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节
  叶释寒不说话, 手腕一动,铁链发出叮铃铃的脆响,起伏的林海竟是被生生拖了回来。
  头顶的喧嚣雷电与滂沱的大雨便也紧跟着移动。
  花瓣指着叶释寒:“他, 他,他怎么把空拖走了?他到底是什么怪物?”
  叶释寒正巧转过头来,冷不伶仃的瞅了它一眼。
  花瓣躲在顾长月肩头,“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顾长月无奈,拍了拍它的头顶。
  小花却不客气,嗤笑一声:“胆小鬼,一个大活人有什么好怕?”
  花瓣嘴硬:“才不胆小,才不怕,只是不可思议,你看,那剑魂都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
  无涯敛了眸中雪亮的光芒,低头道:“我是无涯。”
  花瓣微微一怔。
  无涯却不说话了。
  继而一声巨雷当头劈下。
  进入广袤的林海,雷声偃息,不见天日的昏暗席卷而来,大树盘根错节,枝干链接着枝干,树根与树根相触,仿佛整片森林,所有的大树竟都连为一体,或者说这偌大的林海其实仅仅只是一棵树,一颗参天巨树。
  里头枝干,没有树叶。
  一眼望去,极目不见一片叶子。
  凡是地上可以看到几架白森森的骨头,像是巨型的兽类,但都在一点一点融进黑色的泥土当中,只留下几缕闪烁的鬼火磷光。
  花瓣道:“刚刚吃了一头雾水兽。”
  顾长月心下了然,既然空是活物,想必是要吃食的,眼下他们便正处于它腹中。
  然而它能消化一头雾水兽,又如何不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消化?
  顾长月提醒道:“留神。”
  无涯抬眼望着漆黑的林海深处,仿佛能够瞅出什么般,眼神变幻莫测,片刻之后才淡淡的开口:“无碍,在空的腹中,若是屏息凝气,不外露气息,它便发现不了。”
  他用脚尖踢了踢正在融化的骨架,“妖兽被吞进腹中,只是要一番挣扎,越是挣扎,越是加速死亡。”
  骨架被他翻了个面,顾长月留意到没有气息的骨架融化的速度越来越慢。
  果然无涯对空当真颇为了解。
  许是知她心中疑惑,无涯低声向她解释:“昔年空还不曾进入幻灭平原,我与凌雪不慎误入其间,不过出来之后,凌雪便不在了。”
  他垂下眼帘,掩了眸子里流露的神色,看不真切。
  这不是件开心的往事。
  顾长月感觉到一股凉风徐徐吹过,像是莫名的哀伤,轻轻叹息。
  她道:“莫耽搁了,走吧。”
  花瓣道:“先不急,魔道出入都有小叶方舟,坐上那东西,速度极快,亦不……”
  话音未落,又听铁链叮叮的响。
  顾长月回头,看到叶释寒不知从何处拖处三架黑色木舟,也不知是什么力量支撑,竟都横卧于半空中。
  花瓣道:“就是它了。”
  叶释寒道:“走吧。”
  他伸手示意顾长月上去。
  顾长月亦不推辞,当先跳上木舟。
  木舟丝毫也不停留,向前冲去,不发出半点声音。
  茫茫黑暗仿佛凝固一般,无声无息,不见丝毫变化,更不见尽头。
  这般急速穿行,天空不曾亮开过,直到两日之后,总算瞅见前头一缕惨白的微光。
  魔宫到了?
