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他正正色,把箱子一盖,又颔首说:“先吃饭吧。”
  .
  岳汀贤回到住处,小院里一时都挺开心。苏子娴让她歇着,亲手沏了茶来给她,福贵拉着她问东问西,好奇南边都有什么趣事。
  一贯和汀贤不怎么亲近的豆沙则有点闷,站在两步外听着,偶尔附和着笑两声。
  汀贤倒主动拿了个盒子给她,含着笑说:“这个给你。”
  豆沙客气地道谢后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对珍珠耳坠,接着便听汀贤又道:“陛下赏的,我戴显肤色暗,你拿着吧。”
  豆沙听得有点别扭,还是先行收下了,抬头往院门一看:“梨姐姐!”
  她借着这个正好就把耳坠的话题绕过去了,盒子往石桌上一放就跑过去迎雪梨,走进了又忙刹住脚,福身:“陈大人。”
  “哟,豆沙也长高了。”陈冀江悠哉哉笑得和煦,看起来心情大好,甚至还拍了拍豆沙的额头。
  他吩咐身后的宦官把箱子放下,又跟雪梨寒暄:“这几天好好歇着吧,到了新年的时候可有的忙的。”
  “诺,奴婢知道。”雪梨应下。去年新年的时候她是陪着陆夫人过的,不过每天都折回来一次,单是看一眼也知道会忙得焦头烂额。
  陈冀江满意点头,一甩拂尘就走了,雪梨要塞银子谢他走这一趟他也不收——嘿,哄着雪梨的差事那都是好差事,日后说不准有多大好处,不差她这点银子。
  他一走,刚刚“规矩”了片刻的小院就又恢复热闹了。福贵抢先打开箱子,看着里面大多说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半天才憋出一句:“陛下给你的?”
  “嗯。”雪梨点头,刚打算让他们各挑喜欢的拿去用,子娴狠一握她手腕,疼得她一下子语结了。
  干什么啊!
  雪梨怒瞪子娴,子娴却不理她,面不改色的,合着疼的不是她。
  “听说雪梨去了后宫又去紫宸殿侍膳,该歇着了。”子娴攥着她的手腕不松,交待福贵和豆沙一起把里面的东西收拾出来,先放到豆沙房里去,而后不由分说地拽着雪梨的胳膊就朝房里去,声音压得很低,“我有事跟你说……你来你来!”
  ☆、第77章 心念
  吹熄灯后,房里就黑漆漆的。这天又是阴天,月光星光都看不到,屋子里静谧得很。
  可这样的静谧已经持续了许久了,岳汀贤犹是睡不着。心绪涌动着,蹿得心跳不稳,让她越来越觉得烦躁。
  翻了个身,索性不再试着入睡,面朝墙壁自顾自地想起来。
  已经很多个月没有过这么明显的恼火了,随驾在外的那些日子她重获了久违的满足。她做事足够机灵,手艺也好,陈大人都对她称赞不断,陛下随手赏下的东西也不少。
  但是一回宫,这种满足就又烟消云散了。雪梨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把她拼命揽来的关注都带走了,一切又回归了原样。
  岳汀贤秀眉紧蹙着,紧紧攥拳许久都仍冷静不下来,须臾,一拳狠砸在墙上,砸得关节生疼。
  从进宫开始她就是最优秀的那一个,同龄的小宫女里没有比得过她的。她学什么都快、也肯下功夫练,女官们没有不喜欢她的——在雪梨子娴都还在练刀工打下手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跟着女官学调味了,连邹尚食都夸她有天赋。
  后来御膳房缺人,她想握住这机会让自己混得好一点,没少走关系通人脉。后来这事也真成了,和她同来的还有雪梨和子娴,其他的都比她们年长。
  那会儿她志气可足了,年长的宫女们会比她们早出宫,雪梨和子娴的厨艺又都比不过她,御膳房兴许有一天会统归她管。
  然后,有那么一阵子真难啊。
  汪万植变着法地欺负她们,日子过得暗无天日的,她一度觉得不会有比那再惨的日子了。
  可再后来,她发现不是这样的。
  陛下亲自救了雪梨走、罚了好多人、拿汪万植喂了狮子。之后就什么都不同了,雪梨得到了这处院子,陈大人让她和子娴来同住,后来又来了豆沙和福贵。
  ——岳汀贤慢慢地觉得,这比被汪万植欺负的日子还要难熬。
  雪梨每天出入紫宸殿,听说陛下时常专门备些点心给她,日子久了岳汀贤都能摸清御膳房里做的哪些东西可能是给雪梨的了。许多都是不合陛下口味的,但陛下还是会叫给她。
  不止如此,御前上下、包括御膳房,所有的人都只看重雪梨了,偶尔说起来,都是说“阮氏运道好”、“今天阮氏做的那道菜陛下喜欢”什么的,再也没有人在意她怎么样了。
  就连那个针线宫女豆沙,旁人说起来都是“阮氏身边那个豆沙”——可是凭什么?雪梨、子娴还有她的位份是一样的。
  而就连豆沙自己也是更听雪梨的,对她交待的事能缓就缓。这样岳汀贤觉得既奇怪又不忿,不明白雪梨凭什么如此不同。
  她也想劝自己说“雪梨运道好”,但从雪梨受封“御膳女官”开始,汀贤心底的不忿就再也压不住了。
  明明她才是厨艺最好的那一个,论刀工、论味道、论会做的种类,雪梨哪样也比不过她,充其量只是多些奇思妙想而已,怎么就能让陛下这么看重?!
