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一边往凤仪殿走,一边满心的不耐烦。
  皇后怎么就想不明白,过继立太子这事儿,根子只在皇上身上,只有皇上同意了,才能成呢?光找他又有什么用,他难道就能让皇上下定决心过继,还一定过继她想过继的那一个不成?
  可邓皇后对他有提携之恩,当年要不是她先提拔他做了十二监之一的司设监的副掌事太监,他之后固然也会在御前脱颖而出,同样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但总归会慢上一年半载的,——当然,他也替邓皇后做了不少事,服侍得她很是满意就是了。
  所以对邓皇后此时的急召韩征虽然很是不耐,到底还是不好不走这一趟。
  而沈留看着他从容优雅,被簇拥着越走越远的背影,则是忍不住啧啧低叹:“咱们督主这副模样儿,可真当得上‘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八个字了,方才他忽然一笑,我就是同为男人,也禁不住心弼弼直跳,不怪那些个不怕死的东西总是私下里说咱们督主与皇上那个那个……”
  “你胡说八道什么!”
  话没说完,已被气红了脸的小杜子愤愤的打断了,“干爹几时与皇上那个那个了,那些混账东西烂了舌根,你也烂了舌根不成,干爹对你还要怎样!仔细我回头告诉干爹,你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上一个敢这么编排干爹的混账,坟头草这会儿应该已经有三尺高了吧!”
  沈留忙赔笑:“好杜儿,哥哥说错了,说错了总成了吧?你可千万别告诉督主,不然督主肯定扒了我的皮。”
  见小杜子仍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又赔了一箩筐的好话,小杜子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低声问他:“给干爹挑人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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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皇后邓氏
  沈留见问,也压低了声音:“据你柳哥说来,已经有十来家递了话儿,说愿意送家中的女儿来服侍督主,管保三茶六饭都服侍得督主妥妥帖帖。只都是些六七品七八品的芝麻官儿,报的也多是家中的庶女,不先亲自见过人,筛选一番,你柳哥可不敢把人往督主面前送,省得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小杜子皱眉道:“那些个芝麻官儿大半都是穷鬼,连嫡女都未必上得了台面了,还庶女,当咱们是收破烂儿的呢?还三茶六饭都服侍得干爹妥妥帖帖,干爹跟前儿差人服侍了?要的是人漂亮温柔,知冷热识进退。这些日子干爹头痛胃痛的老毛病都时常发作,要我说,很该在家歇息一段时间,好生将养一番才是,偏府里说来倒是一应俱全,却冷冷清清的,没多少人气儿,这要是能添一位知冷知热的干娘,把府里处处收拾得井井有条,让干爹日日都高高兴兴的,没准儿老毛病就都好了呢?”
  沈留嘬着牙道:“你小子说得倒是容易,又要漂亮温柔,又要知冷热识进退,人父母凭什么送来给咱们这样的人啊?”
  就算督主在人前再风光,再一呼百应,终究缺了一块儿,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小杜子不满道:“咱们哪样的人?你别把干爹跟你混为一谈,干爹就是那天上的月亮,谁不真心景仰拜服,他们的女儿能服侍干爹,是几世才修来的福气!我看都是你们没尽心,不然你和柳哥给自己放家里的怎么就既有出身,还温柔懂事,知冷知热呢,你们不能只想着自己啊!”
  作为司礼监仅次于韩征的存在,沈留与另一名少监柳愚自然也算是宫里数得着的人物,家里也是早就养了对食的,还不是普通的宫女,而是曾经的妃嫔,所以小杜子有此一说。
  沈留闻言,白了他一眼,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懂个屁!
  他家和柳愚家的都是皇上的低位妃嫔,因为娘家离得远且本身就无权无钱,——不然她们的位分也不至那么低了。
  位分既低,自然月例也低,还没有娘家补贴,时间一长,哪里还有希望与盼头?这才会不得不委曲求全,跟了他们的,表面看起来也的确跟他们和和美美,有那么几分寻常夫妻过日子的样子。
  可内里到底如何,却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他们再是风光得意呢,一对上对方,就会想到自己缺了一块儿,怎会不难受?同样的,对方想到自己好歹也曾是娘娘,却最终跟了个假男人,心里又会是什么滋味儿?
