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他且先见一见清如去吧。
  第二十六章 做贼心虚
  施清如回了自己的房间后,便好以整暇的吃着茶,等候起施延昌来,等他知道了一切后,肯定会立刻来见她的。
  果然不多一会儿,就听见门外传来了施延昌的声音:“清如,是爹爹,爹爹能进来,我们父女说说话吗?”
  施清如便吩咐桃子,“去开门吧,开门后自己找地方歇息去,一个时辰后再回来。”
  桃子应了“是”,给施延昌开了门后,便自顾离开了。
  施延昌不由皱了眉,进屋后与施清如道:“清如,你这个丫头看起来很是不懂规矩,回头给打发了,爹爹另给你挑好的使吧……这些年委屈你了,都是爹爹不好。”
  施清如淡淡道:“我这丫头我才买了一个月不到,规矩上是还欠缺了些,可我觉得挺好的,就不劳老爷费心了,老爷请坐吧。”
  别说给施延昌行礼了,连身都没起一下,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什么叫做“有其主才有其仆”。
  施延昌眉头又是一皱。
  然对着这样的施清如,看着她肖似祝氏的容颜,他竟是半点硬气不起来,半点父亲的架子也摆不起来。
  只得一撩衣袍坐了,道:“清如,我才听你祖父祖母说了一些前阵子发生的事,咱们既是父女,又都是明白人,便明人不说暗话了。我想知道,当年的事你都是自哪里知道的?你以那样的法子吓唬你祖父祖母,又是谁教你的,袁妈妈吗?她虽是你娘的奶娘,你也不能只听信了她的一面之辞才是,你还小,不知道这世上多的是人为了钱财,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施清如早知道施延昌不可能像施老太爷施老太太等人那么好糊弄。
  好在她已提前想好了说辞,“老爷说得对,‘明人不说暗话’,那我便不瞒老爷了。首先我要声明,我是人,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什么鬼啊怪的,所以老爷不必怕我,至于我为什么会忽然间变了一个人似的,——祖父祖母他们应该是这样与老爷说的吧?却是因为我……”
  就把自己当日对袁妈妈说的那番自己浑浑噩噩飘到阴曹地府,见到了祝氏的说辞,也与施延昌说了一遍,末了笑着反问:“老爷说我这是不是因祸得福啊?”
  施延昌的脸色眨眼间已是变了几变。
  身体也是绷得死紧,好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子不语怪力乱神’,清如你若不想告诉爹爹,不说便是,又何必编这样的故事来糊弄爹爹呢?”
  施清如微微一笑,几许恶意,几许嘲弄,“我为什么要糊弄老爷,老爷又是那么好糊弄的么?当年我娘去世时,我才七岁,能知道什么,记得什么?这些年在祖母与金氏的刻意教养下,我更是庸懦胆小得被她们也灌一碗砒霜,都绝不敢挣扎,这一点老爷只消稍做查证,便能知道我到底有没有胡说。可现在坐在老爷面前的我,看得出来半点庸懦胆小与畏缩无用吗?我还会写字,会开药方子,就更别说金氏那么隐秘的奸情,我也知道了,老爷说若不是因为有奇遇,怎么可能?”
  施延昌已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但心里已有六七分信了施清如的话。
  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并不是说这世上就真的没有鬼神精怪,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话罢了,事实上,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谁又说得准呢?
  这么多疑点摆在眼前,除了鬼神之说,也的确没有旁的说辞解释得通了。
  施延昌好一会儿才又干巴巴的开了口:“那、那你娘,都与你说了什么?当年……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对不住她,那她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没回来找过我呢?”
  施清如暗自冷笑,做贼心虚了吧?
  她沉声道:“我娘自然该告诉我的,都告诉了我,所以我是绝不会放过当年那害死了她之人的。”
  从罪魁祸首到帮凶,一个都不会放过!
  “那你打算怎么做?”施延昌的声音更干了,“你才十三岁,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为了报仇,白白葬送了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你觉得值得吗?你娘若真泉下有知,想来也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做的。”
  既然是人,要对付起来便容易得多了,要不,在她为祝氏报仇之前,他先送了她去与祝氏彻底团聚,永绝后患的好?
