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小姐放心,五少爷定会在旁的地方弥补少夫人。”
  凌雅峥枕着手臂摇了摇头,心道若是莫三觉得愧对莫二、莫紫馨,日后遇上莫二、莫紫馨的事,就不容她插嘴,只怕,她也会在没人的时候,后悔嫁了那么个不贴心的人。心里想着,就一夜辗转反侧,次日一早,赶在凌韶吾、马佩文去养闲堂前,凌雅峥先去了寸心馆,站在明间里,瞧见马佩文一脸客气地随着凌韶吾出来,料到以马佩文的教养,必不会跟凌韶吾吵嘴只会将隔阂放在心里。
  “妹妹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凌韶吾诧异了一下。
  凌雅峥笑道:“来赔不是的。”上前两步握住马佩文的手,说道:“昨儿个是我太唐突了,不该冷不丁地就叫人送东西来。”
  马佩文望了凌韶吾一眼,且不言语。
  凌韶吾登时又急了,说道:“妹妹怎这样见外?先前不是这样的,一点子东西,且又是母亲留下的,不是我挣来的,叫你带去,又算什么事?”
  “哥哥。”凌雅峥不由地摇起头来,低声说道:“哥哥这话说的,难道三儿就指望我带着嫁妆去莫家?”
  “三儿?我知道昨儿个他来过……难道,他觉得这么着,旁人说闲话,名声不好听?”凌韶吾忙道。
  “名声怎么会好听?兄妹三个,母亲的嫁妆哥哥收着,是众人眼里的理所应当,没人敢说二话;我收着全部带走,怎会没人议论?况且,莫家又不缺这些,何苦叫莫家无端端地背上个贪媳妇娘家银子的罪名?”凌雅峥一鼓作气地说着,又赌气将手伸到凌韶吾面前,“先前叫哥哥替我收着的银子、地契、屋契呢?”
  “……你这会子就要?”凌韶吾怔住,“也是三儿……”
  “哥哥别问了,等会子我就将东西全部拿来,三儿说了,哥哥真心想将母亲的东西给我,就等着以后,背着人送去莫家,不然,倒像是做给旁人看的。”
  凌韶吾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皱眉说:“等晚间就打发人给你送去。”
  “哥哥别忘了。”
  凌韶吾不耐烦地点了点头,待凌雅峥不放心地出去,就啐道:“好个莫三,这会子就来挑拨了。”
  马佩文略思量一下,忍不住伸手向凌韶吾肩膀打去。
  “姐姐打我做什么?”
  “害得妹妹操心了,难怪你说,先前都是妹妹为你操心劳力。”
  “她操得什么心?”凌韶吾攥着拳头,叹息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自从有了三儿,她就跟三儿说些云烟雾绕,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得懂的话。神神秘秘,叫人好不厌烦。”
  “难道咱们的话,你指望谁都听得懂?”马佩文轻哧一声,微微咬唇,看凌韶吾老实地涨红脸,就笑道:“比如说,我说乏了,人人都懂得其中的意思……”
  凌韶吾登时露出一个隐秘的笑容来,讨好地揉捏着马佩文的肩膀,笑道:“咱们跟他们能一样?”
  “就你这粗性子,难怪峥儿有话不跟你说。”马佩文笑了。
  “行,行,就叫她有话跟你说吧。”凌韶吾连连说着,手不由地放在马佩文小腹上,“咱们,也等着大哥娶妻生子了,再生吗?”
  “等。”马佩文坚决地说,谁先生了,谁就先得罪了凌尤成、凌秦氏,何必没事挑上那么个仇人。
  凌韶吾笑道:“等就等,家里就只剩下睿吾了,还怕大哥跟睿吾抢媳妇,抢不过睿吾?”
  “指不定呢。”马佩文毫不忌讳地说,心道看凌智吾挑肥拣瘦的,最后能挑出个什么好人来。
  ☆、第62章 英雄气短
  “雁州府的女儿,当真怕了我们家?”凌韶吾出门前,又忍不住问了一声,毕竟一家子弟弟妹妹都有了着落,单剩着凌智吾,总不好看。
  “那可不,”马佩文心结解开了,反倒埋怨自己小家子气,瞅了一眼粗枝大叶的凌韶吾,说道:“因父亲的事,原本人家嘴里就难听一些;后头你二哥娶妻,又遇上早有‘口头之约’的女子寻上门,叫旁人不多想,也难。”
  凌韶吾笑道:“话虽如此,但二伯能耐着呢,人家舅舅又是国公爷,愁个什么?”