  她甚至偷偷打开过雪梨的柜子,拿出那枚白菜型的小印看了许久。那东西真漂亮,每片叶子的纹理都细致得像是真的,但底下那四个字却灼得她眼睛疼。
  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嫉妒。
  岳汀贤想着今晚的事一声轻笑。她前脚塞给豆沙那副耳坠、雪梨后脚就带了一箱子东西进来,还是陈大人亲自护送的,打脸打得真是够狠。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呢喃自语着,心底愈发确信自己并没有哪一处比雪梨差,雪梨能让人看重,她更可以。
  只要陛下肯。
  .
  另一边,皇帝在紫宸殿里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奏章只剩了三本还没看,他却硬生生磨了半个时辰也没什么进展。看上两行就禁不住地走神,一会儿想起雪梨满是委屈地望着阿杳又不敢动、一会儿又想她吭哧吭哧努力啃葱段……
  这不大对劲——他在外面总想起她的时候,那是因为见不到,怎么回来了还想?
  左思右想,谢昭觉得问题没在自己身上,他除了离开了几个月之外一切如常,正事闲事都没耽搁。
  那是雪梨的问题?
  他思忖着一唤:“陈冀江。”
  “陛下。”陈冀江上前听命。
  “你有没有觉得雪梨不太一样了?”皇帝眉头深锁地问他,说完觉得似乎没说到位,又道,“好像说话做事总能……让人过目不忘?”
  哟喂……
  原想回一句“女大十八变,自然不一样了”的陈冀江猛把这话咽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他忍不住地斜觑皇帝,不作声地直偷偷咂嘴,心说陛下您这是……多没对姑娘家上过心啊?我一宦官都知道这叫“怦然心动”啊!
  当然,这话他不能点出来,他要真说了,皇帝问他怎么知道的怎么办?他总不能说“臣在挨那一刀之前对邻家妹子也这样”吧?!
  陈冀江垂眸默默。遥想他那会儿还小还懵懂呢,品出其中心思都是进宫当宦官之后的事了,不然他才不进宫!
  静了静神,他敷衍回说:“臣没注意。陛下是不是途中颠簸太疲惫了?早点歇着?”
  无法定下心神的谢昭一脸忧愁地支着额头沉了一会儿,吩咐说:“让御医开副安神的药来吧。”
  不然睡也未必能睡着。
  .
  雪梨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寅时不到她就索性坐起来了。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昨晚苏子娴把她拖到屋里,斩钉截铁地跟她说:“我觉得汀贤在跟你较劲!”
  她自然很懵啊——好几个月没见了,怎么突然就较劲了?
  然后苏子娴一五一十地跟她说起了她回小院之前的事。从汀贤回来到跟她们说沿途的各种事情、看各种赏赐,再到汀贤趾高气扬地给豆沙塞耳坠都说了个遍。
  大致说完之后,子娴又强调了要紧的,原话是:“你让我照说一遍我也说不出来,反正……字里行间就觉得那是有意炫耀,我瞧瞧数着,她还有意无意地提了至少三次‘唉,可惜雪梨没去’这样的话——这不是刻意要比么?不然平白提你干什么?御前没去的人多了!”
  当时雪梨皱眉撇嘴:“这有什么可比的啊?”