  反正他死后已注定要下地狱,多一桩罪孽,少一桩罪孽,也没什么差别了。
  施清如似未察觉到施延昌忽然生出的杀机一般,恨声道:“我能怎么做,除了金氏母子三个,其他人也都是我的骨肉至亲,我难道还真为了报仇,弄得家破人亡不成?那我死后肯定也得下地狱了。何况老爷说得对,我才这么年轻,就为了报仇,葬送了自己的前程性命,也未免太不值当,所以杀人放火的事我是绝不会做的,我只要让金氏那个罪魁祸首血债血偿就够了,老爷想必已经知道金氏母子三人已被沉塘之事,我娘一条命换三条命,我的气也算是消了。”
  顿了顿,又道:“至于祖母,还有当年就算没有帮忙行凶,事先却一定知道的祖父和二叔,这些年他们靠着我娘留下的家产,好日子也算是过够了,所以,我将他们一并弄进了京城,让他们以后在新太太的手下过日子,已足够惩罚他们了,毕竟新太太是什么性子,又能不能跟我娘一样容得下这一大家子人,老爷最清楚,不是吗?”
  施延昌稍稍松了一口气,“那、那我呢?你娘难道就不恨我,没让你也找我报仇么?”
  祝氏难道竟没告诉清如,当年他在她被灌砒霜一事当中,充当的是什么角色?
  施清如忽然红了眼圈,“娘当然是恨老爷的,她死了你才回来,还那么快便另娶了新人,把多年的恩爱与情分都忘到了脑后去,更从没想过还屈死的她一个公道……我也恨老爷,这么多年都对我不闻不问,让我若不是有奇遇,也早不在这人世了,换了谁能不恨你的!”
  施延昌没想到祝氏竟真没告诉施清如当年全部的真相,反倒是在含冤而死化作孤魂野鬼后,依然不忘对他留一分情,可见当年她到底有多爱他,爱到那样被他辜负,还葬送了性命后,都无怨无悔。
  可他都做了什么,他为了自己的前程,却生生害死了她……施延昌心里一时间又是自责,又是后悔,他简直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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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人有不如己有
  良久,施延昌才满脸痛苦的低声开了口,“清如,都是爹爹不好,爹爹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
  施清如好容易才克制住了泼他一脸滚茶的冲动,哽声道:“既然老爷知道对不起我娘和我,那自此便让家里所有人都长住京中吧,也好让祖父祖母和二叔知道,我娘当初到底对他们有多好,他们如今日日都得受新太太甚至是李妈妈之流的气,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光施老太爷与施二老爷一心留下有什么用,光施老太太会撒泼又有什么用,只要施延昌铁了心送他们回去,他们也只有妥协的份儿,谁让他们都贪生怕死,又好逸恶劳呢?
  前世施家众人在沉塘不遂事件后,因受不了街坊邻居明里暗里的指点嘲笑,也曾举家进京,那时候施清如已经被送去韩公公的提督府有一段时间了,依然辗转听说了施家众人与张氏合不来,因而不几日,便又被施延昌送了回去之事。
  有前世的前车之鉴,施清如当然得先让施延昌同意了留施家人长住,绝不中途送他们回去,她才能日日看鸡飞狗跳的好戏不是?
  施延昌一脸的为难,“京中的家地方狭小,根本住不开,可要另买宅子,爹爹又实在囊中羞涩,所以他们小住可以,长住却是不行的。但爹爹也理解你想为你娘的冤屈出一口气的心,要不这样,等我安排人将你祖父祖母和二叔送回去后,以后每年我只给他们送很少的银子回去,甚至不送银子回去都可以,让他们必须自己流血流汗养活自己,不然就休想再吃饱穿暖……清如你看成吗?”
  这些年在施延昌心里,张氏论起温柔体贴来,的确及不上已故的祝氏,可有一点,却是他不能昧心否认的。
  那就是若不是靠着张氏,若不是靠着常宁伯府,他一个同进士,是绝不可能短短几年,便做到从五品的,哪怕他这个从五品几无实权,但他的品秩却实实在在摆在那里,足够他那些同科甚至前辈羡慕妒忌了。
  当年施延昌娶了张氏后,读书比之前更要刻苦十倍,可惜到头来,他却依然没能跻身两榜进士,而是掉落到了三榜,成为了一名同进士。
  所以施家所在当地人人都称羡的‘京城的大官儿’施大人,在京城根本连“风光”二字的边儿都沾不上,又怎么敢惹恼了张氏,失了常宁伯府这座大靠山?