  马佩文笑道:“再是国公爷,只要你二伯、二伯娘不肯娶低,就也白搭!”推着凌韶吾出门,去养闲堂那请了安,待午后柳如眉的东西送来,仔细收整了,就向三晖院里陪着凌雅峥说话,恰望见钱阮儿先一步进了三晖院,就纳闷地琢磨着凌雅峥跟钱阮儿,几时那样要好了?纳闷着,就转进芳草轩,只等钱阮儿走了再去三晖院。
  三晖院里,钱阮儿进来了,就心神恍惚地在凌雅峥的绣架边坐下,恍惚之下,也没去瞧凌雅峥绣的是荷花还是牡丹花,含混地说了一句:“妹妹的针线,委实精进了不少。”
  凌雅峥手指一顿,望了梨梦一眼。
  梨梦就站在门边笑道:“这会子人都去吃饭去了,嫂夫人有话,尽管说就是。”
  钱阮儿见凌雅峥不避讳梨梦,两只手用力地撕扯帕子,低声说:“今晚上国公爷给简将军、樊尚书接风洗尘,怕他会趁乱,放了柳豁然走!”提到“柳豁然”三个字,因仇恨如花的脸颊扭曲了一下,“八妹妹千万要想法子拦住他!”
  “昨儿个柳豁然被抓,他没怀疑到你头上?”凌雅峥抿着丝线,纳闷地说。
  钱阮儿低着头,将昨晚情景反复想了一想,摇了摇头,“他只说穆霖靠不住,旁的并未说什么。”
  “……你这话,又是从谁那听来的?难道,他将放走柳豁然的事,也说给你听?”
  钱阮儿眼皮子忽然跳了起来,猛然站起身来,抻到了肚子,小腹疼了一下,忙两只手护住肚子,低声说道:“你的意思是……他是有意说给我听?”
  凌雅峥点了点头,梨梦忙转身向外去,站在院门边向外张望了一回,恰遇上方氏从外头回来,就忙问:“妈妈可曾见什么人向咱们这张望?”
  “什么人?”方氏愣了一下:“旁的没瞧见,倒是瞧见十少爷不知怎地,在巷子口那站了一会子,他瞧见我,就一溜烟地走了,八成是向穆老姨娘那去了。”
  梨梦忙转身回来,进了屋,就说道:“十少爷在巷子口盯着,这会子往前头去了,不知是去跟老姨娘说,还是跟谁回话。”
  “老十?”凌雅峥沉默了。
  钱阮儿登时脸色煞白起来,手指抓穿了丝帕也无知无觉,好半日,忙站起身来说:“我先走了。”
  “嫂子且慢,”凌雅峥沉吟起来,“老姨娘的侄子一家才被撵出府,老姨娘埋怨侄子不争气,也恨旁人通风报信,倘若认定了是嫂子你来通风报信……怕嫂子的姑姑,老姨娘的儿媳妇,也不肯再理会嫂子了。”
  钱阮儿脸色惨白地站着,两只手抓住裙裾,哽咽道:“那该怎么办?原来他打的是,我若背叛他,就叫我在家里孤立无援的主意。”
  “却也不是孤立无援,但你是有孕只人,若被枕边人猜度,只怕性命堪忧。”凌雅峥微微蹙眉,两只眼睛盯在钱阮儿小腹上,只觉一步走错,钱阮儿定会陷入柳如眉的境地。
  “那该怎么办?”钱阮儿心慌地问,“我只是想叫他们都留下。”
  凌雅峥拿着针在鬓发里挠了挠,说道:“如今,该做的是两样事,一,不叫老姨娘、大伯娘跟你生出什么嫌疑;二,打消关绍对你的猜疑,不然,嫂子的性命都要……”
  “……性命?”钱阮儿颤声说,正呆愣着,冷不防就听院子外一阵脚步声传来,心神不宁地问:“怎地有这么大的动静?”
  才问完,争芳、斗艳两个就急慌慌地跑来,争芳脸色煞白地说:“小姐,梨梦姐姐、孟夏姐姐、杨柳姐姐、丽语姐姐的爹娘,都被大夫人抓去捆在倒厅外。”
  凌雅峥含笑望了钱阮儿一眼,笑道:“看来,大伯娘的矛头,还是对着我呢。”现如今,也不必去细想是否是关绍指使,左右,凌钱氏因秦征信赖关绍的缘故,已经跟关绍一个鼻孔里出气了。
  “……姑姑似乎说过,雅文说你跟茅庐是一伙的。”钱阮儿低声说,也不等凌雅峥替她出谋划策,为避嫌疑,忙向外去。
  “走,瞧瞧是怎么回事。”凌雅峥说着,走出院子,恰见马佩文来,就笑道:“嫂子也听说梨梦几个爹娘的事了?”
