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节
  施清如皱眉想了想,又道:“那太后娘娘可说过什么话儿吗?”
  段嬷嬷却只是摇头,“嘴里倒是嘟哝过几句什么话儿,只我都没听清,也不能知道她老人家是哪里不舒服。”
  施清如还待再说,常太医已在一旁叫她:“……过来帮忙施针。”
  她只得暂时打住,上前帮着常太医给太后施针去了。
  约莫一刻钟后,太后终于幽幽醒转了过来,第一句话便是叫段嬷嬷,“哀家梦到福宁不好了,出事了,你快让人传福宁来见哀家,快——”
  虽然舌头仍有些不灵活,话也说得不甚利索,却忽然比这阵子都好得多了。
  江院判田副院判在一旁都松了一口长气,眼里都是如释重负,太后这明显是大好了,那他们岂不是可以不必再来仁寿殿问诊值守了?回报虽大,风险却也是一样的大,他们实在没有那个金刚钻,以后还是别想着揽瓷器活儿了。
  常太医与施清如却是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担忧。
  太后这忽然的好转,虽不至于是回光返照,强弩之末,却也颇有些不妙,不会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都白费了吧?
  施清如更担心太后会不会拼着最后一口气,来一场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她既然一醒来就说要见福宁长公主,还说梦到福宁长公主不好了,看来她的忽然吐血,就是因此而来,福宁长公主也十有八九是真已经死了,毕竟母女连心,女儿出了事,当母亲的冥冥中岂能感知不到?
  那要是她真确定了噩耗,得多心痛得多疯狂,可想而知……韩征再厉害再横,横的也怕不要命的啊!
  段嬷嬷已在低声宽慰太后:“长公主昨儿出宫回了她的长公主府去,说是今儿要晚点才能进宫,太后娘娘且不必担心,长公主有您庇佑,定不会出任何事的。”
  太后却仍满脸的着急,“不行,哀家就要立时见到她,你立刻着人给哀家寻她去,立刻马上!”
  段嬷嬷还待再说,“算着时辰,长公主只怕也该出发进宫了,其实打不打发人去寻,奴婢觉着都是一样的,况这些日子长公主一直在仁寿殿侍奉太后娘娘,也着实有些个……”
  见太后已开始捶床,“哀家就要立刻见到她,不亲眼见到她安然无恙,哀家不能安心!”
  惟恐太后病情又反复,甚至再次吐血,只得忙忙应了“是”,打发人催请福宁长公主去了。
  太后这才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却是一闭上眼睛,眼前又浮过梦里的画面,她的福宁满身都是鲜血,死不瞑目……真是太可怕了,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做那样的梦?
  一定是她病得太久,身体阴虚,以致邪祟总是轻易就能入侵她的身体,才会让她动不动就做噩梦的,她一定要尽快要起来,以后也一定要尽可能不让女儿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以内才是!
  去请福宁长公主的人自然再也请不到她了,不过暂时还没多少人知道这一点。
  是以稍后太后得到的回话便是:“长公主府的人说长公主昨晚多喝了几杯酒,又、又玩乐得有些晚,今晨起来,身体便有些不舒坦,所以接下来两三日,怕是不能进宫来陪伴太后娘娘了,还请太后娘娘千万恕罪……”
  可惜这话无论是段嬷嬷,还是太后,都不信。
  段嬷嬷不信是因为素知福宁长公主的秉性,怕是早就受够只能日日在仁寿殿给太后侍疾,觉得辛苦,在宫里又束手束脚的,好容易昨儿得了机会出宫去躲懒受用,自然要多受用几日再回来,才不枉这一趟。
  也是,宫里千好万好,又如何及得上她自己府里,既有美酒,又有美人儿,想怎么放浪形骸,都没人敢说她一句的来得舒坦畅快?
  这不回话的人回的都是‘昨晚多喝了几杯,又玩乐得有些晚’吗,分明自己的母亲还病着,一双儿女又才远离不久,竟还能有享乐的心情,还‘今晨起来身体有些不舒坦’,不是不舒坦,而是累着了,并且还想继续累几日,直至玩儿够了,才再次进宫吧!
  太后不信则还是因为她那个噩梦。
  怎么就那么巧,福宁一回府她就做了噩梦,且醒来急着要见她,她便刚好不能进宫了?哪怕身体不舒坦,一样能进宫来,太医和服侍的人也更方便更精心,不是吗?
