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义
  第二日一早,周琮便放出消息,他已于昨日受了重伤,同时命百楼侍卫监视全员,特派十一、十六注意张定迁和陆若年动向。
  宝船停泊于江南道最北处的泽南补给,十九晨起收拾好行囊准备接阿厘下船,被告知她说服了周琮的时候,一种“果真如此”的感觉油然而生,主子向来说一不二,频频为她改了安排,这份特殊已然是再明显不过了。
  周琮假作重伤,是以终日未出门,仅在内室活动。
  他洗漱过后披头散发,依靠在床榻上看那些带过来的书册。
  阿厘无趣得紧,周琮便将自己常玩的拓扑拿给她解闷,可惜他从小到大摆弄这些,如今带在身边的早就是极为精密机巧、高明深妙的了,阿厘乖乖在一边钻研半天,解闷没怎么解,倒是生了一肚子憋屈,恨不得将这多面的木头狠狠掷在地上,可惜此物是周琮的,自然万分金贵,她只敢暗自想一想。
  周琮见状,把书页倒扣枕边,侧头唤她:“过来。”
  他穿的随意,长裾广袖,宽松自在,墨黑顺直的发披在肩头,跟玄色绸缎融为一体,衬的肤色更白,平添了几分病弱之气,当下稍稍转头,眉中红痣鲜明,面目轮廓愈加清晰。
  阿厘到床边,把手中之物递给他,便见那浅褐色的榉木七十二笼锁缓缓在他修长的指间灵活翻动,很快便被打开,其中藏着的红珊瑚珠子静静躺在他纹路清晰的掌心。
  周琮又将那些散落的木条一一还原,留了小口示意她把珠子放进去。
  阿厘伸出两指靠近他的掌心,稳稳捏住朱砂色的珊瑚珠。
  周琮的角度瞧着,仿佛是她正把手放进他的手掌里,指尖微动,想要握住,那略显粗糙的小手便捏着珠子飞快撤走,凑过头来小心翼翼地将珠子放进笼锁内。
  周琮将最后一根木条复位,递给她
  “再试试。”
  阿厘没接:“?”
  周琮随手拨动笼锁,在他食指指尖上转起了圈:“方才给你演示的,没看明白吗?”
  阿厘苦着一张脸:“大人,看的眼花缭乱,那也太难了您饶了我吧……”见周琮勾起唇角,又试探着道:“不然,您教我转这个好了!”
  周琮讶异:“这个?”说着指尖又顶着笼锁转了起来。
  “对!”阿厘击掌:“阿厘想学这个!”看起来不用动脑筋,只需要动动手,而且这动作他随手做出来很是潇洒。
  暗室欺心,眸中暗色浮动,周琮突然很想让她离自己更近一些。
  抬眼瞧着阿厘那张单纯易诱的小脸,慢条斯理道:“此物价值连城,你来这边尝试,省的掉在地上。”他颔首看向自己身侧的床边。
  哪知阿厘一听价值连城吓得连试都不敢了,她闻言急忙摆手:“那还是算了吧,我笨手笨脚的,还耽误您时间。”
  周琮眼皮微垂:“我来教,用不了多久。”
  阿厘坚持自己的论点,还给他举了例证:“您忘了吗,小时候您教我解九连环,教了好多遍,一步步拆给我,我都学不会,当时您还说我是朽木!”
  周琮哑然,陈旧的回忆漫上心头,这确是他当时所言。
  正是汲取知识的年纪,眼见书院大儒如此骂一些同窗,他有样学样, 对家里的小豆丁用上,并深感契合。
  “当时你尚且年幼,没想到这些都还记得。”他浮躁的心绪回落,归于沉静。
  阿厘咬了咬唇:“我也不晓得,明明记不清了,但是跟大人相处之间,总能时不时想起来之前的一些片段。”
  周琮笑道:“我倒是记得清楚,你当时这么高。”他比了个与床沿齐平的高度,眼睛微弯有点促狭。
  阿厘满不在乎两手举高,歪歪斜斜地踮起脚尖:“我如今已经这么高了,以后还长个呢!”
  周琮深以为然:“我也这么想。”接着又拿起那笼锁把玩一番:“不学这个便不学罢,记得行李中带了九连环,那个我写过口诀予你……”
  “大人!”阿厘突然胆大包天打断他:“大人你昨晚想喝的漉梨浆现下已经好了,我去给您盛来!”