  马佩文点了点头,笑道:“这事交给我去处置,我才进门没多久,各处都要让着我一些,你去了,人家要说你护短呢。”
  “那就多谢嫂子了。”
  马佩文笑道:“你这就见外了。”握着帕子,立时就带着婢女向倒厅那去,到了倒厅外,就见凌钱氏已经请了凌秦氏来。
  凌钱氏望见马佩文来,依旧不以为然地坐在倒厅里,对凌秦氏说道:“昨儿个一听说穆霖为什么被撵出去,我就疑心起这四家来,论理,这四家干的都是最粗的活,家里不该有那么些银钱绸缎,谁知,一搜,就从他们房里搜出好些东西来。韶吾媳妇来得正好,你瞧瞧这些黑心烂肺的,都从峥儿那偷了些什么。”
  马佩文向地上扫了一眼,瞅见那一堆的衣料、胭脂、碎银子乃至燕窝、阿胶,先也吓了一跳,随后又想凌雅峥不是个糊涂人,瞧柳如眉的嫁妆在她手下打理得分毫不差,怎会被梨梦等四个丫鬟赚那么些银子?转瞬想到这四家人口都是凌雅峥用得着的,反倒错愕地问凌钱氏:“大伯娘抄了这四家的家?”
  凌秦氏眼皮子一跳,心知马佩文这一出口就是要偏袒凌雅峥了,于是只管坐着不言语。
  凌钱氏眼睛一瞥,冷笑道:“韶吾媳妇,峥儿不懂事,你也不懂事?难道要眼睁睁地瞧着,整个家被这些下人搬空?我可是听说了,穆霖胆大包天收了柳豁然的银子呢,若是这四家收了的是陈豁然、张豁然的银子,那咱们整个凌家都要被这些下人卖了——难怪,睿吾的娘三更半夜去前院,都能被人泼粪,原来,是有这么一群活在粪坑里的小人襄助。”
  凌秦氏一怔,低声提醒道:“大嫂子,无缘无故扯那事做什么?峥儿那会子才几岁,能有这心机?”
  “若她没心机,这会子,雅文早进了马家,就也没她兄弟的事了。”凌钱氏瞅了马佩文一眼,有意臊她地说:“他们兄妹若是没心机,这会子佩文就不是喊你二伯娘了。”
  “……又提这事!”凌秦氏皱了皱眉,在心里权衡着如何既不得罪凌钱氏又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想着,就对马佩文说:“就事论事,虽你大伯娘的话有些不中听,但眼前这些东西,又实实在在是从这四家房里搜出来的,这里头究竟有什么事,旁人都看得清楚明白呢。”
  “大伯娘说得是,二伯娘也言之有理,”马佩文赞许地点头,“只是,若只是猜疑没什么证据就以莫须有之名抄了人家的家,似乎有些说不过去。若是这样,岂不是叫家里的下人们人人担惊受怕?如此,雁州府还是雁州府,咱们凌家,倒是成了昏君脚下人人朝不保夕的京城了。”
  凌秦氏不由地多看了马佩文一眼。
  凌钱氏不料“人赃并获”马佩文还能拿着她抄家前的“罪名不足”胡诌出歪理来,轻蔑地向倒厅里一瞥,“佩文,你也别说了。老夫人可是琢磨着这四家上不得台面,决心在雅峥出门前,给她换了四房体面人家做陪房呢。”
  “可是老太爷许大伯娘拿着莫须有的罪名,去抄隔了一房的侄女丫鬟的爹娘?”马佩文微微一笑。
  凌钱氏冷笑道:“我就不信,人赃并获,这些人的罪名,还能比我大?”
  “若是大伯娘不信,就请了老太爷回来处置?”