  总归她不立时亲眼见到人,决不能安心!
  因还是不停的催着要让人请福宁长公主去,“……抬也要把人给哀家抬进宫!”
  甚至都在想着,以后要不都别再让女儿出宫去了,省得她挂心,至多她想她那些内宠了时,让人乔装了悄悄儿送进宫来,在她寝殿里藏个两三日的,又再悄悄儿送出去也就是了。
  自然这次太后还是没能等到福宁长公主,好在等来了方姑姑,“回太后娘娘,长公主真的是身上有些不舒坦,怕过了病气给太后娘娘,才没有亲自进宫来的。还说等过几日,她身上一大好,一定立时进宫来陪伴太后娘娘,还请太后娘娘只管放心。”
  说完又凑上前,小声补充了一句:“长公主还说,请太后娘娘就疼疼她吧……”
  方姑姑瞧着有些憔悴,不过倒是真不见半点慌张不安之色,反而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很有些赧然的样子。
  太后这才信了几分,有了与段嬷嬷一样的想法儿,福宁身体不舒坦是假,想再在自己府里玩乐受用几日才是真吧?
  虽心下仍有些不安,总算没发脾气一定要即刻见到福宁长公主了。
  常太医与施清如忙趁机上前,又给太后施了一回针,还给开了药方,瞧着宫女熬了药来,服侍太后吃下,待她睡过去后,才暂时得了喘气儿的空隙,也暂时能回一趟司药局去了。
  段嬷嬷虽仍放心不下太后,想着他们就在宫里,真有个什么事,也能立时赶过来,倒也没阻拦他们。
  于是师徒两个赶在交午时之际,回了司药局。
  就见小杜子早已在大堂里等着了,一见师徒两个回来,就笑嘻嘻的上前给二人行礼打招呼,又杀鸡抹脖的直冲施清如使眼色。
  看得一旁常太医又好气又好笑,拍了一下小杜子的头,“真当我老头子老眼昏花,看不见你的小动作呢?有什么话与我小徒弟说,就赶紧到一边儿说去,当我多爱听呢!”
  说得小杜子讪讪的,“这不是知道您老人家爱清净,不敢烦扰您老人家呢?”
  施清如已笑道:“那师父,您等我用午膳啊,我很快就出来。”
  引着小杜子进了她的值房,这才正色低道:“福宁长公主还活着吗?可宫里怎么什么动静儿都没有,我早上进宫时,还可以说时间紧急,还不够把消息传得阖宫尽知。可这都过快俩时辰了,还是什么动静儿都没有,到底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呢,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小杜子忙道:“干爹就是怕干娘不知道情况,心里不安,只自己又实在抽不出空儿来,这才让我特地跑一趟,给干娘解惑的。”
  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人已经死了,昨晚差不多三更左右死的,至于死因,如今知道的人应当两只手就数得过来了,不过干娘知道却是无妨的,就是有些个不光彩,我怕污了干娘的耳朵……”
  话没说完,施清如已急道:“我一个大夫,时常见到听到污眼睛和耳朵的事儿多了去了,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倒是快说啊!”
  小杜子只得讪笑一声,大略把福宁长公主的死因说了一遍,“……总归那个场面,听说很是不堪入目。所以皇上本来一开始很生气很痛心,必要干爹即日将凶手捉拿归案,以慰那毒妇在天之灵的,知道真相后,也是勃然大怒,把那毒妇骂了个狗血喷头,亦不许为她大办丧事了,只让干爹将人装殓了,先寄灵到大相国寺呢。”
  施清如终于明白韩征为什么让她放心了,福宁长公主这般不光彩的死相和死因,隆庆帝遮掩且来不及了,怎么可能大肆追查?
  她忙道:“那就算如此,也不能一直瞒着她的死讯啊,旁人且先不说,太后头一个就瞒不住啊!”
  如今看来,太后昨晚打三更开始睡不安稳,五更更是吐了血,便真不是她自己吓自己,而是真的母女连心,有所感觉了。
  那两三日的见不到福宁长公主还好,时日一长,她肯定会更加怀疑的,届时在巨大的丧女之痛下,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可就谁也说不准了!
