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条仙女裙 第95节
  她又一次擦擦大花脸,低声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究了?”
  “遇见你之后。”
  “……”
  陈亦行:“这个温度,只穿件毛衣去给你拿衣服,是个人都得冻死。”
  “那你怎么没冻死?”
  “因为这个。”
  他勾唇笑笑,小幅度掀起毛衣下摆,露出了贴在腹部的……暖身贴。
  那是做工极可爱的暖身贴,上面还有小熊印花,异常眼熟。
  看见它的第一刻,赵又锦就想起来,这不是上次在步行街吃宵夜时,她买给他的?
  当时一起买的还有小熊围巾、小狗手套。
  她立马回忆起那天的场景:“……你不是说大男人用这个丢人?”
  “丢人总比没命好。”
  明明脸上还挂着眼泪,嘴角却一直忍不住往上翘。
  干嘛啊赵又锦!
  又哭又笑,小狗飙尿。
  赵又锦觉得难堪,扭过头去,气闷不已,自嘲道:“真失败,每次都被你看见我最丑的样子。”
  陈亦行没说话。
  “你一定觉得我很蠢。去便利店能糊涂到拿走你的咖啡;买煎饼能误解你的意思,和我弟一人顺走一个;就连参加网安会,能因为同事挤兑被困在大门外,等你营救……”
  她每回忆一件事,就更觉得无地自容。
  “我也在想为什么我总是这么格格不入。”
  “就好像用尽全力想融入大家,但还是无法融入。”
  “四年同窗,和老三她们还是四年室友,结果变成那种状况挂在半空,居然没有一个人顾及我的感受……”
  说着就又打了个嗝,鼻音更重了。
  好半天,身后才传来他的声音。
  “挺好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安慰不像安慰,嘲笑也不像嘲笑。
  赵又锦困惑地又扭过头来,看见他明亮的眼。
  陈亦行问:“赵又锦,你想做个完美的人吗?”
  “谁不想?”
  “完美的当下,你会觉得很有成就感,但一直完美下去,人生就会变得无趣。”
  她一怔,反问:“那你会觉得无趣吗?”
  男人倚在长椅上,抬头望着今夜的天,星光无限。
  半晌道:“有时候会。”
  “你吗?”赵又锦不可置信,对上他无语的眼神,才发觉自己说出的话有歧义,连忙解释,“我没有骂人……!”
  男人轻哂,垂下眼眸,“我知道。”
  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陈亦行思量片刻,才说:“我一直认为做人做事都该高标准,能做到极致,就绝对不要落于下乘。”
  “直到……?”
  “直到后来回头看看,才发觉过去千篇一律,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特别时刻。”
  “……”赵又锦默了默,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你在凡尔赛?”
  “是真的。”男人出神地靠在椅背上,“所有人都习惯了你的完美人设,你也习惯了自己的滴水不漏。于是回头看看,只记得自己是怎么竭尽全力追求极致。大概往前看,未来也是一路汲汲营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做什么都很厉害,你有什么不知足的?”赵又锦说,“要是我跟你一样厉害,我舅舅舅妈,还有我爸,做梦都会笑醒。”
  “问题就在这里。”男人低下头来,静静地望着她,不徐不疾道,“你有家人和你一起高兴,但我没有。”
  赵又锦一怔。
  “所以,时常犯错,偶尔出色,这才是人生常态。有人陪你一起喜怒哀乐,总好过枯燥乏味的一帆风顺。”
  “将来回头看看,你会记得的时刻很多,高兴因为大体相似,只剩下很浅很淡的印象。你会记得的,是今天这样的时刻。”
  赵又锦:“……我一点也不想记住今天。最好下一秒就失忆!”
  “看长远一点吧,赵又锦。”男人瞥她一眼,“十年后,二十年后再回忆今天,大概只会觉得有趣,会想:原来我也年轻过。”
  赵又锦:表示怀疑。
  但插科打诨说了这么多,她最后才发现,面上的泪风干后,已然了无踪影。
  人要是独处,就很容易陷入自己的情绪里。
  有人相伴,境况大有不同。
  但赵又锦还在刚才他的某句话上打转,“你有家人和你一起高兴,但我没有。”
  什么意思?
  他和家里人关系不好吗?
  这么优秀的孩子,谁家父母会不喜欢?
  但谈话的方向瞬息万变,此刻已来不及追问。
  她踌躇着,却看见男人侧头望着她,好整以暇问:“冷风吹够了没?”
  “……?”
  “吹够了就走吧。”他站起身来,把羽绒服摘下,目光落在她的肩头,“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赵又锦慢吞吞站起身,慢吞吞摘下他的大衣,递还给他。
  男人没急着接过去,轻轻一抖手里的羽绒服,替她笼在肩上。
  “伸手。”
  她依言伸出手来,钻进袖笼。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上次在医院时,她也是在他的帮助下穿上外套……
  赵又锦能想到,陈亦行当然也能想到。
  他松开手时,问:“胳膊上的伤都好了?”
  “你这会儿才想起来问?”女孩瞥他一眼,小声且不满地嘀咕,“再迟点慰问,疤都要没了。”
  她生气的样子总是鲜活的。
  像苏打水倒入玻璃杯,一连串气泡飞快地升起,有声有色。
  说不上为什么,陈亦行如释重负。
  喜怒哀乐里,他唯独不知如何面对她哀的一面。比如刚才。
  而眼下。
  眼下就很好。
  他笑笑,接过她手里的大衣,轻轻扬起,不徐不疾地穿好。
  大衣上还残存着她的体温。
  他低头看看,白色衣料上还沾染了从劣质纱裙上掉落的不少金粉,“……你这什么裙子,掉我一身粉?”
  赵又锦定睛一看,还真是。
  想道歉,抬头才发现,陈亦行的眼里没有半点嫌恶与不满,只有无可奈何。
  也许是夜色宁静,也许是星光闪烁,她竟觉得那片无可奈何里,有一丝不易察觉,却又昭然若揭的温柔。
  ――
  去停车场的路上,竟下起雪来。
  赵又锦怔怔地仰头,一片冰凉的雪落在额头,刹那间消融不见。
  是今年的初雪。
  平城难得下雪,去年前年都没下,今年却在平安夜下起雪来。
  对于爱看韩剧的赵又锦来说,这简直是无可救药的浪漫。
  即便雪花很小,没比舅妈装罐子里的白糖大多少,也足以令整个平安夜美好起来。
  沿途都能听见学生们的感叹。
  “下雪了?”
  “哇,居然下雪了!”
  “走走走,操场上看雪去!”
  离开学校已有两个月了,赵又锦这才惊觉自己在短暂的时间里丢掉了什么。
  学生时代的纯真烂漫多源自于指缝里流出的大把空闲时间,可以无忧无虑肆意挥霍,比如浪费一夜在山顶看日出,比如通宵追剧、看世界杯。
  但离校的两个月里,她忙得脚不沾地,永远在大厦与现场两边跑。
  重新呼吸着校园里的空气,才明白为什么世人都会怀念母校。
  因为告别它的那一天起,就正式离开了童话世界。
  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唯有少年心。
  她慢慢地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侧头对上陈亦行的目光,忽然笑起来。
  陈亦行闲闲地问:“这会儿肯笑了,不想失忆了?”
  赵又锦绷着脸:“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