  “佩文,”凌秦氏喝住马佩文,堆笑望着凌钱氏,说道:“嫂子是为家里操心,佩文也是一片好意,这事,据我说,就轻轻地放过吧。这会子,老太爷哪有心思来处置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事老太爷来了,也是一样的处置法子。来人,拿着二夫人的话将他们统统撵出去!”凌钱氏固执地说道。
  凌秦氏眼皮子又跳了起来,劝道:“弟妹,还是叫宋止庵去请了老太爷来吧。”
  “嫂子什么这样没胆了?处置几个下人,也要老太爷亲自过问?”凌钱氏嘴角翘了起来。
  凌秦氏微微蹙眉,只觉凌钱氏自从儿子夭折后越发不可理喻了,苦口婆心地劝道:“嫂子且听我一言,虽是几个没体面的下人,但到底他们女儿都在三房那伺候着,倘若传出咱们两人合伙欺负侄女……”
  “这事你只管叫人将人拖出府就是。”凌钱氏油盐不进地说,见凌秦氏不动弹,冷笑一声,就要叫自己的人动手。
  “夫人……”凌钱氏的婆子媳妇悻悻地望着不出声的凌秦氏,不敢动弹一下。
  凌钱氏冷笑道:“果然我们钱家没人了,就连自己人也使唤不得了。这么着,就叫宋止庵去请了老太爷回来,我倒要瞧瞧,是我多管闲事了,还是我人微言轻,说的话没人听了。”
  凌秦氏眉头紧紧地皱着,只觉儿子夭折后的凌钱氏,越发听不进人言了。
  马佩文老老实实地陪着站着。
  凌钱氏揉了揉额角,陪着凌钱氏坐了小半个时辰,见宋止庵来,就忙问:“老太爷如何说?”
  宋止庵佝偻着回道:“老太爷说,穆霖那是有了真凭实据才抓的人,并非为一点子莫须有的罪名就将他撵出去。大夫人虽是好心,但也不该贸贸然地抄了人家,就算抄出什么来,也是理亏在先。且弄得家里人心惶惶,又寒了人心。”
  “……是不是你跟老太爷添油加醋?”凌钱氏立时逼问宋止庵。
  宋止庵一怔,扯着脸上松垮的脸皮,说道:“大夫人……”
  “你不必说了,你的话,我必要反着听才能听出真意来。”凌钱氏冷着脸,手搭在凌秦氏肩头,说道:“弟妹,快些收拾了吧,等会子还要去你娘家,见过简夫人、樊夫人呢。这凌家不是咱们说话的地方,难怪莫家姑夫人们,没等她进门,就先提心吊胆起来。”冷冷地瞥了宋止庵一眼,甩袖就走。
  凌秦氏悻悻的,对马佩文说:“叫他们将东西都领回去吧,你也收拾着,晚上随着我们去秦家。”
  “是。”马佩文应着,等凌秦氏走了,就叫梨梦等人来将各自的爹娘领回去,蹙着眉思量着凌钱氏闹这么一出,究竟有什么好处,疑惑着,就去了三晖院,见凌雅峥还做着针线,就笑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得罪的人却也不少,你几时将大夫人得罪了?今次若不是因我是才进凌家的媳妇,老太爷未必肯听我的话。”
  “连累嫂子了,料想大伯娘胡搅蛮缠着,应当叫嫂子费了好大一番心神吧?”
  “那倒也没有,大伯娘看似在闹,又像是,只想着将你的丫鬟爹娘收了你的东西的事张扬开一般……不像是要将他们撵出去,倒像是用这事,定下你一个借着丫鬟爹娘四处刺探府里事的罪名。”马佩文坐在绣架边,手指点着上面的绣花道:“这一处的针脚再密一些就好了。”
  凌雅峥一针扎在手指上,按住手指上的血珠,“嫂子是说,大伯娘今次,不过是要败坏我的名声?”
  “像是那么回事。”马佩文连连点头,“尤其是,大伯娘提起睿吾的母亲在前院里被人……的事,确实像是撵走他们为次,败坏你的名声为主。听大伯娘提起莫家姑姑,只怕你的事,莫家早打听去了。”实在不忍吐出那两个字,就轻轻地带过。
  凌雅峥扶着额头,低声笑道:“一准又是莫家的两个姑姑了,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叫人孰不可忍。”思量着,就撇下马佩文先去书桌边,翻看尺牍给莫三写了一封信,待梨梦回来,问道:“你爹娘可还好?”
  梨梦摇了摇头,说道:“虽人和东西都回来了,但除了在养闲堂里伺候着的孟夏爹娘,其他的,都没了差事——大夫人四处张扬着说姓谢的就是叫我们给弄出去的。”
  “这也无妨,叫他们去先前五少爷买下的宅子里伺候着,上头没人管,反倒自在。”凌雅峥说。
  梨梦、杨柳等登时笑了起来。
  “这信,梨梦你给莫家三少爷送去。”凌雅峥将信递给梨梦。
  梨梦犹豫着,笑道:“还是叫元澄天送去,不然,我去的勤了,莫家姑姑不知又有什么话说呢。”
  “也好。”凌雅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