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萧欥一听就乐了。本来嘛,他想,照元非晚这种大家闺秀的模样,就几天时间,再如何计划,撑死了也就在她面前混个脸熟。虽然多待几天并不能保证有突破性进展,但多几天总归有更多的可能!“就这样办。”
  听着这貌似平淡却暗藏兴奋的语气,卢阳明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得,他和这两根木头废话什么?追不到姑娘,就让他们殿下自己哭去吧!
  但气归气,他忽而想到另一件事,旋即变得正经起来。“话说回来,七郎,早上来这里的那辆马车……”
  “是元府的马车。”公孙问之立刻回答。见卢阳明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他简单解释道:“你我昨天分道去州衙县衙,我正好经过元府外,见他们正在准备车马。”
  李老夫人的喝骂简直是隆隆作响,隔着一条河也能隐约听见一二。只有元家大房住在别院,老夫人的发作对象可想而知。
  萧欥微微蹙眉。他之前没听说,他们前礼部郎中家庭不睦啊?但看今天的阵势,却又不像是小事?“然后呢?”他沉声问卢阳明。
  “然后?哪儿还有什么然后?”卢阳明故意摊手。“我们卢家和他们元家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我也就随口一问。”
  别人家的家务事,萧欥本是没心情管的。但是如果李老夫人欺负他未来媳妇儿,那可万万不行!而且,如果真是这样,他可绝不会让那些糟心玩意儿跟着他未来媳妇儿进长安!“去问问,”他吩咐卢阳明,“他们家里关系到底怎么回事。”
  卢阳明本就打算去,这时这么问,就是故意要让萧欥主动表态。这会儿萧欥说了,他就嬉皮笑脸地应道:“这还不简单?包在我身上!”语毕就打马跑走了。
  “这小子,家长里短也感兴趣了,长安城里呆久了吧!”萧欥不免笑骂了一句。
  话是这么说,但他知道,有些家长里短,很可能影响一个人的前程。他想要把元光耀拉到他这边,那当然先得把一切都了解清楚,免得出什么意外。譬如兄弟,不同心就不说了,万一拖后腿,那可是真要命!
  但当然,拖后腿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你把人当兄弟,你兄弟却恨不得你从未出生过……
  想到这里,萧欥眼神一瞬间变深了。公孙问之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溢出来的冷意,什么也没说。
  虽然早上闹腾了一点,但中午餐桌上,气氛依旧很和谐。用过饭,元光耀便告诉元非晚,他要上山一趟。
  “不然你也一起去?”元光耀忽而想到了新的主意。
  据元光耀的描述,顾东隅才气横溢,而且不拘小节。元非晚心里有点想见识,但还是得矜持一下:“我去,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元光耀立即反驳,“东隅与我同科进士,十年之谊,情同手足。若不是……”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愧疚,“若不是阿耶怕麻烦,不爱叫你出现在人前,你早该见过他很多次了!真要说起来,你叫他一声世叔是很应该的!”
  这话听着没啥问题,但元非晚就是觉得,她爹原来的“若不是”很可能是别的东西。她一边估摸着那可能是啥,一边道:“阿晚自然愿意去见世叔。只是,素闻失之先生学富五车,阿晚担忧自己才疏学浅,入不了世叔的眼。”
  顾东隅,出身荥阳顾氏,号失之,取的是“失之东隅,得之桑榆”的典故,时人大都尊称他一声失之先生。因为家中排行第二,熟人也可称呼他顾二或者二郎。他还有一个号是宁阳山人,不过那是他到岭南以后才取的。
  另外,最重要的是,关于顾东隅,有很多人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傲”。
  所以,听见女儿这么说,元光耀第一反应就是女儿也被误导了。“哪儿有的事?”他开始摆事实,“你还小的时候,东隅就一直对你赞不绝口了!”
  元非晚眨了眨眼。“小时候的事情,做不得数。万一阿晚小时候是江郎,大了却泯然众人……”
  这话还没说完,就招来了元光耀的一个瞪眼。“乱说话!”随即,他又放轻了声音:“阿晚,我知道你只是紧张,但我向你保证,东隅是个很好的人。而且,我想,你的那些意见,有可能亲口向他说比较好。”
  嗯?这就是她爹终于下定决心用她的法子了?元非晚有些窃喜。不过,她爹一定要她亲自和顾东隅说那些话,到底是为什么呢?