  小杜子道:“的确不能一直瞒着她的死讯,可好好儿的人忽然说暴毙就暴毙了,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那个中隐情就真要瞒不住了,皇上爱面子,怎么可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也是怕太后承受不住打击,跟着去了。所以干爹才一谏言先瞒着那毒妇的死讯,就说她病了,等病上几个月的,再因病不治而亡,也就不至惹人怀疑,也能给太后缓冲的时间,最重要的是,不能影响了大周与南梁的两国联姻,皇上便允准了。”
  若几个月后福宁长公主的死讯再公开,那丹阳公主尤其是萧琅接到消息,势必更得推后一两个月,便真不必担心萧琅接到消息后,会昼夜兼程赶回京城,带给他们巨大的隐患了。
  届时十有八九连天都已变了,萧琅纵赶了回来,亦不惜代价要查明福宁长公主的死因,为母报仇,亦是于事无补了。
  施清如一边思忖着,一边又道:“皇上纵允准了,太后知道后,也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的,哪怕等她知道时,该抹去的都已抹去了,她铁定也会第一个疑到督主头上。她总是皇上的亲娘,又哭又求又闹的,非要皇上处置督主,再什么话都乱说一气,岂能对督主没有丝毫的影响?届时可就麻烦大了。”
  小杜子撇嘴道:“难道是干爹让她那般荒淫无度的,又是干爹让她见着个俊俏些的男子就往自己府里带的不成?只要皇上听不进太后的话,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那要是皇上听进去太后的话了呢?或是太后哪怕以死相逼,也要逼皇上就范呢?”
  施清如反问,“你怕是没听说过一句话‘女子本弱,为母则强’,意思就是再柔弱的女子,一旦当了母亲,立时也要变得坚强起来了,何况太后可从来就与‘弱’字不沾边儿,那从来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太后还因为那个实则已经真正发生了的噩梦,吐出了积在心上的淤血,虽看似已是强弩之末,但至少人恢复了神智清明;且就怕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索性什么都不管不顾,既不顾别人的命,也不顾自己的命,只要一个痛快了。
  她毕竟是一国太后,手里岂能没有一点自己不为人知的势力与底牌?
  她之前对上韩征时,很多时候不得不退让,也是因为她有所图谋,一旦她无欲无求,只想至韩征和她于死地了,会有如何惊人的破坏力与杀伤力,着实让人不敢细想啊!
  第二百五零章 不打没把握的仗
  小杜子咝声道:“听干娘这么一说,的确要防着太后知道了那毒妇的死讯后,会不顾一切啊,关键又瞒不住她太久。老天爷可真是不开眼,让她做个噩梦,怎么还反倒把病给吓好了呢,就不能直接给她吓得更严重,甚至是……吗?不过没准儿她真听到噩耗时,急痛攻心之下,就跟着……也去了呢?那就真是一了百了了。”
  施清如一声叹息,“哪有那么好的事儿,纵真有那么好的事儿,还得防着万一呢,那你知道督主可考虑过这些,是否又有应对之策吗?”
  小杜子摇头,“这儿子就不知道了,干爹做什么决策,可从来没有儿子置喙的余地,我们大家伙儿都只听命行事即可。不过干爹做事向来走一步看三步,我们还没看懂眼前那一步呢,他已经想到三五步开外去了,既敢这么做,必定什么可能性都考虑过了,干娘就只管放心吧。”
  施清如自是信得过韩征的能力,点头道:“这倒是,督主应当不会打没把握的仗。”
  之前她最担心的是,韩征一旦动手,纸终究包不住火,万一让隆庆帝知道了什么,那总是他唯一的胞姐,他岂能不与韩征计较,不问他罪的?
  可如今他让福宁长公主以那样不光彩的死法惹得隆庆帝勃然大怒,压根儿不会再追查福宁长公主的死因了,那太后知道了噩耗后,会有什么反应,只怕他也早都有了应对之策。
  所以她还是先别自己吓自己的好,太后哪怕再不是省油的灯,说到底隆庆帝才是皇帝,那只要隆庆帝不怀疑韩征,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至于太后可能会使出的种种招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
  施清如这般一想,心里总算轻松了一些,再想到以后终于不必再时时提心吊胆有一条毒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窜上来咬自己一口,她心里就更轻松了。
  只太后母女连心,昨晚什么都感知到了,也不知道如今已远在千里之外的丹阳公主与萧琅,会不会,也有所感觉?