  周琮轻轻扬眉,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好半晌,才松了口:“去罢。”
  便见阿厘提着裙子匆匆离去,随手拿起枕边的书继续看下去,唇角噙着笑意,久久不散。
  北地禹县,城中一偏僻宅院,军士严守。
  宅中主厅,八个壮汉身着干净整洁的麻布衣袍齐聚一堂。
  齐达禹动了动两脚之间的锁链:“周二,他们到底要干啥!”
  周克馑身上带着浓烈的药味,他后背的杖伤牵引旧伤,状态极为虚弱。
  “那人知道咱们的能耐,怕咱们又有旁的心思呗。”
  周克馑缓缓呷了一口茶水,涩然无香,比不得以前喝的半分,他并不在意,反而强迫自己适应这简陋的一切。
  那厢曹展使劲拍了一下胡玉楼:“唉声叹气得干嘛呢!”
  胡玉楼愁眉苦脸:“小黑二黑让人家给拎走了,也不知道他们放哪了……”总不能吃熊罢?可他自己便是军汉,自然晓得战争期间军汉们百无禁忌,当下又不确定了。
  季布也跟他想到一块去了,默然不语。
  黄周喜怪叫一声:“有余力去担心两个小崽子,我瞧着大伙是晓得自个儿暂时保住命了!”
  张威怼他:“有屁就放别在这阴阳怪气地。”
  “本来就是啊,谁看不出来那个人要用得着咱们,虽然拘着,可待遇也不差,还请了大夫给肃小将军治病,总不能因为两头崽子再给咱们平添恶感吧?我是觉得没必要担忧。”黄周喜满不在乎的牛饮一口。
  “老黄说的有道理!”齐达禹心思简单,胡玉楼说担心两个熊崽子的时候便跟着担心,黄周喜说不必担心又立刻被说服,先声响应。
  大家方安心些便见周克馑站了起来,一时间其余七个人齐刷刷地盯着他。
  周克馑走到门口处,又回身面对他们,猝不及防地膝盖一屈,“嘭”地一声跪在砖石地上。
  “周二你……”
  “小将军……”
  众人赶忙站起来,话还未说完却被周克馑打断:“克馑一心犯险,牵连各位哥哥陷入其中,难以回家,实为罪咎。”他双手扣在地面上,极为郑重地磕了叁个头。
  齐达禹刚要上前,瞧见季布便缩回手来。
  季布将周克馑扶起,他面容沧桑,鬓角有点点白发:“我们与大齐、肃小将军不同,跟小将军你认识尚短,可我们几个的命是小将军救得,如今你身患危难,我们当为义不容辞,平生难得挚交,遑论生死之交,只求小将军莫再客气,将我们视作外人!”
  周克馑一一看过他们的面容,心头涌现一股热流:“平生难得挚交,遑论生死之交,那小弟此间提议,咱们就此结拜做生死之交的异性兄弟如何!”
  “这个提议好!”黄周喜立刻喊到。
  “我替肃奚赞成!”齐达禹哈哈一笑。
  “我们自然是求之不得!”
  曹展喊道:“那你们等会,我去跟他们要两酒,结拜怎能无酒!”
  “你别费事了,咱们啮臂为盟!”齐达禹拦住他。
  高庆弱弱发言:“咱九个人那得咬几口啊……”
  齐达禹闻言一顿,撒了手:“快去快回。”
  “哈哈哈哈大齐也怕疼?”黄周喜取笑他。
  “怎么可能,齐爷是怕疼的人吗!”齐达禹当即叫道。
  周克馑双手抱胸:“倒不是怕疼,就大齐皮糙肉厚的,大伙崩了牙就不好了。”
  齐达禹闻言却不生气,反而有点鼻酸,周克馑这厮终于好点了,能开得了玩笑了。
  他走到周克馑跟前,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周二……”
  “嘶……我身上有伤!”周克馑皱了眉头,却没推开他。
  “周二啊,这回你得叫老子哥哥了!”齐达禹换了副面孔,眉开眼笑。
  此话一出,大家开始七嘴八舌论起年龄来,周克馑在嘈杂的人声中淡淡一笑:“你便是我哥哥。”
  等曹展回来,顺序已清。
  大哥季布年叁十五,老二曹展年叁十叁,老叁高庆年叁十一,老四张威年二十七,老五曹展年二十六,老六年胡玉楼二十叁,老七齐达禹年二十叁,老八肃奚年十九,老九周克馑。
  前路何渺渺,知己同行,自有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