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滞热的潮气弥漫林间,整日不散,惹的人气力亏虚浑身滞重,汗水浸透的衣服帖在伤口上,蜂蜇似的疼。
  梅月婵觉得头晕乏力,掬把湲水洗了脸带着小黑,脚步昏沉返回山洞。
  双脚才踏进洞口,一大堆塌方的土顿时让她触目惊心,李青龙也突然无影无踪,梅月婵心头一沉,昏沉不支的脑袋瞬间一激灵,两个得来不易的野香瓜脱手而出滚落地上。
  “青龙?青龙?”
  天地无声。
  梅月婵愕然。惊呼着,心焦如火俯身跪地徒手竭力挖着,小黑一看,不甘示弱,在一旁像模像样绷紧后腿,迈力挖个不停,
  “梅月婵?”
  听到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蓦然回首,李青龙安然无恙伫立在洞口。梅月婵只觉心里酸酸热热的暗流涌了上来,悲喜交集差点掉出泪珠。
  “你?”梅月婵看着李青龙一步步走到眼前,半是喜悦半是吃惊:“你的眼睛?”
  “好了。”李青龙紧紧握住她的双臂:“想给你个惊喜,反吓到了你。”
  只是三天没看见她的模样,李青龙却觉得长如三年。望着她憔悴的脸色、眼下淡青的阴影、??目光中的疲惫,这次三天中他所没有看到的,这一刻全都尽揽眼底,心瞬间被硌疼了。
  “这几天,你受苦了。”
  手指忍不住停驻于她微蹙的眉间,温柔地抹开凝聚在那里还没散去的担忧焦虑,仔细端详着,眼里全是深不见底的疼惜。
  梅月婵扶着他的胳膊缓步来到洞口,倚墙坐下,一边微喘不止一边弱弱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李青龙递来的果子,梅月婵轻轻咬了一口,干涩的嘴唇抿紧了不肯再动,虚弱地歪靠在墙上,身上条条纵横的伤痕触目惊心。
  “我去找找看有没有鱼腥草,回来给你敷上,可以止疼。明天没雨我们就下山。”
  找药回来暮色己深,梅月婵歪着脸浅浅睡去。这几天她都没有好好休息,李青龙不忍心叫醒她。
  夜,静谧无边,苍茫的山林外,一镰弯月隐现云丛,光如薄纱隐现微蓝,笼罩着万物苍生和倚墙而坐的身影。两人相依偎着沉沉睡去,吹进洞口的风僚动梅月婵额头垂落的一缕发丝。
  小黑静静趴在梅月婵脚边,一动不动,林鸟突然翻动的声音引起它警惕的张望。
  第四天。晨雾还未散去,启明星还挂着天穹。
  李青龙怕打挠梅月婵休息,小心奕奕移开揽在她肩头的手臂。平时早起的梅月婵眉头蹙紧,只是低低地呻吟了一下,动了动眼皮。
  采药回来的李青龙把新鲜的鱼腥草砸碎,来到梅月婵身边。平日活力无限的人儿,此刻面色灰白呼吸微弱,李青龙徒然一惊。
  “梅月婵?你哪儿难受。”
  “……头,头晕。”梅月婵气若游丝微不可闻。小黑喉间发出焦急地哼咛,坐在他旁边歪着脸,紧张的注视着。
  李青龙费力解开她颈间的纽扣,掀开旗袍领子一看,梅月婵整个背部的伤口全都发炎溃烂,肉皮脱落,裸露着红红的血肉,比这更加糟糕的是她己经头痛昏重,睁不开眼,不省人事。
  李青龙心如刀割当即决定:“这里不能再呆了,我背你下山。”
  连日绵雨,脚下泥泞不堪,顺藤而下省时却担心梅月婵安全,不得已沿小路绕行下山。好容易到了山脚,出了密林,正午白花花的太阳炫目刺眼,象火炉放进了蒸笼。
  不过很快,火辣的太阳隐进云层,消失不见,天地之间顿时黯然下来。
  汗水顺着李青龙的脸颊流淌不止。
  趟过荆棘遍地举步维艰的荒野,穿过稻田间湿滑蜿蜒的小路。遥远处,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昏黄的河水近在眼前,浪花翻滚水流湍急。来时的独木桥完全没在水中踪迹全无。
  李青龙气喘吁吁拧紧了眉头,为难而焦灼。梅月婵软软地趴在他的肩头,一路上默不作声气息奄奄。小黑寸步不离,紧紧跟随着。
