想稳固自己得到的一切,建立起一种安全感。
  也许所有人都像他这么想,所以以前节度使军阀有实力的时候,绝不愿意交出兵权,不愿把安全拱手让人、将性命全然交予中央朝廷之手。但现在权力重心已经向禁军倾斜。
  点卯之后,韩通、高怀德等一众人从大堂走出来。走在后面的柴贵说道:“北衙殿前司那边又在选兵,搞得红红火火,咱们侍卫司一点动静都没有,是不是也该做点啥才好?”
  柴贵虽然是皇帝(郭姓)柴荣的族弟,但在侍卫司权力并不大,他这话说得也巧,听起来像是抱怨,但一句“咱们侍卫司”便对当场的所有人都套了近乎,好像大家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韩通“哼”了一声,端起架子道:“殿前司选兵,是官家的旨意。圣旨没有让侍卫司动,大伙儿安稳一些有啥不好?”
  高怀德道:“暂时没有仗打,但咱们也要让侍卫司诸军保持战力,别让将士认为就可以占着军籍白食俸禄。”
  一行人谈论了几句,走到廊庑上,便拜礼各分东西,各干各的事。
  郭绍和高怀德一路,故意放缓脚步和他并肩而行,却见高怀德仍旧比自己慢半个肩膀的位置、并不超过。郭绍回头道:“我有些带兵法子想请教高将军。”
  郭绍看着高怀德说话,趁机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表情。但见他一脸淡然,面有正气,投足之间也颇有威仪,看不出什么异样来。郭绍心里想着和他姐姐的那事儿,再看高怀德的表现、觉得那秘事应该没有泄露出去,心下便稍稍松了一口气……想来大家的私事也不容易公诸于众,也许一脸正色的高怀德背后也有人家自个的隐私,谁没事去打探那些?
  身边还有官署的书吏皂隶,郭、高二人一言一行都很讲究。
  高怀德忙道:“请教可不敢当。”
  郭绍不以为然,笑道:“我的军职虽然比高将军略高,但高将军出身武将世家,带兵有方,就怕你藏着掖着,不愿意告诉我。”
  高怀德道:“郭将军若问,我定当知无不言。”
  “那好,咱们去签押房详谈。”郭绍道。
  二人一起走上阁楼签押房,后面就是库房,建在楼上倒可以防潮。既然是问“秘诀”,郭绍便先屏退了左右。
  当下他也不问什么兵法,先从怀里拿出一份名单来,不动声色道:“近日我观旧档,瞧出了一些人又是‘尸位素餐治军不当’者……和上回调淮南怀德军的将领如出一辙,分高将军一份看看。”
  高怀德拿在手里大概浏览了一下,抬头道:“有马军司的人哩。”
  郭绍道:“韩令坤还没回京。我给你一份,是让高将军心里有个底,若是在马军司龙捷军有认识的人,倒可以一起办这事。”
  当然郭绍说的“治军不当”“没有才能”的将领,也只靠他一张嘴说;治军不当者是因为他们和李重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好想办法踢走,省得在侍卫司诸军里碍眼。
  高怀德收了,点头道:“刚才早议,将领们大多也赞同,虽然没有战事,也得保障诸军兵法严明治军有度。那些尸位素餐的人,留着倒是会拖累侍卫司诸军精锐。”
  郭绍道:“正是这个理,官家让我们管着侍卫司,我们不能有负官家的重托啊。”
  听到郭绍提及官家,高怀德若有所思,点头称是。
  这时郭绍便打住了话题,转而问道:“我忽然想起一个事,战阵之上,若是兵马上万、展开得太广,战至半酣如何传达军令?”
  高怀德径直道:“派快马去传令。”
  郭绍沉吟道:“我在濠州时,先军攻入城内中伏。敌军派出细作马兵,趁乱在中军撒布谣言,假传军令,这等事如何是好?”