  猜测归猜测,元非晚最终还是和元光耀一起骑马上山。
  一直在别院附近打转的萧欥自然注意到了,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只当自己在踏青。而嘉宁县城,吴清黎也骑着他惹眼的白马出了门,朝着天登山而来。
  ☆、第42章 诚意
  这个点儿上山,正是宁阳书院的午休时间。虽然如此,元光耀依旧担心小儿子看到女儿会闹着要跟来,便让元非晚先往山上走走,他自己进去叫顾东隅。“花严寺住持和我很熟了,你报我的名字,他就知道该把你领到哪里去等我们。”
  元非晚点头应了,继续慢吞吞地向顶上行进。山间马道狭窄,又略湿滑,想快也快不起来。
  可走出没一里地,后面就传来了马蹄急促的碎步声。
  “这速度也太快了点吧?”随行的谷蓝以为是元光耀,一边说一边向后张望。而等她看清来人的脸时,不由暗自呿了一声:“怎么搞的,又是他?”上次她就弄错一次了!
  这声音略低,元非晚一个走神,没听清楚。“怎么了?”她说着,也往后看了看。
  萧欥身经百战,什么复杂地形没见过?骑马爬山实在不是个事。相比于谷蓝小心翼翼地牵马向前走,他的速度当然快得多。“元家娘子,”他远远地就打了声招呼,“又碰到你了。”
  隔着绢纱,元非晚默默地盯了萧欥一眼。幸亏对方没说“这么碰巧”之类一戳就破的假话,否则她还真不知道怎么接才合适。“确实是,”她道,“郎君今天不去打球吗?”
  萧欥驱马向前,没直接回答这句话。“昨日上山得匆促,没来得及仔细欣赏周围美景,今日便再来看看。”难道他能直接说,元非晚不去打,他也没兴趣吗?
  元非晚点了点头。其实她很想问萧欥到底打算干什么,但是这么问就失了矜持,而且未免显得自己太沉不住气。“在这种小道上还能跑马,郎君的马技实在高明。”她赞了一句,下一句就转成了:“不若芷溪先往边上靠靠,免得阻了郎君的去路。”
  呃?萧欥本是无所谓,但他目光落到元非晚一尘不染的长裙上时,就爽快点头答应了。“那就多谢娘子了。”
  于是,谷蓝勒停了马,让出一条道来。土路宽不过二尺余,两边都是茂密的树木。但萧欥策马而过,马蹄轻快,显然驾轻就熟。
  虽然元非晚总用郎君这样的常见称呼和萧欥对话,然而他们心中都明白,那只是因为萧欥的真实身份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此时见萧欥从眼前过去,她垂下眼,目光又不经意地落到对方腰间——随着马背起伏,一尾玉鱼露出条乳白莹润的尾巴,然后又消失在了衣褶里。
  所以说,她一开始就没看错!
  虽然萧欥目视前方,但他留了个神在元非晚身上。此时眼角余光注意到她这个动作,他就知道,对方确实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元侍郎还真是一点都不瞒着他这个女儿啊!
  就这样,两匹马一前一后,继续向前。偶尔有些枝叶伸到道上,萧欥要么挥剑砍掉,要么就把它们别起来,好让小道上的空间更大些。
  虽然他一声不吭,但元非晚一看就明白了。萧欥之所以要走在她前面,是因为要帮她开道!
  虽然人好像有点沉默,但做事却很体贴细心。元非晚在心里默默地给萧欥点了个赞。这种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还不爱炫耀的男人已经很少了,更别提萧欥还是个王爷!单纯以这种表现论,肯定有一大票姑娘等着成为德王妃!
  不过,据元非晚所知,因为萧欥长居西北,到现在还是单身,连个指婚意向都没有。
  好歹是皇帝皇后所出、还有个太子亲哥,上头应该不会这么不上心吧?又或者说,萧欥这次回长安,等着他的就是订婚?
