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登宵阁内,林修睿屏退了屋内的丫鬟,向着上位坐着的二皇子道:“二殿下请用茶。”
  二皇子睨了他一眼,没有动作,手指在身旁的茶桌上轻轻叩响:“方才那个便是你妹妹?”
  林修睿点了点头:“是,她刚从临州回来,乡野长大不知礼数,让二殿下见笑了。”
  二皇子抬了抬手,若有所思道:“我倒是觉得她与旁人不同。”
  顾怀瑜这长相,就是放到宫里也是少见,且心性不错,方才对着那么多人的质疑,也能泰然处之,一句一句将林湘往圈子里套。
  这么一比,连二皇子都觉得林修睿有点眼瞎起来。
  林修睿闻言,心中一跳,摸不准二皇子是何意思,“难道您……”
  二皇子斜眼看着他,心下明白林修睿的想法,摇了摇头,缓道:“你以后要与她多亲近亲近,必要时站到她那边,切不可再出现今日这般举动。”
  见他面有疑虑,二皇子探手在桌上写了个宋字,林修睿瞪大了眼睛,稍微一想便转过了弯来。
  宋时瑾这人,生平从来不为任何人说话,眼睛长在了头顶,一张嘴便能气死人。平日里与自己最是不对付,但不知为着什么一直没有朝自己下手。
  寿宴的帖子也是林修睿碍于面子,随便下了一张,却没想到他真的来了,光是这一点就足够惹人意外了,更何况,他还忽然出手教训了张译成,而且,叫谁不好,偏偏叫了顾怀瑜替他动手。
  “我瞧着,今日他看你那妹妹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若你能拉拢了顾怀瑜,再适当制造点机会……”
  林修睿细细思索了一番,只能点了点头,“属下知道了。”
  二皇子眯了眯眼睛,低声道:“如今汴梁与荆州齐齐出了纰漏,若这事捅到父皇那里,我们谁也没有好果子吃。为今之计只有将宋时瑾拉入我门下,方才能解此困境。”
  荆州那边山脉绵延、密林丛生,二皇子所谋之事甚大,早些年便暗中笼络了荆州总督高远,借着剿匪之名,秘密在深谷之中屯了十万精兵。
  那么多人的衣食,日常训练,和兵器,这笔开销不在少数,自然需要大量的财利支撑,二皇子虽生于皇家,但也拿不出这般多的银子,是以,汴梁那般错综复杂的水路运输便成了最大的财利来源。
  可是在月前,荆州却忽然冒出了一批人悄悄在打听养兵之事,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这边虽是下了死令捉拿,但那伙人武艺高强,竟突围而出,不见了音讯。
  一直到今日,也没能找到,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紧接着,汴梁的生意也出了好几次问题,码头那边,十余艘载着将要贩到外邦的货物,皆被撞毁,一伙子打着江湖名号的绿林之人以迅雷之势吞噬了码头。
  二皇子不便出面震慑,江湖之人更是不惧地方官员,且他们接手码头是过了明路的,若是做的太过分,汴梁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子!
  两边齐齐出事,不得不让人怀疑是有人暗中盯上了他们。二皇子正是焦头烂额之际,京中笼络的大臣又接连被宋时瑾斩杀了好几个。
  他不是没怀疑过这幕后之人就是宋时瑾,可等了这么久,也未见消息捅出来,这根本不符合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况且二皇子派人暗中探查过了,宋时瑾也并未与人在这段时间有过多的接触。
  眼下朝中暂分三派,一方已经归顺二皇子,一方保持着中立,这另外的变数,便是宋时瑾。
  他手握重权,极其得皇上信任,如果能将他拉拢过来,中立的一方自然不足为惧。
  也只有将他拉拢过来,才能将屯兵一事掩盖过去,毕竟,就二皇子所知,皇上是给了他兵权的!
  将要交代的话交代完,二皇子便告了辞,他走后不久,林湘就被丫鬟推着进了登宵阁。
  “哥哥?”林湘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哥哥?”
  林修睿猛地回神,将她从轮椅上抱下来搂到怀里:“何事?”
