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可和随月生抱在一起,他只觉得满足妥帖到了极点,于是便只觉得热,不觉得冷了。
  “唔。”
  陶风澈哼了一声,权当作答,随月生便也没再说话,只沉默着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像是想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他似的。
  “别怕。”随月生这么说道。
  一别十年,托徐松常年按时传递信息的福,随月生虽然人在国外,但仍然对陶风澈的经历心中有数——别说杀人了,陶风澈的枪口基本上就没怎么对准过活物。
  随月生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开枪杀人时的惶恐,以及瞬间涌上心头的呕吐欲,和沉甸甸的心理包袱。
  他将这一切强行压抑住,没让人看出什么端倪,但等回到房间独处时,脑浆混合着血液在眼前迸裂开来的景象依然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冲到了马桶边,抱着它吐了个天昏地暗。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过劲来,而他不希望陶风澈也像他当时那么痛苦。
  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有人陪伴,这样他是不是会感觉好受一些?随月生这么猜测着。
  因为他当时吐得浑身发抖时,也很想要一个拥抱。
  他自然而然地将陶风澈微微的颤抖当成了恐惧。
  可事实上,陶风澈现在有一点尴尬。
  随月生身上冷得像是一块冰,可刚发觉自己心意不久的青春期alpha抱着自己的心上人,却感觉像是抱着一捧沸腾的岩浆,让他整个人浑身发烫,甚至都……快要硬了。
  第91章 坦白
  意识到这一点后,陶风澈彻底没了任何想要流泪的念头。
  他不自然地在随月生的怀里挪了挪,试图让下半身离后者稍微远一些——一个alpha在跟omega拥抱时起了生理反应,即便他还未成年,这也足够让随月生去omega保护协会那里告他性骚扰了。
  更何况……现在还不是时候。
  陶风澈并不准备这么早便让随月生意识到他对他抱有的那份见不得光的情感,以及渴望。
  此时二人正紧密拥抱在一起,陶风澈挪动得有些艰难,但即便如此,他也依旧不愿意撒手。
  随月生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陶风澈的头,间或用手指梳理他的头发,动作有点像是在给某种大型哺乳动物顺毛。
  可惜除了八岁那年的那一群战斗力爆表的大白鹅以外,陶风澈再也没养过别的宠物,自然也就没能意识到这点。他只觉得自己被随月生摸得很舒服,甚至还用上了几分定力,以免自己不知不觉溢出几声微不可闻的哼唧。
  他们俩旁若无人地拥抱着彼此,看上去似乎有一直抱到天荒地老的趋势,站在客厅一角,努力将自己伪装成透明人的徐松几乎都要老泪婆娑了。
  ——考虑到陶风澈已经知道陶知行当年想给二人“订亲”的念头,随月生对此也从未直言拒绝,这么一幅兄友弟恭的画面落在徐松眼中,便突然间变了个味。
  随少爷不排斥,少爷现在的态度看上去也有些暧昧,或许……还挺有戏?
  老管家在旁默默地琢磨开了,与此同时,屋内忽然响起来了一道声音。
  “咕——”
  怀中抱着的未成年alpha浑身僵硬了一瞬,随月生微微挑了挑眉,率先松开了这个拥抱,宛若实质性的目光在发出声音的地方——陶风澈的肚子上转了一圈,存在感高到无法忽视。
  ……这也太尴尬了。
  陶风澈努力克制着自己伸手摸鼻子的冲动。
  随月生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问:“你是不是没吃晚饭就溜出门了?”