  元非晚觉得,这相当有可能。
  太子萧旦今年二十三,到了年纪、又是国之储君,太子妃前两年就入主东宫。她名唤李安琴,正是当朝宰相李庭的孙女。陇西李家本就人才济济,除了李庭之外,还有很多子弟在长安为官,势力盘根错节,于太子称帝是极大的助力。
  和李家差不多清贵、或者差不多家境雄厚的世家女确实不好找;不过,萧欥也不是太子,稍微降低一点标准也很合理,而且肯定有。就是不知道,皇帝皇后中意哪一家……
  元非晚自顾自地想远了,一点也没注意到萧欥在前面时不时地望回来一眼。倒是她身边的谷蓝发现了这种观察,忍到最后没忍住,有意越走越慢,直到差不多和马上的元非晚平齐——
  “大娘,大娘!”她低声唤道,指望着能引起元非晚的注意。
  “……嗯?”元非晚正在心中给长安稍有名望的世家女做排行,被这么一打扰,思路就断了。“到了吗?”她问,同时条件反射地向前望去,结果正落入一双幽黑深邃的星眸里,不由怔了一怔。不过,她仗着她有绢纱遮面,微微一错眼,就当自己正在看别处。“这不是还没到?”
  听了这话,谷蓝差点就龇牙咧嘴起来。是啊,还没到,但她已经要被那种灼灼的目光烤熟了!对方表现得这么明显,她们大娘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根本无动于衷!可是,鉴于萧欥和她们的距离不太远,她只能隐晦地提醒:“前面怎么办呀?”
  听出谷蓝话里藏着点恨铁不成钢,元非晚乐了。“你莫不是和水碧呆久了?怎么说话的腔调和她一模一样?”
  “哎呀,大娘!”谷蓝经不得逗,有点急了:“婢子可是很认真地和您说话呢!”
  元非晚的笑容收了收。她的婢子都是些年轻姑娘,对此反应敏感,十分正常。而说实话,她也没真迟钝到那种地步。“我知道呀,”她点点头,“我也是很认真地在回答你。”
  “您哪里回答了啊?”谷蓝干瞪眼。但她好歹把这话过了一遍脑子,不过一阵子就反应过来了:元非晚明明没有回答,却说回答了,也就是这事儿根本不用回答?
  就这样晾着对方,好吗?谷蓝从未碰到过这种事,不由傻眼了。
  元非晚一看,就知道谷蓝还是个实心眼的。
  傻丫头,人家对你示好,你就一定得接着?要知道,东西好还,人情不好还啊!若牵扯到情爱,那就更麻烦了!最后的最后,她刚认识萧欥两天不到,能有什么想法?
  要知道,她内里已然换了芯儿,根本不可能有一般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常见的思春情节。萧欥身份贵重,要脸有脸要礼有礼,可她还真不至于见到一棵大树就忙不迭地把自己绑上去吊死!
  想是这么想,婢子还是要安抚的。“人家都没说话,你着急个什么劲儿?”元非晚俯下身,压低声音在谷蓝耳边说了一句。
  “哦……”谷蓝顿时怏怏的。虽然她早前觉得萧欥像块牛皮糖,但他细心开道的动作她也是看见了的。再加上萧欥长得确实英俊,她心里那点芥蒂很快就消失了,倒回来还对萧欥有了几分好感。
  这人和元府一家一样,操着北边口音,说不定也是长安来的,非富即贵呢!谷蓝想。
  如果真是非富即贵,那和荔城公子相比,不知道哪个更胜一筹?谷蓝又想。
  哎呀哎呀,他们都对大娘有好感,好难选择!这对大娘来说,一定是个甜蜜的烦恼,所以她也犹豫不决,才叫我不要说的吧?谷蓝最后给这件事下了个定论,自觉得非常英明正确。
  要是元非晚知道她这个婢子的脑袋瓜里在想这个,一定会啼笑皆非。还甜蜜的烦恼呢,她什么都没想好吗!
  至于萧欥,他领了一路,虽不觉得累,但苦于总是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周围山泉绿树什么的,他不擅诗词,也不会利用,只能干等。这会儿,听见后面传来隐约的谈话声,他便回过头去。等元非晚说完话、重新坐直身子,他就问:“元家娘子,你可是要往山顶花严寺去?”