  可韩征与她都是被逼无奈,也只能在心里与他们说一声‘对不起’了。
  施清如本能的不欲再多想这些,遂岔开了话题,“对了,尹六小姐已经出发了吗?”
  小杜子见问,点头道:“卯时一刻就出发了。除了干爹派去的八名护卫,奉国公夫人还安排了自己一房心腹陪房一家三口在路上服侍尹六小姐,加上她那个丫鬟,一行十三个人,一共两辆马车六匹马,轻车简从的,路上如一切顺利,应当至多一个半月,便能抵达凉州了。”
  施清如吐了一口气,“那就好,希望此行他们能一路顺利,早去早回吧。对了,那方姑姑是怎么一回事儿,她之前在仁寿殿时,怎么敢欺瞒太后的,是领了谁之命呢?”
  当时她就觉得好生奇怪,方姑姑昨儿既与‘出花儿了’的尹月华有过近距离接触,福宁长公主回府时自然不会带她,她也据说从昨儿至今,一直都留在宝华殿里惶惶不可终日,方才却怎么会那么及时的出现在仁寿殿,还毫无破绽瞒过了太后的?
  小杜子低声道:“太后不是一直催着要见那毒妇吗,这么大的事儿,也没人敢做主,自然要禀报到御前,皇上便打发跟前儿老崔亲自去见了一趟方姑姑,性命攸关,她自然让说什么,就得乖乖儿说什么了。”
  “原来如此。”施清如明白了,“那她如今人呢,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不会乱说吧?”
  小杜子低笑道:“她如今死了主子,就跟丧家之犬一样,夹着尾巴且来不及了,怎么敢多说一个字儿?”
  也就是如今留着她还有那么一点点用,不然凭她之前每每跟在那个毒妇身边助纣为虐的行径,干爹早让她死无全尸了!
  施清如点点头,“那就好,那我也可以安心了。你且回去用午膳吧,算着时间,你回去正正好,对了,记得让你干爹别太操劳了,什么都没有身体要紧。”
  小杜子笑道:“干娘的话我一定会一字不漏带给干爹的,那儿子就先告退了。”
  说完行了礼,却行退了出去。
  余下施清如又在屋里沉思了一会儿,才也出了值房,寻常太医用午膳去了。
  晚间又轮到她值守仁寿殿,以致有满肚子话想与韩征说,或是什么都不说,只要两个人能聚在一起,能静静的相拥而眠,她都觉得心满意足的,也只能先忍着,等明晚上看能不能实现了。
  太后却比昨晚上睡得还要不安稳,显然相较于段嬷嬷等人的劝说和方姑姑的说辞,她还是更相信自己的感觉。
  段嬷嬷只得让宫女给她熬了安神的汤药,太后却不肯喝,只没好气道:“哀家之前每日都昏昏沉沉,浑浑噩噩时,睡得还不够多吗?再以如今哀家的身体,还不定有几日好活,等哀家死了,就更是可以永远长眠了,还怕没的睡不成!”
  段嬷嬷无奈,只得一直陪着她说话儿,一直到四更天,她实在要撑不住了时,终于见太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却是刚睡着不到一刻钟,便又被噩梦惊醒了,一醒来便满头大汗的叫着:“福宁一定出事了,哀家又梦见她、她……她浑身都是血啊,不行,哀家一定要去看她,一定要立时见到她!”
  还挣扎要下地。
  急得段嬷嬷只得忙忙着人去请了施清如来,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太后先冷静下来,好歹等到天亮后再说。
  施清如能有什么法子,惟有无声摇头,心里却禁不住感叹,母亲与孩子之间,当真冥冥中自有关联与羁绊吗?
  太后既这般怜爱自己的孩子,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当初为什么就不能对先太子一家仁慈些,为什么就不能教会福宁长公主,对别人的孩子也仁慈一些呢!
  在段嬷嬷等人的劝说哀求下,太后好容易等到了天亮,便再也等不下去,要亲自出宫去瞧福宁长公主了,“她既病着,不能进宫来,那哀家出宫去瞧她,总可以了吧?”
  喝命段嬷嬷,“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叫人备车辇去!”
  段嬷嬷见实在劝她不住,只得答应着,着了人去备车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