  因对方的强颜欢笑和无声忍受,又会提醒自己,她们跟他们不是臣服于他们的男性魅力,只是因为他们手上的权势,她们都是不得已,心里就更难受,彼此相处起来,也会更畸形,更扭曲。
  督主自来精细敏感,目无下尘,哪里受得了这个?
  既因自卑害怕靠近、面对,又舍不得那份温暖将其彻底推开,以致只能像个刺猬一般,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的好!
  沈留不欲与小杜子多说,说了这傻小子也不会明白,便只是道:“反正过几日你柳哥就会开始去看人了,看了之后把差的都刷掉,只留几个最出挑的,再送到督主面前让督主亲自挑选,应当还是能选出一个让督主满意的来的,你就等着以后再多一位干娘服侍吧。”
  小杜子这才笑了起来:“只要她待干爹好,我服侍她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沈留却不乐观,这事儿他们是瞒着督主做的,就怕到头来,真把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触了督主的霉头,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可想讨督主欢心的人那么多,他们也是真心盼着督主好……且到时候再说吧。
  韩征在细雨里抵达了凤仪殿,随行的小太监刚收了伞,邓皇后跟前儿的大宫女芝兰就迎了出来:“厂公可算是来了,娘娘等好久了呢,厂公快里边儿请。”
  韩征“嗯”了一声,掸了掸身上的雨水,抬脚进了殿内,本就轮廓完美的侧脸在一片背光的朦胧中,越发的昳丽艳冶,勾魂摄魄。
  芝兰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厂公这样的绝世姿容,她若是能成为他的对食,就算只有一日,她也死了都甘心了……但她立时把不该有的杂念都甩出脑海,对着众服侍之人吩咐起来:“你们都退下吧。”
  这是多年来的习惯了,只要厂公来了凤仪殿,皇后娘娘跟前儿便不用旁人服侍了。
  韩征已进了邓皇后的寝殿,就见她已换了寝衣,散了头发,正在殿内走来走去。
  他忙上前呵腰行礼:“臣参见娘娘。”
  邓皇后立刻叫了起,“又没有外人,厂臣且不必拘礼了,坐。”
  见韩征不坐,意识到他是在等自己先坐,心下很是熨帖,遂自己先坐了,果见他这才坐了,方继续道:“本宫听说皇上刚召见了厂臣,皇上都与厂臣说了什么,可有说过继立太子之事?皇上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皇上这些日子都没来过本宫这里,本宫做了点心亲自送去乾元殿,皇上也是不见本宫,本宫这心里真是一点儿底都没有,总算你回来了,不然本宫还得继续吃不下睡不着。”
  韩征笑道:“娘娘稍安勿躁。皇上并没与臣说过继的事,但据臣看来,皇上是真不想这么早就提这事儿,毕竟皇上龙马正盛,现在说这些实在为时过早,娘娘既与皇上夫妻一体,就该与皇上同心同德,任何时候都站在皇上一边才是。臣说句僭越的话儿,娘娘到底比皇上年轻得多,有什么可着急的,无论将来过继谁,您都是唯一的太后,不是吗?”
  说来说去都是这些老生常谈的话,便是皇后没听腻,他自己都说腻了,却又不能不说,实在闹心。
  邓皇后道:“你叫本宫怎能不急,娇娇马上就十四岁了,难道皇上一日不过继,她就一日不嫁人不成?平亲王世子与安亲王世子是男人,多等三五七年不娶亲倒还没关系,她女孩儿家家的,哪能这样白白耽误了?”
  先帝一共养大了五个儿子,依次为原配嫡长子废太子,次子卫亲王,三子平亲王,继后嫡子隆庆帝并幼子安亲王,废太子一支且不说,早在先帝时期便因谋逆之罪,全军覆没了,卫亲王也命薄,早早就一病去了,只留下遗孀和独女,隆庆帝又至今无子。
  所以隆庆帝如果要过继,便只能从平亲王和安亲王两家的儿子当中挑选,正好这两家都不止一个儿子,且世子最为优秀。
  可邓家小一辈里,就跟邓皇后当初一样,只有一个女儿,便是她口中的‘娇娇’了,邓家又是靠女儿起的家封的爵,实则并无多少实权与底蕴,想把自家的富贵荣华延续下去,便只能寄希望于自家再出一位皇后上。
  这也是邓皇后着急过继最主要的原因,她总得知道未来的太子到底是哪一个后,才能把侄女嫁过去啊,不然将来嫁错了人,邓家可该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办,当一辈子有名无实,仰人鼻息的太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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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 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韩征对邓皇后的得陇望蜀很是不以为然,她因着运气好当了皇后,就以为皇后以后都该出自他们邓家了不成?