  元非晚点点头。在她没想法的情况下,她不会给对方任何她有意的错觉。那么,在这个前提条件下,和一般人一样正常交流就可以了。
  “我也正要到那里去。”萧欥立刻道。“上次转了一圈,但太过仓促。”
  元非晚又点了点头,知道萧欥说的上次是昨天他来找自家老爹。
  接连两句话都只得到点头做回答,萧欥也不灰心。“其实,我早就认识令严和顾先生。此时又有机会见面谈天,这真是我的荣幸。”
  这会儿,元非晚一根眉毛微微挑起来了。继她爹希望她和顾东隅亲口建议后,萧欥难道也想和她说一些关键问题?譬如说,萧欥刚才就直白地告诉她,他这次来是为了她爹和顾东隅?“那芷溪便斗胆替家严和世叔谢过郎君了。”
  听了这两个称呼,萧欥微微一笑。“我在县城里已经听人说了,令严和顾先生都是难得一见的好夫子,给素来蛮荒的地域带来了一缕清风。”他赞道,话锋突然一转:“不过,岭南毕竟偏远,瘴气深厚。如果生长于北地,到了这里,怕是不适合长久居住。”
  这话说得没错。因为元非晚自己就水土不服得厉害,刚到岭南的前两个月,几乎吃什么吐什么,后来才慢慢适应了一点。
  但这只是表面意义。如果岭南不宜久留,那他们要去哪里呢?又或者说,萧欥暗示他们该去哪里呢?
  元非晚想了想这个问题的答案,面上不动声色。“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
  这是韩愈一首七律的开头。整体意思大概是,自己一朝被贬,年纪大了,去贬地任职的路途又艰苦遥远,可惜了他一颗为国尽忠的心。她借用在此处,寓意不言自明。
  萧欥眼神一亮。他设想过很多种回答,避而不谈、转移话题甚至就此翻脸,却没料到最终的结果!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却还是用一句话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看来,元非晚不仅清楚他们现今的情况,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要元光耀愿意回长安,那他的计划就成功了第一步!
  “只要元先生点头,也是一句话的事。”他道,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这无异于一句直接的保证。在帷帽绢纱后,元非晚明亮的眼睛微微睁大了。萧欥的意思难道是,只要他们同意合作,他回长安后就可以立刻让他们也回去?他们什么其他事情都不用管?
  “郎君应当和家严说这句话。”她道。她说归她说,但拿主意的不该是她。至少,表面上不该是!
  萧欥笑了笑,发自内心地。
  现在还要装驽钝吗?晚了!哪家不通事故的大小姐能这么言简意赅地用一句诗指代完自己没有说出口、也不该说出口的话?既然元非晚说了,那她就肯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娇贵小姐!他昨天的决定果然没有错,元芷溪,他娶定了!
  “我现在想说句不中听的实话,娘子千万不要介意。”
  “嗯?”元非晚用一个上扬的鼻音表示了她的疑惑。
  “我昨儿清早刚进嘉宁县城,正好碰上令严带人出城。”萧欥诚实道,“那时我便认出了令严。不过,有人告诉我,我还漏了一件事,就是元家宝树。”
  “不过是大家客气的话而已。”元非晚道。至于萧欥说的其他人,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昨天下午站在萧欥身边先说话的清秀青年。肯定是他吧?另一个看着没那么多嘴多舌啊?
  要是卢阳明知道他已经被元非晚打上了多嘴多舌的标签,一定会欲哭无泪。但好在他不知道,还能聚精会神专心致志地在元府听墙角。
  萧欥一笑。“我那时也这么想。”
  那时也?这后边不就该跟但是了吗?元非晚眨了眨眼,不确定自己是否期待听到。
  “然而我现在发现,众人的眼光没有错,娘子确实担得起这种美称。不仅担得起,还大大超过了。”萧欥道,朝着元非晚一点头,“是我太过不以为然,我在此为我的轻视向娘子道歉。”
  元非晚愣了一愣。
  她刚觉得自家婢子太过实心眼,怎么德王殿下也这么实心眼?这种事情,只要自己不说,谁都不会知道啊!
  反正,她第一眼见到萧欥的时候,还在腹诽他面无表情呢!不过,今天看起来,萧欥倒不是不会笑,而是笑得比较少?这么算起来,他们也是半斤八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