  林湘噘了噘嘴,娇嗔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林修睿笑着,伸手捏了捏她圆润的鼻尖:“能,自然是能的。”
  林湘这才哼了声,扬声道:“哥哥,你可得替我做主,我今天都要被顾怀瑜气死了。”
  林修睿挪开了看着她的视线,没有接话,就听她继续道:“先是被她使坏丢了那么大的脸,现在那些个小姐们还不知道怎么嘲笑我呢,还有,那纸条,定是她偷偷塞到张译成身上的!”
  林修睿思忖片刻,抿了抿唇道:“你若是真那么讨厌她,日后不与她相见就是,总之有哥哥在,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林湘低垂着脑袋,眼神复杂,难不成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为何林修睿的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往常她这么一说,林修睿都会替她找补回来的。
  “哥哥!难道我就这么任由她欺负吗?”
  “若是有朝一日,她将事情捅了出来,怎么办!”
  “我知道,她始终是你亲妹妹,我……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外人……”
  “不要乱说!”林修睿打断林湘的自怨自怜,见她神色着实可怜,心下有些不忍:“无论如何,我心里,只有你这个妹妹!这话以后不要说了。”
  林湘眼眶噙着泪,默默点了点头。
  林修睿叹了口气:“你待我细细想想,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第30章
  月上柳梢头,热闹了一整天的王府重新安静了下来,前院里的下人还在收拾着残局,门口艳红的灯笼照出一片暖意,应酬了一整天的老夫人斜斜倚在帛枕之上,吁了一口气。
  白嬷嬷忙递上了一杯茶,宽慰道:“老夫人舒心。”
  老夫人接过茶碗抿了一口,随手搁到旁边的凭几上,遣了房内候着的丫鬟出去,若有所思地开口:“也不知瞒下林湘的身世,对这几个孩子来讲,是错还是对!”
  白嬷嬷心下一凝,小声道:“自然是对的,老夫人这般做可都是为了王府着想。”
  叹了口气,老夫人才道:“我总感觉湘儿是知道了什么?又或许是哪里出了纰漏,自怀瑜回来开始,这府中就不曾安生过。”
  “府中这么些年只有湘儿小姐一位嫡女,打小便被各位主子当眼珠子般疼爱着,这忽然出现一个妹妹,想来心中有些隔阂也是正常。”白嬷嬷顿了顿,只能劝慰:“三小姐是个招人疼的,相处久了,两位小姐的感情自然就好了。”
  “但愿如此吧!”
  室内安静了许久,老夫人闭眼捻着手中的佛主,这是她思索时素来爱做的动作,白嬷嬷见状,躬身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良久,才听老夫人出声道:“俪珍,你觉得宋时瑾这人如何?”
  俪珍是白嬷嬷闺名,自虞氏当上老夫人那天起,已经许久没有人唤过这个名字了。
  白嬷嬷怔了怔,却是垂下了头:“奴婢不敢妄议。”
  老夫人想了想道:“无碍,这里就咱们主仆二人,当是闲谈罢了。”
  白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丫头,在老夫人还是闺阁少女之时便一直服侍着,是个极为稳妥的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你也别有所顾忌,直说便是。”
  斟酌许久,白嬷嬷才道:“能在这么年轻身居高位,古往今来少有人做到。只是这性子……”
  老夫人默默点了点头,这话她倒是认同。
  宋时瑾这人,只听名字是个温润之人,实则桀骜阴狠,是当今圣上的宠臣爱将。
  以文官入仕,却在边境蛮夷之人来犯之际,毅然投身战场,彼时他还是温润亲和模样,谁也不看好,但大周向来重文轻武,上任将军战死,朝廷正值用人之际,皇上也不知为何,允了他去。
  结果却是出人意料,上了沙场之后他便撕掉了温润的皮,展露出嗜血阴冷的性子,边境之地的血汇成了河,生生将大周版图往外扩张了几分。