  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嘴上却道:“娘娘的担心臣自然能理解,但眼下皇上的确没有那个心思。娘娘不是旁人,臣便与您交个底儿,皇上如今不止醉心于修仙问道,还……还在遍寻能人异士,以期练出能长生不老的丹药来,据臣所知,也已有几分眉目了,既然皇上自己便能长生不老,江山永继了,还要太子做什么?这次是大年下的,又法不责众,皇上才没因过继的事发作,等下次谁再敢去触这个霉头,只怕皇上就要发作了,娘娘难道想去当这个出头鸟儿,还是想让臣去当这个出头鸟儿?娘娘就舍得?”
  说着挑眉晲了邓皇后一眼,说不尽的风流。
  邓皇后立刻软了,低声嗔道:“本宫自然舍不得你,可本宫心里的焦虑,你还不明白么?不仅仅是不知道该把娇娇嫁给谁的好,又怕这样拖下去,耽误了娇娇的终生,还得防着长乐殿那一个……呸,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生的儿子也姓萧而不姓宇文,也敢肖想宇文家的天下,偏太后和皇上都纵着他们母子,谁知道将来会如何?本宫实在没法不焦虑啊。”
  她说的是隆庆帝唯一的胞姐福宁长公主,隆庆帝自来敬重这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姐姐,当初他能顺利上位,福宁长公主也出了不少的力,所以如今福宁长公主在朝中都还有一定的话语权,她的儿子萧琅在隆庆帝面前,也自来是最得脸的晚辈。
  时间一长,福宁长公主母子难免就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来,横竖都要过继,这外甥与侄子又有什么区别?太后也颇支持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别人不知道这些,邓皇后到底是六宫之主,又岂能一点风声都没听说过?
  韩征的消息只有比邓皇后更灵通的,当然知道福宁长公主母子的心思,笑道:“娘娘多虑了,您也说了,这毕竟是宇文家的天下,怎么可能让一个外姓人摘了现成的果子去?别说皇上不会同意,便是皇上同意,宗室百官们也断不会同意的,娘娘就放心吧。”
  邓皇后见他一脸的笃定,这才稍稍安心,道:“那本宫现在该怎么办?就这样得过且过不成,就算本宫能等三五七年,娇娇却等不得啊,偏咱们家没有旁的女儿了,总不能拿旁支的来鱼目混珠吧?”
  韩征笑道:“这自然是不成的。娘娘不若时常召了平亲王世子和安亲王世子进宫,再制造机会让大小姐与他们相处,看大小姐更中意哪一个,到时候便指了大小姐给哪一个,咱们再设法儿,让那一个上位,山不来就我们,我们去就山便是了,娘娘说呢?”
  邓皇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斜眼晲他:“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以后若是不成,本宫可唯你是问啊。”
  韩征笑道:“臣办事,娘娘难道还不放心吗?时辰不早了,臣便不打扰娘娘歇息,先告退了。”说完站起身来。
  邓皇后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你真要现在就告退,就没别的话儿要与本宫说了?”
  韩征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忽然对眼前的人腻歪得紧,堂堂一国皇后,老在他一个太监身上找慰藉,算怎么一回事?谁亏欠了她为人妻应有的温存,她找谁要去啊,他今日实在懒得应付。
  又有些可怜邓皇后,虽然已母仪天下八年了,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四岁而已,瞧着却一点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丰腴与风情,反而又瘦又憔悴,眼角也已有了细纹,她这个年纪,可本该是一个女人最美的时候……皇宫果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韩征笑着拱手:“臣今日委实累了,本该回宫就觐见皇上的,偏皇上正闭关,臣也不敢回去梳洗更衣、小憩片刻,刚面完圣出来,又赶着来见娘娘,这会子实在撑不住了,只能明日再来向娘娘请安了,还请娘娘勿怪。”
  邓皇后见他眼睑下的确一圈淡淡的青影,再想到如今的韩征,早不是曾经那个得仰仗她鼻息的韩征,而得她反过来仰仗他鼻息了,到底收回了手,笑道:“那厂臣就先回去歇着吧,本宫也要歇息了。”
  韩征应了“是”,这才却行退了出去。
  次日清晨,施清如在雨声中醒了过来。
  再次进京的第一夜,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很久才能入睡,倒是没想到,竟不知不觉睡着了,还一觉就到了天亮,想来,都是因为知道离韩公公更近了,她心里无形中安定了许多,身体便自有意识的也安定放松了下来吧?