  高怀德道:“重要军令,派熟悉的部将去。认人就知真假,还可带印信。”
  郭绍点点头,又与高怀德谈论了一番,细问之下,了解高怀德带兵作战的习惯。高怀德并没有什么严密的传令系统,除了战守之令,具体作战基本靠副将和部将分权,主要战法无非就是布阵、进、退。也有一些袭扰、刺探等任务,直接下令部将去干。
  郭绍总觉得不甚满意,这样的组织形式过于松散,过于依赖各级将领个人的发挥和威信;配合鼓号金等下达的军令也只能是一些简单的作战命令。临阵时,究竟要达到什么战术目标、在情况有变时遵循何种意图,一律难以协调……难怪此时能用计的将领都比较有本事,因为人数一多,本来就难以及时指挥,更难各部一起做出什么变化。所以摆开正面拼强弱,倒是主流作战方式。很多时候,还没打,只看双方的布阵就能猜出输赢了。
  因为此时的军队没有“参谋部”。郭绍琢磨可能是这个原因。
  但如何建立“参谋部”?郭绍发现之前自己想当然的传令兵组织非常不实用,临场还拖累了军队反应效率,而且极其容易出错。高怀德告辞后,郭绍今天也没翻旧档,就坐在桌子旁边琢磨濠州之战的情形。
  他回头一想,又觉得自己原来的想法没有错,只是方式不对。刚才听了高怀德一番话,郭绍渐渐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更适合实际情况的做法……那些复杂的印章不好用,可以用高怀德所言“熟识的人”代替。
  (郭绍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如果让各指挥使自己派出认识的亲兵三五人,把这些人放在中军组成传令兵组织;中军再派将领认熟和管理这些亲兵……当需要对某个部队下令时,只需要派出一个传令兵过去,都是各级武将自己的亲兵,自然可辨真假。
  再设幕僚在军府,每道书面军令以幕僚签字;武将拿签字对照笔迹。可辅助防伪。)
  他将这些设想在纸上打草稿,写上名词,用线条推导内在的逻辑关系。觉得理论上还行得通,不过心里仍旧没底;当时在濠州之战时的捣鼓不成功,给他留下了一些阴影。
  但郭绍又寻思:每一种方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不去尝试,永远不能进化出更好的法子来,也不能验证是否适用;上古人类作战拿石头木棒打群架,后来车战、马步射相互协同,都是不断进步的过程,一开始并不能从前人那里学到。
  验证的最好办法是“演习”,和这个时代常规的校检、训练全然不同。现在在校场上训练,要么各自练弓马骑射,要么就是列阵、布阵,并未有真正意义上的演习……至于大周禁军战斗力是怎么练成,根本不是靠训练,是历经数十年几代战火磨练,实战历练出来的。
  郭绍在签押房踱来踱去,感觉自己没法组织起演习。
  首先他没有调兵权,要把禁军拉出去模拟作战,需要皇帝和枢密使认可,从上奏到批复调兵,需要一个复杂的过程。而且显然枢密院会猜测你这么做的用意;什么用意?如果不能让枢密院理解,就徒增麻烦。
  其次,要校检演习的对象,只能是虎捷军左厢。只有这支军队,郭绍才熟悉、容易部署。他一个马步司都虞候,单独针对虎捷军左厢进行演练,便等于向满朝宣称:左厢是我的地盘,我的私兵!
  郭绍左思右想,决定还是低调一点,和大伙儿表现得一个样最好,不必主动去招惹麻烦。当下便拿了一张纸,把构思整理成文,写出来放在兜里,并不示人。
  他琢磨得兴起,又想改编完善一下鼓号金、军旗等信号的作用。战场太宽没法用这些东西指挥整体作战,但各部分别使用,在指挥一级确能更加利于协调进退。
  ……
  吃过午饭又看了一番旧档,郭绍便又去各军驻地巡视,如同往常。然后回家,作息十分规律。
  及至家中,京娘来见,说道:“皇后派人来,让清虚明日进宫,教她新的静养之法。”
  郭绍听罢摸了摸额头,心道皇帝现在在宫里,还是小心一点好。便道:“既然是皇后懿旨,明天你就带清虚去便是了。”
  京娘沉默了片刻,但并没问是不是要给皇后带什么话。既然郭绍没提,她便道:“我知道了,这便去找清虚,让她明日早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