  他心太狠,手段太毒,战功卓越声望日隆,直至蛮夷之邦问得名号便不敢来犯。
  平定之后,班师回朝,他却依旧稳坐文官之职,只是已无人敢小觑,直至今日,可谓是位极人臣。
  “你觉得,他今日此举是何意?”老夫人扣了扣指尖,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白嬷嬷。
  白嬷嬷呼吸一滞,“奴婢不知。”
  “罢了,多思无益。” 老夫人叹了口气:“林湘那边,你命人好生看着点,我这心绪老是不怎么安宁,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在发生。”
  话音将落,绕在手间的佛珠却骤然断裂,碧玉般的珠子咕噜噜滚落在脚踏之上,在烛火下投射出莹绿的光。
  这串珠子跟了老夫人多年,白嬷嬷躬身捡着,生怕就漏下一颗,就听头顶老夫人幽幽道:“去把睿儿叫来。”
  白嬷嬷应了声是,推门出去了。
  待人走后,老夫人面色逐渐凝重起来,看着篓子里油光水滑的珠子,眉头紧蹙。
  顾怀瑜再次从迷乱混杂的梦境中苏醒已是第二日清晨,老夫人体恤昨日辛苦,特意命人交代了一番,不用去请安。
  绿枝闻着声,打着帘子进来,服侍着她洗漱后又小心翼翼替她梳着头,视线瞟了一眼在院中与人交谈的巧儿,低声道:“小姐,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不急。”顾怀瑜道:“过几天我那表姐便会抬入府中,留着她还有用呢。”
  前生之仇,可不是那么好还的。自己身败名裂皆是这几人所赐,对于元凶张译成,只是折辱打骂,远远不能平息了她心头的怨恨。
  绿枝疑惑:“可老夫人不是说了以后都不许那二人再来了吗?”
  “你且看着吧。”随手挑了支簪子递给绿枝,顾怀瑜笃定道:“费了那么多功夫才达成目的,张家岂会就这么算了。”
  绿枝眸光微动,抿了抿唇没出声,继续替她梳着妆。
  半晌之后,红玉急匆匆跑进门,“小姐,世子来了。”
  顾怀瑜有些意外,敛了敛神色,暗自揣测林修睿来意。
  “急什么,请他进来。”
  林修睿刚一踏进门槛,便看到顾怀瑜好整以暇端坐在软榻上,见他进来也不起身,只虚抬了一下手,缓缓道:“哥哥请坐。”
  他目光稍拧,压下心中些许不快,在她旁边落了坐。
  “不知今日哥哥来此,有何贵干?”顾怀瑜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了一下林修睿,见他面上挂着勉强的笑意,眯了眯眼睛。
  “进来。”林修睿咳了咳,对着外头喊了声,便有三五个小厮抬着箱笼进了门,看起来颇有些分量。
  “你回府多日我一直忙着,也未曾给你见面礼,如今才得了空过来,还望妹妹不要介怀。”
  顾怀瑜看了他一眼,忽然扯开唇角笑了笑:“怎会,哥哥公务繁忙,我省得。”
  她这么一说,倒是让林修睿有些不自在,端起凭几上的茶喝了一口,才道:“这里是些衣料首饰,和银子,你有什么想置办的,只管命人去做。”
  顾怀瑜收回了目光,只规规矩矩道了声谢,便不再开口。心里却在琢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林修睿又是在给自己下什么套呢?
  房内静默了好半晌,林修睿对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有些头疼,干脆直接进入正题。
  “还有,我在这里替湘儿给你道个歉,她昨日也是因为着急,才会那般胡说八道。”
  顾怀瑜嗤笑,“所以,我合该被她泼脏水?”
  “这事是她不对,我会说说的。”
  顾怀瑜笑了笑,没有顺着台阶下来,林修睿一口气噎住,心中的不快逐渐在加深,面上却不表露分毫。若再这般说下去,自己想问的没问到,反而会讨一肚子气受。
  遂话锋一转,假意随口一提道:“对了,你与宋时瑾以前认识?”
  顾怀瑜顿了半晌,在林修睿期盼的目光下,开了口。
  “宋时瑾,是谁?”
  林修睿被茶水一呛,连声咳了好几下,知道她是故意的,放在膝上的拳头握了又握,才耐着性子说:“就是宋大人。”
  “哦~他啊!”顾怀瑜刻意拖长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