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秦淮,他还在跟影视行业赌气呢。
  苏倾想了想,咬着唇发了一行字:“秦先生,明天下午可以约拍吗?”
  对方立即“正在输入”,却过了好半天才回过来,似乎打了又删:“拍谁?你吗?”
  “也可以。”
  “生活照发一张看看。”
  苏倾犯了难,找遍了相册也没找到一张自拍,就现场打开前置摄像头随便拍了一张,她站在白窗帘前面,窗帘上满是阳光。
  照片发过去,对面却诡异地沉默了。苏倾已去洗漱完毕化了妆,还对着手机干等了半天,他才回复:“明天下午四点,新城soho不见不散。”
  苏倾把《秋蝉》的碟片、顾怀喻的简历、还有那本黑红的原着《秦宫秘辛》都准备好,拎着包去了顾怀喻的工作室。
  她来的时候,顾怀喻正窝在沙发里抽烟,面前的液晶屏幕上放着一部法国的老电影,光线偏黄。
  光影落在他脸上,满是寂寞的迷离。
  顾怀喻根本没想到她会来。平时她在工作室里,他都去天台抽烟。看到她之后,他才从电影里抽了神,掐了烟,有点恼了:“怎么回事?”
  苏倾急着坐在电脑前工作,有些歉意地冲他笑笑:“我来有事情跟你说。”
  她笑起来软和沉静,没卷过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身上好像散发着一股天然的植物气味。
  打印机里咔嚓咔嚓吐出两张请柬,苏倾伸手一接:“后天你有空吗?我们一起去个生日宴会。”
  顾怀喻默了一下:“谁过生日?”
  苏倾也是这会儿才开始看请柬上的名字,磕磕绊绊念出来:“缪……旗天。”
  顾怀喻再次沉默了,直到苏倾的目光看过来,他吐出两个字:“不去。”
  “为什么?”
  顾怀喻扬起下巴,瞥着她手里的请柬:“你认得他?”
  苏倾摇摇头,又急忙点点头。
  顾怀喻见她两颊发红,看着他的黑眼珠里写满希冀,他淡淡扫她:“我要不去怎么办?”
  苏倾想了一下,听陈立的意思,参加这个生日会的有好多业内大佬级人物,都是自愿,哪怕递个名片也好。
  “那也没关系,我去。”
  顾怀喻移开眼光,猫儿样骄傲的眼瞳里盛了一点冷光,不知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还有一件事。”
  顾怀喻转头看她。
  苏倾说:“我想请明天下午的假。”
  顾怀喻微怔:“怎么?”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工作日,苏倾感冒发烧痛经,都没跟他请过一天假,都是要他赶才走的。
  苏倾不想拿导演的事情惹他心烦,就说:“我约了人拍一组照片。”
  顾怀喻看她半晌,骤然问:“约谁?”
  苏倾停了一下:“一个摄影师。”
  顾怀喻默了一会儿,垂眼说:“你要拍照片,怎么不找我。”
  几个心里有分镜、有构图的从业者拍不好人像的?
  苏倾怔了一下。他毫无征兆地拿出手机,照着她咔嚓拍了一张,照片里苏倾站在窗边,穿一件小翻领厚外套,头发披在肩上,乌黑眼睛猝不及防地微微睁大。他刚才拍得仓促,现在看到才发觉人的轮廓有点拍糊了。
  苏倾老实地问:“你也会拍照啊?”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移到垃圾桶上,可是最终没点下去,指头一收把屏锁了,满眼的黑:“去吧,明天下午不用来了。”
  内河边上的新城soho是一片艺术产业园区,一片旧工厂改造的,还保留着原来的烟囱水管,走工业风,聚集了一大群文创产品从业者。
  苏倾提早到了,因为秦安安的工作室也在其中的一栋楼里。工作室是开放的,她说过要带她参观。她一进门,休息间隙的秦安安就把她领进去。
  “你真是分秒必争呀。”秦安安套在浮夸的德式军装礼服改造的裙装里,跺着一双光溜溜的腿,跺得肩章上垂下的黄色流苏直晃,“勾搭上秦淮河没?”
  桌上放了好多画稿,无脸小人摆出各种各样的动作,秦淮是做导演的,连构图设计稿都是像分镜一样一帧一帧的。
  苏倾边看画稿边老实说:“还没有。”
  “怎么这么没用啊你?微信都给你了还搞不定。”秦安安讥笑地扯扯她的脸颊,
  “用用你这张小脸行不行。”
  苏倾注意到她脸上扑了黑粉,眼线勾得很硬气,鼻影也重,上的裸色口红,上唇上贴了一颗钻。
  这是男妆。
  苏倾好像没听到她的话,好奇地问:“你在拍什么?”
  有人喊她了,秦安安应了一声往棚里走,顺手拿了桌边靠着的一杆儿道具枪,“胡桃夹子知道不?”
  苏倾摇摇头。
  “胡桃夹子你都不知道!”秦安安理理头发,“就是一小兵手办变成人了呗,你有童年吗?去去自己查去。”
  苏倾坐在角落里的凳子上安静地看,坐得很文静,膝上放着包。
  刚才她查了一下胡桃夹子的故事,再看摆出姿势的人秦安安,就有些懂了。她由制服改造的裙子,呆滞的表情,和一双扭曲僵硬的腿,竟然那么美的。她入神地看着,一动不动,好像也变成了一个小巧的人偶娃娃。
  秦淮个子不高,白净,一身黑色休闲装,普普通通的南方男孩,一边拍照一边简略地指导动作。
  拍摄的过程中,他注意到了苏倾。他知道那是谁,明星经纪人,想尽办法找他出山导戏的。他本来不想理,因为他不愿再碰影视剧了。可是这会儿她的表情和动作突然吸引了他。
  她不是在发呆,是在认真看着,怎么会有人看这种无聊的拍摄过程这么认真的呢?