  施清如见施延昌毫不犹豫便推了自己的父母弟弟出来当炮灰,暗自冷笑。
  她是恨金氏不假,因为当年施家其他人一开始都只是想的让祝氏自请下堂,惟有金氏一心想霸占了祝氏的嫁妆财产为二房所有,直接提出了灌本就在病中的祝氏砒霜的主意,所以她才会第一个拿金氏开刀。
  可她更恨的,却是施延昌,若不是他见利忘义,狼心狗肺,金氏与施家众人怎么会、又怎么敢灌她娘砒霜?
  尤其她娘被灌砒霜时,他就在门外冷眼看着,在她娘死不瞑目,“赶了回来”后,还一副痛不欲生,恨不能跟了她娘去的架势……她岂能如他的愿!
  施清如收了哀色,坐直了身子,“我说句老爷不爱听的话,当年若不是我外祖父看老爷可怜,让老爷进了他的私塾念书,不但不收一文束脩,反倒还处处补贴帮衬老爷,后来又将我娘许配给了老爷,让老爷再没为银钱发过愁,老爷又岂能那般顺利便得中秀才举人,直至有今日?那如今的老爷,应该只是桃溪镇上的一个木匠,一年辛苦到头,也就够养家糊口吧?”
  “这么大的恩情,便是相较于祖父祖母的生育养育之恩,也差不了多少了。我娘又是外祖父外祖母唯一的骨血,那于老爷来说,她便不只是为你孝顺父母,操心家计,生儿育女,让你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妻子,更是恩人才是。现在老爷的恩人被人毒害了,帮凶们还已过了这么多年的好日子,我也并不是要让他们偿命或是怎样,只是让他们与新太太同住一个屋檐下而已,就这样,老爷还要护着……老爷午夜梦回时,不会觉得无颜见我外祖父外祖母,不会觉得愧对我娘吗?”
  他当然不会愧对,指望一个畜生有人的感情,有人的爱憎是非廉耻,简直就是笑话!
  施延昌让施清如这般直白的把他早年受的祝氏和祝家的恩情说了出来,几乎就要恼羞成怒。
  那些不堪的过去早被他压在了心底最深处,只恨不能全部忘个彻底,为此连家乡都打算一辈子都不再回去了,如今却被自己的女儿这般直白、不留情面的说了出来!
  还是想到他留着施清如还有大用,方堪堪忍住了,强撑着低声道:“爹爹的确无颜再见你外祖父外祖母,也无颜再见你娘,可那总是我的亲生父母与兄弟,另一边你继母娘家又实在……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让我怎么样呢?清如,你就体谅爹爹这一次好不好,至多我答应你,等你祖父祖母和二叔回乡后,我绝对不会再让他们有以往的好日子过,行吗?”
  若实在还说不服她,为了以后的清净和常宁伯府以后的助力,他也只好痛下杀手了,反正兰如那丫头只比她小不到一岁,送去给韩公公,差别应该不大……吧?
  想来二弟如今恨屋及乌,也断不会阻拦。
  施清如淡淡道:“老爷就那么护着新太太,一点委屈都舍不得她受么?还是老爷怕惹恼了常宁伯府,以后于仕途上,不会再给你保驾护航了?其实要我说,谁有都不如自己有,谁强都不如自己强好,老爷以为呢?”
  施延昌听她这话大有文章,“咝”了一声,道:“清如何以这般说?”
  施清如勾起一边唇角,“之前我恍惚听李妈妈说过,老爷此番忽然接我进京,是因为我年纪到了,该说人家了,打算为我寻一门好亲事?若我猜得没错,老爷给我相看人家是假,想将我送给某一个大人物当玩物,以换得自己自此平步青云才是真吧?”
  施延昌此番接施清如进京的目的,至今只有他和张氏、再就是张氏的大哥常宁伯三人知道而已,便是李妈妈等人,也只知道张氏与常宁伯将施清如弄进京,是为了办一件大事,却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大事。
  万万没想到,施清如竟连这都知道,施延昌不由越发相信她的“奇遇”了。
  却到底没脸承认,便只是打哈哈道:“怎么可能,你是爹爹的亲女儿,爹爹怎么可能那样对你……”
  第二十八章 说服
  施清如径自打断了施延昌:“老爷不必急着否认。只是一点,若我不是心甘情愿,要让那个大人物选中我可能不容易,要让他厌恶我,从而不选我,却是极容易的,老爷确定想白做一场无用功,甚至极有可能惹得那个大人物迁怒于你?且我若是不高兴了,还可以让那个大人物选中我之后,反过来让老爷不痛快,老爷又确定想偷鸡不成倒蚀把米?所以,首先就得我们父女齐心,才能其利断金,老爷说是不是?”