  “梅月婵?”李青龙忍不住回头问:“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
  听到后背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李青龙悬着的心稍微放了一点:“我要把你放下了,你搂紧我。”
  李青龙小心翼翼的把浑身瘫软的梅月婵放在田边。摸了摸她发烫的额头,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心如火灼:“我去看一下桥的位置,不走远。”
  梅月婵虚弱地点了下头。小黑一动不动趴在她的身边,眼神黯然凝望着梅月婵。
  李青龙用来试水的木棍不是瞬间被水卷走就是拦腰折断。无奈,他只好走远一些找了一根更长更结实的木棍。桥的位置找到了,如果走桥过,由于视线全无只能凭着感觉,一步失误就会滑落水中;河床边缘水深没膝,深处及腰或没胸。
  两条路均是凶险无比,再三权衡掂量,李青龙一愁莫展,陷入前所未有的迟疑。
  一个人涉水而过容易,如今梅月婵不醒人事,危险可想而知。她身上的伤已经等不到潮水退去的时候。
  头顶的乌云越来越重,丝丝凉风无声而至,掀开严丝合缝的蒸笼。又一阵雷声滚过,雨随时会从天际倾泻而下。万般无奈,李青龙只能横下心强行渡河。
  “梅月婵,你坚持住。无论什么情况,千万抓住我不要放手。”
  为了防止梅月婵滑落,也便于紧急关头自己能腾出手来,李青龙脱下西装把梅月婵双腿固定在腰间。
  小黑突然竖着尾巴,冲着对岸发出警惕的吠叫。李青龙目光锐利向对岸注视了两眼,虽然没发现什么异常,但他心里知道,小黑一定看到了茂密的草丛中潜伏着的危险。
  倚着独木桥涉水,是唯一险中求胜的保障。只要桥面不断,至少人不会被洪水卷走。刚刚没膝的河水,三五步距离后便升至腰间,李青龙紧紧倚住齐肩的独木桥,脚下摸索着,向前艰难的行进。
  水波汹涌,拍打在他湿透的衬衣上,冲的他摇摇晃晃。随着水深不断上升,水势越来越急。
  小黑伸出前爪在水里试了一下,立刻退了回去,嘴里不安而焦灼的哼咛着,看到李青龙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小黑沿着岸边着急的来回奔跑着。随后,隐入草中不见了踪影。
  李青龙双目炯炯坚定地直视着对岸。每一步都艰难而顽强,翻滚的水花溅在他刚毅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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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常六的突然背叛,李坤懊恼不已,但相对于田庄复归的欣慰就显得微不足道。简直就是丢了芝麻得了熊掌。田庄这颗安放己久的棋子,最终不负所望,李坤更加相信:“妇人之仁难成大器,自古男人打天下,胜者无不是遵循一个字――狠!这次公开翻脸,必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田庄点头:“明白。”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那条河是必经之处。这四天来降雨不断,退潮也得天晴之后。雷声滚过的时候,一直守在河边的兄弟传来消息:李青龙突然下山。李坤立刻吩咐,不要打草惊蛇伺机下手。
  李青龙背着人事不醒的梅月婵涉险过河,刚刚艰难的行至河中间,李坤得意洋洋的狞笑着现身岸边。
  “呵呵呵呵呵……”李绅晦暗青紫的脸上,强挤出一丝干笑,装作扼腕遗憾的样子:“李青龙,你不怕你的女人被河神抢去做老婆?”
  李青龙面不改色伫立在水中,巨石一样岿然不动。伏在他肩头的梅月婵听到李坤的声音,微微动了一下。
  李青龙冷冷地注视着李坤。
  “你想要什么?”