  桃子忽然轻手轻脚的进来了,见施清如已经醒了,也就不再蹑手蹑脚了,笑道:“我刚才来看小姐还没醒呢,没想到这次来就醒了,小姐要起吗,还是再躺一会儿?京城可真冷,还下雨了,就更冷了,还是被窝里舒服。”
  施清如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什么时辰了?”
  桃子笑道:“辰正了。”
  施清如点点头:“我现在就起吧。其他人都起了吗?”
  桃子一边去火盆前给她取衣裳,一边道:“老太爷和二老爷还没起,老太太倒是一早就起来了……”压低了声音,“好像是为了等太太过来请安。”
  施清如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施老太太也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吧,居然还妄想张氏早起来给她请安?
  她不用问桃子,也知道张氏必定至今还没过来,笑着更衣梳洗毕,便带着桃子去了正屋的厅堂。
  果见只有施老太太一个人坐在当中的榻上,正骂施兰如:“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你眼里还有长辈吗,你怎么不懒死算了?果然跟你那个贱人娘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施兰如低着头,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身体却一直轻微的颤抖着,也不知是怕的,还是恨的?
  施老太太见不得她这副鹌鹑样,不,应该说无论施兰如现下什么样子,她都见不得。
  何况她还本来就满肚子对张氏的火,就更躁狂了,张口又骂道:“贱人生的小贱人,要不是……”
  第四十四章 忍让的极限
  施老太太才又刚开骂,就见施清如进来了,立时识相的打住了,站起身扯出了一个笑容来:“清如,你起来了啊。”
  施清如淡淡一笑,“是啊,听说祖母一早就起了,是为了等太太过来请安吗?都这个时辰了,太太竟还没来请安,也太不像话了,这可才第一日呢!”
  施老太太让她说得悻悻的,“我不是为了等你太太来请安才早起的,我是上了年纪,本来就睡不着。”
  她虽蠢,到底没蠢到家,如何听不出来施清如分明就是在挑事儿?
  可还是忍不住更生气了,她从卯正就开始等,等到现在,足足一个时辰,竟都没等到张氏来给她请安,不是出身高门,最是知书达理吗?就像死丫头说的,这才她这个婆婆进京的第一日呢,就连样子都懒得做了,时间一长,岂非越发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施清如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方笑道:“不管祖母是因什么早起的,太太这个时辰了都还没来请早安,就是太太的不是,祖母可得好生管教一下才是,让她知道,咱们施家容不下这样不贤不孝的媳妇。”
  施老太太就更气了,祝氏生前可曾这样过?
  晨昏定省从来都是一日不落,这张氏却是第一日都不来,就算她是公主,也不能不孝到这个地步吧?昨儿瞧着还是个好性儿的,原来都是装相!
  然而想到昨夜施延昌再三再四的警告,想到京城到底是张氏娘家的地界,却只能堪堪忍住,当着施清如的面儿,又不敢发作不敢骂人,也不敢离开,简直憋得都快内伤了。
  所幸片刻之后,林妈妈带着人过来了,一见了施老太太和施清如施兰如,便赔笑请安:“给老太太、二小姐、三小姐请安。还当连日舟车劳顿,天儿又下雨了,老太太与二位小姐还在睡,所以奴婢特地过来得迟些,倒是没想到,老太太与二位小姐早就起了。”
  施老太太满肚子的火立时找到了出气筒,板着脸道:“怎么是你过来,你们太太呢,莫不是还在睡?她倒是受用。对了,你们老爷呢?怎么也不见人?”
  林妈妈闻言,心里也不高兴了。
  听她这意思,莫不是竟等着太太亲自过来给她请安立规矩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