  他用了“溜”字。
  听上去就鬼鬼祟祟的,可他明明是正大光明地从正门离开的啊!陶风澈很想指出随月生话语中的这一漏洞,但毕竟理亏,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咬牙背上这一大口黑锅,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先去吃饭吧。”
  随月生话音刚落,徐松便已经极有眼色地走出客厅,传唤佣人去厨房端菜了。
  事情还没交代完,陶风澈没什么吃饭的想法,刚想回绝说自己现在还不饿,屋子里却又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咕——”
  陶风澈十分肯定,这一次发出声音的绝对不是他自己的肚子。
  徐松已经出去了,偌大的客厅中只有他跟随月生两个会喘气的活物,声音的来源简直昭然若揭。
  随月生不自然地快速眨了下眼,浓密而又卷翘的灰色睫毛扇了扇,像是挠在陶风澈的心脏上。他脸上面色如常,可一抹绯红却飞快地爬上了他的耳朵,尤其是一对耳朵尖,红得像是秋日湖畔摇曳的红枫。
  陶风澈一眼便扫见了这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但他并没有戳破随月生的伪装。
  “一个人吃饭没意思,哥哥陪着我再吃一点吧?”他摆出了一张无辜的脸,一双微微下垂的狗狗眼中饱含祈求,一个劲地盯着随月生瞧。
  在这样一道目光的注视下,随月生坚持了不到两秒,便迅速丢盔弃甲,缴械投降:“好。”
  陶氏现任的统治者和继承者肩并肩地往餐厅的方向走去,随着走动的步伐,他们的肩膀偶尔不可避免地摩擦在一起,像是一个另类的牵手。
  ···
  厨房里常年备着菜,徐松刚一吩咐下去便很快将饭菜端了上来。
  晚餐依旧维持着厨房的一贯水准,美味而又丰盛,两人肚子都饿了,没怎么交谈,沉默地吃完了一顿饭,开始喝汤的时候,陶风澈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回家后铁定逃不过一顿痛揍,甚至已经洗干净了脖子等死,也做好了等挨打完后三言两语将事情搪塞过去的准备,可他没想到随月生看上去会那么脆弱,对待他时却又那么温柔。
  打好了腹稿的谎言在嘴边转了又转,可陶风澈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但全说实话也不行。
  人工信息素这件事牵扯太广,其中甚至还混杂着楚殷死亡的真相以及他的真实性别,陶风澈根本就不知道该从何开口。对于他而言,楚殷是婶婶,是亲人,可对于随月生来说,那只不过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如果将这一切跟随月生全盘托出,那后者查证的同时势必便会牵扯到楚殷,不但牵连逝者,还会对赵嘉阳再一次造成伤害。
  但那可是看着陶风澈长大,又将他视若己出的叔叔。
  陶风澈心念微动,端起碗将其中残存的汤汁一饮而尽,开口道:“哥,我今天晚上去找一个生产基地里的负责人了”
  随月生放下了手中的汤勺,灰蓝色的眸子盯着陶风澈,是一个倾听的姿态。
  “我之前去生产基地那边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个明面上废弃了,但实际上还在工作的生产线。我让保镖暗中去查探了一下,发现刘天磊——也就是那个生产基地的负责人,涉嫌倒卖药品。当时研究院的王主任也在,他是技术人员,我怕跟刘天磊挑明后他当场翻脸会出事,就没问。”
  “等回来之后,我让人查了一下刘天磊的航班,发现他今天因为私事要来这边一趟,我就带着人去他家里堵了他,问了问他这件事。”陶风澈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结果他说话特别狂妄,还挑衅老头子……我一个冲动就开枪了。”
  随月生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人现在还活着吗?”
  “还活着。我没想要他的命,对准腹部开的枪,也避开了重要器官,人已经让保镖送到医院去了。”没等随月生询问,陶风澈就接着说道,“我也通知了医院那边清场,还让保镖准备了保密协议,在他出院之前,家里的保镖会一直在医院里守着他。”
  “做得不错。”随月生微微颔首,夸奖道。
  即便换做是他,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处理方式了。陶风澈成长得这么快,又这么好,想必陶知行的在天之灵应该会感到很欣慰——就跟他现在一样。
  不过骄傲归骄傲,该说的事情还是要说的。
  餐桌是圆桌,二人今天又坐得近,随月生伸出手,很轻易地就可以碰上陶风澈的头,然后用力揉了揉:“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
  光是听陶风澈转述的内容,随月生心中都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如果他带着保镖进门的时间不巧,刘天磊的手上刚好有一把枪;或者刘天磊并不是孤身一人,还带了其他的随从;又或者刘天磊干脆鱼死网破,拼着命不要,也要拽着陶风澈一起去死……
  随月生见多了穷凶极恶之徒,知道他们对于生命有多漠视,当时的情景又会有多凶险。
  如果陶风澈出了事……那他又该怎么办呢?