  李坤的态度越发的倨傲、嚣张,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你的纱厂……”
  李青龙毫不犹豫,不屑道:“纱厂、夜上海,都给你。”一边继续缓缓向岸边靠近。
  “你想错了,这些我都不要。”李坤露出狠戾的神色。他一心只想除掉李青龙,稳固自己在“青龙会”日薄西山的地位,冷笑一声,伸手就往腰间摸去。
  随着两声闷闷的异响,李青龙周围的河面上溅起水花。李青龙不得不停下来,四目对峙,有着无形的刀光剑影火花四溅。
  “几年前,我要退出青龙会,是你,百般刁难故意阻挠。今天,你让不让过,这河我一定要过。”
  李青龙话音刚落,又一声雷滚过,天色更加阴沉。
  李青龙抹了把溅在脸上的水,李青龙坚定的向前挪着。再有三四米的距离,他就可以触到岸边。
  “把桥砍了。”李坤冷冷地命令道。
  “李坤。你要对付的是我,不要伤她。没有她,你怎么能解开‘紫月瓶’中的藏宝图。”
  “那个民间传说,能不能解开还尚未可知。”
  “她现在生病了,你只要答应给她看病,我所有的财产都归你,我净身离开,从此再不踏进上海半步。”
  李坤一脸嘲弄,故作遗憾地摇了摇头:“这些都是你辛苦打下的江山,你愿意拱手送人?”
  “愿意。”
  “英雄难过美人关呀!看来在你眼里,所有的一切都不如这个女人。”
  梅月婵身体虚脱但脑子清醒,李青龙的话她听的字字真切,心有不忍。
  “青龙……”
  “这个条件确实让人心动,不过,接受你赠送的东西我岂不是很没面子?我还是愿意自己动手去拿。既然是交易――”李坤意味深长地顿了一下:“我当然选择最重的砝码。”
  李青龙当然明白李坤口中最重的法码是什么。默不作声面无表情与李坤对峙着。
  李坤恶狠狠地命令:“把桥砍了。”
  蓄谋已久的雨点穿破云层劈头盖脸浇了下来。
  两个手持斧头的人,皱着眉头不情愿的移向河边,小心翼翼的向水里摸去。李青龙紧走几步,一把拉住他伸进河中的胳膊,顺势一带,那人大声惊呼着落入水中,瞬间没了踪影。另一个抱紧独木桥,身体向后瑟缩着,一边大声惊呼一边挣扎,直到被同伴拉上岸仍然面色苍白浑身颤栗。
  雨不停的下着,模糊了视线。在水中伫立的李青龙有着无以伦比的苍凉和悲壮。
  李坤咬牙切齿,再次将手摸向腰间。田庄侧目,莫明的有些紧张。站在李坤身后的严新,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不动声色做好了随时冲上去的准备。
  绕道游过河的小黑,在远处抖掉身上的水,悄悄伏在草丛中匍匐前行。千钧一发之际,严新伸手还未触到李坤,一条黑色的身影,箭似的直扑李坤。有人惊呼,坤哥小心。
  李坤侧身回头躲避不及立刻倒地,枪脱手而飞。趁小黑咬住一人胳膊拼命撕扯的时候,李坤被人仓皇拉起。
  “三哥,我们来了。”慕容琪声如炸雷,带着人从后面快速冲来。
  李坤一边逃跑一边垂死嚎叫:“田庄,你今天一定不能放过他。”
  李青龙趁乱顺利上岸。雨水像一场疼痛的记忆,在两个反目的兄弟中间淅淅沥沥。哀嚎声,狗吠声,搏斗声,全都淹没在噼噼啪啪的雨声里。
  李青龙把梅月婵侧放在地上,两个男人怒目对峙着,却谁也不肯先出手。
  冷冷的雨顺着李青龙的脸颊流淌如湲:“你动手吧。”
  田庄像是没有听到,木桩一样杵在原处,一动不动面带怒色:“我也想有所成就。我敬重你的人才跟着你,但是我永远只能居你之下。永远只能是个配角,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李青龙痛心地摇了摇头。
  “你想要,我可以让你居我之上。”
  田庄悲哀地一笑:“我怎么居你之上?只要你在,论人品论手段论势力,我只服你。杀了你吗?我心不够狠下不了手。你说怎么办?但李坤不一样,他敢玩阴的,我自然会以牙还牙,帮主之位只要我想要就唾手可得。”
  这时,冲破阻碍的常六冷不防迅速扑向田庄,两个人联手,田庄立刻毫无招架之力。被逼至河边的田庄脚下不慎一闪,滑入滚滚的河中。
  李青龙惊呼:“田庄!”同时毫不犹豫扑向独木桥,俯身趴在桥面上,死死拉住田庄的手。
  田庄诧异。求生的本能使他抓住李青龙的手紧握不放。李青龙刚才的惊呼声和焦急的表情不断在他脑子里回放。
  “龙哥?”常六蹙紧眉头,一脸纳闷:“你这又是何必呢?”