  可细想下去也是。她们三个一起到了御膳房后关系是近了,但是岳汀贤有个和她与子娴大不同的地方,便是她一贯好强。所以这些日子下来她若觉得眼红了……也真合她的性子。
  觉得不是子娴多心之后,雪梨就更觉得这事烦了。拉着子娴商量怎么办,商量来商量去,得出的办法也只是:“避着她点好了,别跟她那么亲近。”
  汀贤暗中跟她们较劲而已,又没伤人没做坏事,她们能怎么办?
  所以也只好这样。雪梨默默决定以后慢慢疏远汀贤,自己呢,也活得谨慎点,别什么都跟汀贤说了——不拿御前的事激她,她大概会感觉好一点。
  倒是子娴又给她补了个略细致点的办法:“陛下再赏你什么,你也别拿出来跟我们分了——我真缺什么会主动跟你要,决不跟你客气。汀贤啊……啧!”
  给了她有点赔了自己的东西还捞不着好。
  雪梨明白苏子娴的意思,也拿定主意以后就这么办了。可躺在床上还是会心烦意乱,毕竟相识这么久了,突然“较劲”起来,感觉太不好了!
  在床边如同雕塑一般地坐到寅时一刻,想了想,起来盥洗,然后早些去紫宸殿“报到”吧。报完到她就到御膳房去,切一天土豆丝或者揉一天面团什么的宣泄一下情绪,光烦心没用。
  她进殿时听说皇帝正要用早膳,原打算不进去了,请陈冀江帮忙禀一声她来过了,结果陈冀江呵呵笑说:“来都来了,还不进去见个礼?”
  结果雪梨一踏进内殿,就看见当着早值、正来呈膳的岳汀贤了。明明已经想明白了,此时心里竟还是很有点不舒服,看岳汀贤笑意盈盈地将手里的点心呈上、然后笑意更深地一福……她看得好别扭啊!
  “陛下大安。”她如旧福身见礼,谢昭抬头看,稍有一愣:“怎么起这么早?”
  “睡够了就起来了。”雪梨低头回道。
  岳汀贤从容不迫地也施完了那一礼,而后走过来握她的手,笑说:“正好,我们一起去用早膳?今天有豆沙包呢!”
  若没有子娴说的那些事,雪梨还觉得这样亲热挺好的。现下却是面容有些僵,滞了会儿才应说:“好。”
  谢昭扫了眼膳桌:“雪梨。”
  雪梨抬眸看去。
  他指了指面前略远处一只碟子:“这儿也有豆沙包。”
  二人俱一怔,皇帝已信步走过来,手指一挑雪梨颈前的斗篷系带,拎着帽子将斗篷摘下来交给身边的宦官,一哂:“外面天还黑着,冷得厉害,吃完会好些。”
  吃饱了本身会暖和一点,而且那会儿天也会再亮一点。
  雪梨咬咬唇抬眸偷瞄他,他又笑道:“来吧,趁热吃。”
  “诺。”雪梨正跟汀贤别扭,再加上“御用早膳”的诱惑,屈膝一福就应了。
  皇帝转而随口向岳汀贤道:“退下吧。”
  雪梨就随着他去落座了,各样佳肴放在眼前,谢昭想了想,也没特意把那碟豆沙包端给她——刚才就是岳氏提了那么一句,也不知她想不想吃,如果想吃她自然会自己拿;如果不想吃,他端给她她也非吃不可了……
  想想昨天的葱段!
  他一边想着一边看她,她第一筷子夹的果然不是豆沙包,而是灌汤包。
  这个灌汤包他也挺喜欢,皮薄馅大汁足,而且加了蟹肉蟹粉,汁水十分鲜美。用筷子夹着吃不行,汤会漏得到处都是,必须用筷子夹过来之后拿瓷匙托着,一口咬下去之后赶紧吸里面的汤汁,鲜香就漫了满口。
  雪梨又是一贯的“吃起东西很认真”的样子,在汤包上轻轻咬了个小口,明眸一眨不眨的,她稍吸了吸里面的鲜汤,就伸手去拿旁边装醋的小瓷壶。
  一点点米醋从小口灌进去,她总是这么吃的,不倒太多就不会压住本来的鲜香,这样一融合又不会显得那鲜香太腻。
  她吃得太投入,谢昭在旁边看着都不忍打扰她,就噙着笑等她吃完了两个灌汤包,递了眼色示意宦官盛碗粥给她。见她粉唇微启吹热气了,才“趁机”道:“你和岳氏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