  施延昌不说话了,呼吸却变得急促起来。
  若真让这丫头带着对他和施家的恨去了韩公公身边,一旦让她得了势,还能有他的好日子过吗?他这根本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行,必须换人,这丫头也断不能留了!
  施清如余光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老爷先别自己吓自己,若我说,我很愿意去那个大人物身边,我也自信一定会得到那个大人物的垂青呢?老爷虽打发人千里迢迢接了我进京,之前却应当三分成事的把握都没有吧?毕竟那样的大人物,老爷能想到这样的捷径,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我一个自小养在乡下的土丫头,凭什么脱颖而出?可现在老爷已经见过我了,平心而论,这样的我让老爷成事的把握是不是增添了好几分?”
  施延昌仍是没说话,心里却不自觉赞同了施清如的话。
  的确,眼前的她既有美貌,还本事、手段、心计都不缺,成事的希望的确比之前翻了几番,他先前刚见到她时,心里不也曾飞快的庆幸过吗?
  他终于开了口:“就算你是心甘情愿去那个大人物身边的,谁又能保证,你得势后,不会像你方才说的那样,让我不痛快呢?”
  但她既摆明了不好掌控,他又怎么可能傻到作茧自缚。
  施清如淡淡道:“我能保证。一来老爷到底是我的亲生父亲,当年害死我娘的也不是你,所以我不会对你赶尽杀绝,我更不想天打雷劈;二来老爷还有我娘这个原配之事,只怕满京城根本没人知晓吧?我的条件便是,将来等老爷平步青云,不必再看常宁伯府的脸色后,为我娘请封诰命,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娘才是你的原配,张氏只是填房续弦,此生都得矮我娘一头;再就是老爷将来要将一个儿子记到我娘名下,并且改姓祝,以延续祝家的香火,老爷觉得怎么样?”
  施延昌明白施清如方才何以要说那句‘谁有都不如自己有,谁强都不如自己强’了。
  这句话也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这些年常宁伯府是给了他不少的助力,可他受的伯府和张氏的气,却更是数不胜数,他又怎么可能丝毫怨气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反过来让常宁伯府上下看他的脸色,甚至对着他摇尾乞怜?
  何况明明是他的女儿,凭什么到头来好处都让常宁伯府得了去,他只能捡点残羹冷炙?那常宁伯府送自家的女儿去给韩公公啊,又怕坏名声、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又想得实惠,这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施延昌终于点了头,“清如,爹爹答应你,让你祖父祖母和二叔长住京城便是。”
  至多他两边哄,先混一段时间,只要不闹到外人知晓,家里乱些便乱些吧,什么大不了的!
  交易达成,施清如总算肯起身送施延昌出门了,“晚膳我就不跟大家一起用了,劳烦老爷吩咐李妈妈打发人,给我送到房间里吧,老爷好走。”
  施延昌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便吩咐李妈妈,你用了膳就早些歇下吧。”
  抬脚出了房门后,立时满眼的冰冷。
  清如有心计,会揣测掌控人心是好事,可太有心计,就未必是好事了……不过刀锋利虽有可能会伤了自己,却更容易打倒敌人,更容易在逆境中也杀出一条血路来,何况他还是她的亲生父亲,她总不至于敢弑父,也就没什么可怕了!
  施清如等施延昌走远了,才关上门,吐了一口长气。
  施延昌可不是施老太爷施老太太和施二老爷,随便用几样药物装神弄鬼一番,便能吓得他们魂飞魄散,言听计从,断不敢想什么杀了她,便永绝后患了。
  他是只要情况对自己不利,便六亲不认,神挡杀神,鬼挡杀鬼之人,不然方才也不会对她屡动杀心了。
  她如今却势单力薄,除了满腔的仇恨和身上的医术,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如何敢与他彻底撕破脸?
  当然凡事都得稳打稳扎,从长计议。
  好在现在看来,她已经稳住了施延昌,还与他成了半个同盟,那只要熬过她进韩公公的提督府前的这三个月,她便不必再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晚膳过后,施延昌当着一家人的面儿,与李妈妈说了明日要带他们回京中府邸之事,“你提前安排一下马车,再一早打发个人回去禀告太太,让太太提前把屋子下人都安排好,也省得老太爷老太太人都到了,再现安排手忙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