  李青龙不答,焦急地催促他:“快救人。”
  常六无奈,极不情愿地弯下腰。刚要伸手去拉田庄,冷不防被反扑过来的人从后面猛踹一脚,瞬间也失身落入河中。
  田庄手疾也快,一把拉住常六的衣领,两个人的身体被猛烈的洪水托浮在水面上。
  李青龙高扬着头,吐出不断呛进口中的水。
  雨点砸在脸上也砸在心上,握紧的手已至麻木,谁也不敢有丝毫松动。没有谁,比此时的他们更懂得,手里握着的是彼此兄弟的命。
  李坤狞笑着,以一副胜利的姿态出现在李青龙身后,抬起脚用力踹向他的后背,全然不够岌岌可危的田庄。在他眼里,消灭李青龙可以付出任何代价,田庄的命自然不值一提。
  李青龙忍着疼痛,用力搂紧桥身,拉着田庄的手始终坚定不移。他知道,他哪怕有一丝松懈,两条命瞬间就会被洪水吞没。
  有热呼呼的液体浸上田庄的眼角,他忍不住在心里恶狠狠的咒骂:李坤,你个王八蛋。
  不远处的梅月婵掀开头上湿透的西装,摇摇晃晃勉强才爬了起来,瞬间又体力不支倒了下去。无奈,她只好抓紧草根,拿过身边的长棍,拧紧眉头咬牙伏在泥泞的草地上,拼命向前爬着,一点点接近李青龙。
  李坤正专注于折磨李青龙,梅月婵使尽全身的力气,把棍挥向李坤的后颈。李坤冷不防被梅月婵袭击,身子一晃头晕了一下险些掉入河中。
  脑羞成怒的李坤,放弃李青龙转身反扑向梅月婵。
  严新见机冲了过来,一把拉住李坤向一边推搡:“快跑吧,已经被包围了。撤,全都撤走。”慕容琪此时也已经突破重围快速奔至岸边,四虎横身挡在梅月婵的面前,接过她手中的木棍,势如破竹劈头盖脸抡了过来。
  李坤一看不妙,不甘雌伏却已力不从心。没有了枪,面对如狼似虎的对手,年迈体衰的他也只能借助别人的保护落荒而逃。
  雨,骤然而止。有些许风,从阴郁的天际怅然而来。
  慕容琪俯身骑在桥上,伸长手臂,伸向漂浮在水中的常六,四虎则拉住田庄的衣服,减少李青龙的负担。李青龙和田庄互相松开的一瞬,他们必须有足够的力量将命悬一线的两个人一一拉上岸。
  能不能营救成功,不只是力量和角度,彼此之间必须有足够的信任和默契更加重要。
  常六第一个被拉了上来。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面朝亿万年依然如初的天空,大口喘息着。紧接着,田庄也安全得救。
  所有的人都平安上岸,生死一线间的后怕,让众人无力又无语。
  “龙哥,他怎么办?”
  慕容琪用嘴努向坐在草地上发愣的田庄。
  李青龙撇了田庄一眼,头也不回的走开。
  四虎接岔鄙夷道:“你也太抬举他了,他配称人吗?还不如小黑。猪狗不如的东西没必要理会。”
  田庄低头望着自己无鞋可穿的赤脚,一言不发。他只觉得心里被一团不轻不重的东西堵着。他不清楚是什么,也许是洪水中李青龙义无反顾伸向他的手。
  “月婵呢?”李青龙突然大声急问。
  大家都只顾着救人,谁也没有注意到,梅月婵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