  随月生根本就不敢细想下去。
  从被陶知行从仓库里救出来,又给他取了一个新名字开始,前尘往事便如滚滚东流的逝水,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生命中。
  毫不夸张地说,陶知行给了随月生第二次生命。
  而来到陶家,出国读书,回国掌权……全部都不过是为了陶风澈。
  如果陶风澈不在人世了,那“随月生”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随月生不敢想,也不愿想。
  灰蓝色的眼眸宛如一片深不可测的汪洋大海,潮起潮落间裹挟的全是陶风澈看不懂的情绪,后者本就心里没底,下意识地错开了眼,拒绝跟随月生继续对视下去。
  将近十岁的年龄差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陶风澈怨恨于这一条人力无可逆转的时间长河,而在他还不够成熟的情况下,他根本就不好意思将真正的原因说出口——要怎么才能跟随月生说,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想通过这件事证明我已经长大了,我想展现alpha的魅力,想证明我已经可以追求你了?
  尤其是他刚才还鬼使神差地因为开枪杀人跟随月生撒了娇,还因为后者的拥抱和温柔不受控制地哭鼻子了的情况下。
  陶风澈不是天真无邪的幼童,他对陶家暗中的生意心中有数。他见过陶知行在书房惩治叛徒,也见过随月生在灵堂毫不犹豫地开枪——哥哥和父亲一样,都是心狠手辣、生杀予夺的那一类人。
  相比之下,他现在还太稚嫩了,远不足以跟随月生并肩而行,更遑论超越。
  他沉吟良久,最终也只得含糊地开口:“你太忙了,这种程度的小事我不想麻烦你,怕给你添乱。”
  “小澈。”随月生忽然唤他。
  陶风澈下意识地抬眼,正正撞进随月生的眼里,清晰地从其中看见了自己倒影的同时,也看见了其中满得快要溢出来的严肃。
  “对于我来说,只要是跟你相关的事情都不是‘小事’,你也永远不用担心会给我添麻烦。”随月生一字一顿,说的很认真,态度之郑重仿佛是在说一个誓言,“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陶风澈点了点头。
  无言的沉默在餐厅中迅速蔓延开来,随月生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又问:“除了这个,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要跟我说?”
  第92章 午夜
  当然有。
  不但有,还有很多。
  人工信息素、种种“巧合”之下构成的丧父、刘天磊口中的靠山、身份成谜的叛徒、不知该从何开口的爱……桩桩件件全部堵在陶风澈的心头,沉甸甸地往下坠去的同时,也将他一路推上了陡峭的山坡,最终停在了悬崖的边缘。
  再稍微往外站上一点,他便要坠入崖底,摔得粉身碎骨了。狂风裹挟着碎石呼啸而过,吹得他站立不稳,但祸不单行,与此同时,陶风澈又敏锐地发觉了脚下石块的隐约松动——
  命悬一线之时,随月生却开着一架救援专用的直升机而来,悬停在了他的正上方,然后对着他伸出了手。
  只要陶风澈向上伸出手跟他交握,便可在他的帮助下彻底摆脱困境,逃出生天了。
  可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的驱使下,陶风澈鬼使神差地缓缓摇了摇头。
  “没了。”
  他甚至犹嫌不够似的,多补了这么一句。
  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陶风澈再不敢随意错开视线,他屏气凝神,逼迫着自己坦然地与随月生对视。
  最多也就不过半秒钟的时间,可这一瞬间却在陶风澈的脑海中无限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