  她眼里的光芒太寂静了,让他觉得她是看得明白的,虽然她什么也不说,光这种孩子样贪看的眼神,就触动了他,竟让他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拍摄很快结束了,因为秦淮挥挥手说:“小秦,不行,你的眼神不在状态。”
  秦安安气得吐火,苏倾却懂了。
  她想起秦淮发过来的那几张真人娃娃的照片,那些女孩的眼睛里不只是呆滞,还有慢慢苏醒的新生儿一样的贪恋。
  胡桃夹子变成人了,那一瞬间,他拥有了**,得多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世界啊。
  秦淮背着相机走过来了,语气平淡:“苏倾是吧?”
  苏倾跟着秦淮走了。
  二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到了楼底下,秦淮开玩笑似的打量她的牛仔裤和翻领外套,玩笑里掩不住的讽刺:“苏小姐,穿成这样拍片来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苏倾梗了一下。两栋楼之间的夹道没人,带着铁锈的工厂大门,阴天底下沉郁的青黑色,是个很不错的景,秦淮心里有点痒。
  他拍片一向有瘾,一天拍不满意,他就想没吃饱一样浑身难受,这会儿他很想再拍点什么补回来。
  他侧过头,看着苏倾:“刚才你听懂了没?”
  “什么?”
  他觉得她这个迷蒙的表情就很合适,相机利落地从脖子上摘下来,“就我刚跟小秦说的那些,她不懂,你明白了没?”
  苏倾很聪明,包放在石墩子上,就自觉地朝那扇大门走了:“我试试。”
  秦淮的目光像检验商品一样审视地扫过她的长发,脸,脖子和身体,落在她脚上,皱了皱眉,“鞋,脱了。”
  冬天的室外,一呼气都是白雾,可苏倾二话没说,一双小皮鞋利落地脱了,还回头看他:“袜子呢?”
  秦淮心里有点儿触动,他觉得和苏倾合作真是太舒服了,因为她懂了就不废话,不懂也肯信人。
  他说:“也脱。”
  四点钟了。
  顾怀喻还坐在工作室里拉片,投影屏幕上是一个漫长的限制级镜头,**的外国女演员,躺在玫瑰花瓣铺满的大床上撩动双腿。
  顾怀喻眼里清清明明,就像当钳工时面对着引擎盖下的无数机械零件一样,审视的,鉴赏的,不带任何感情地看。
  可他发现自己有点走神,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因为他看电影会全身心浸入,像上学的时候,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连窗外蝉鸣声也听不到。
  但是他走神了,西落的太阳从窗户里照进来,照在绿萝旁边的桌子上,落下一条条的平行斜带,他垂下眼,伸出修长手指,抵着花盆一推,慢慢地把它推到了阳光丰盛的地方。
  他想起那一天电梯坏了,苏倾怀里抱着它爬了十六楼,他打开门的时候,叶子上面是她的小脸。
  她额头上冒了一层汗,睫毛也是濡湿的,下面一双乌黑眼睛,柔软地看着他,竟然对他毫无戒心地笑了:“楼道里这两天刷漆,我给你拿盆花。”
  他无意识地打开手机,无意识地翻到了那张有点被他拍虚了的照片。
  共事五年,他第一次存了一张苏倾的照片。
  照片里苏倾双眼微微睁大,他忽然觉得好多多出来的细节,正争先恐后地冒进他的眼里。
  她微翘的发梢,外套里那件杏色衬衣皱皱的领口,领口下她挂着几根细长发丝的白皙皮肤。
  他静默地点了一根烟,像是在看着她出神,手指轻点在那块地方,点得照片颤动一下,又轻轻松开。
  第28章 江城子(五)(修)
  秦淮拍了两个小时苏倾, 拍到天色渐暗, 街边华灯初上,他才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 眼睛还没离开单反屏幕,反复摁动按钮查看着相机里的照片。
  苏倾赤脚站在地上, 脚已经冻得发青, 见秦淮拍完了, 一声不吭地穿上鞋袜, 走到秦淮身边来:“我要给你多少钱?”
  秦淮怔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约拍费用, 他以为苏倾是故意装傻,可那双眼睛里的天真居然那么理所应当。
  他随便瞟了下路边, 指着一家咖啡店的室外伞:“你请我喝杯咖啡算了。”
  两个人拉开椅子,面对面坐下。苏倾感觉手机一震,低头一看,竟是顾怀喻来的电话, 心里马上乱了一拍。
  平时他很少给她打电话,除非她上班迟到,或者在约定的时间没有出现。
  她怕有急事, 马上接起来, 那头的顾怀喻却没有说话,她屏息听了半天他轻轻的呼吸声,鬼使神差地冒了一句:“马上回去了。”
  好像她知道他想问什么一样,明明他什么也没说。
  顾怀喻听着, 居然平静地“嗯”了一声,利落地把电话挂了,只是声音比往常低哑。
  对面的秦淮不知什么时候不玩手机了,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的手机屏:“查岗了?”
  苏倾说:“是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