  顾长月轻轻拧起眉头,前方魔气涌动,竟是浩浩荡荡的从此处赶来,即便隔得甚远,亦能感觉到层层叠叠的气浪扑面。
  无涯道:“他们开始动身了。”
  顾长月微怔。
  所谓的动身,自是赶往浩然,与浩然一战。
  这一战她想是无法参与的。
  花瓣道:“魔道次举宮出动,却像是不打算再回来了,只怕做了万全的准备,那门主亦笃定会取代正道,他是个谨慎之人,若无把握,绝不出手,正道此番凶多吉少。”
  顾长月心中动了动,仍旧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与叶释寒对望一眼,叶释寒明白她的意思,两人操控木舟,纵身跃上盘根错节的枝蔓,选了隐蔽的位置藏身,即刻隐去身上的气息。
  即便有梦鬼掩护,二人亦不敢掉以轻心。
  无涯紧随其后。
  林海无声。
  四周一片寂静,不见丝毫生息。
  不消片刻,果见一行人乘着小舟浩浩荡荡的由远接近。
  暗影门门主打头,后面是魔道众修。
  没想紫灵儿竟排开众人,跟在暗影门门主身侧,倒是极受重用的模样。
  仍旧一袭紫袍,一柄长刀,长发高挽,面色肃然,而比起往前,似乎更加冷然。
  许久不见,她的修竟亦有很大提升。
  此外暗影门九主纷纷跟在后头,倒都气势如虹。
  却见那赤焰魔君衣袖生风,每行一段便开出一朵火莲,红彤彤的,极为耀眼,与旁侧求无方紫蓝色的衣袍交相辉映。
  无论前世今生,顾长月始终不曾明白他为何每回出行都要放出离火,仿佛不耗灵气一般。
  倒是面无表情的紫灵儿偶尔不经意瞅他一眼,神色间便多几分一言难尽。
  众魔修迅速穿过,不做丝毫停留,顾长月在影影幢幢的人影中轻易捕捉到顾长风的身影,几乎重来也不曾变过,他始终是淡然若风的模样,便是混迹于众魔当中,依旧一拍淡然从容的模样。
  他身边还有另一个白衣男子。
  男子手拿折扇,面含笑意,温润如玉,不是子昭君是谁?
  顾长月并不惊讶。
  先前她便已经有所猜测,认为子昭君并不清白,只是没有证据证明,是以不敢妄加揣测,如今亲眼见着了他,所有的事情便都能够连接起来。
  事情应从东海斗法开始。
  那时顾长风被木蕾冤枉陷害,偏偏周围设了阵法,无法证明顾长风清白,那阵法异常强大,必然是出于一名天赋异禀的阵法师之手,恰恰子昭君便是一名阵法师。
  而这一路行来,那些围困炼尸的恶毒阵法,总不可能由外行来控制。
  最后就是大鹏山下经历的种种。
  顾长月看着二人虽然并列行舟,但却并无同胞兄弟间的亲密,反倒像是在防备对方般,离了几尺聚集,不曾靠近。
  也不知晓是不是私心作祟,她竟然觉得很多事情并非顾长风所愿,只这想法对子昭君并不公平,是以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没有停顿。
  再回过神来时,众魔修早已远去。
  小花道:“魔宫中莫不就剩古洲那几位了?”
  花瓣道:“这不废话吗?”
  顾长月心道古洲此来是为了守株待兔,估摸着都在魔宫附近甚至花瓣苏醒的地方等待,这般贸然进去是为不妥。
  说起来,她倒并不担忧莫遗策,毕竟有刑无悔在与其隔空对弈。
  以刑无悔的实力,扰乱莫遗策的测算不难。
  顾长月略作沉吟,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却是花瓣将头一昂,得意的道:“这有何难?”
  顾长月顺手将它捧在手里,听它有何高见。
  花瓣道:“我去引开他们,所有他们还以为我们并未见着,我出现在何处,他们会以为我在寻你。”
  死魂面纱与鬼踪传承的确有着强烈的感应,顾长月却担忧花瓣实力不济被抓。
  小花亦道:“你如今实力大减,可莫被古洲捉住,若他们一旦发现你竟这般弱小,大抵直接将你毁了,如此还担心阿月会将鬼宗传承下去?”
  死魂面纱之力强大不能摧毁,否则当年古洲就不仅仅只是想尽办法将其封印了。
  若能损毁,古洲又如何留下后患?
  而此番古洲长老及莫遗策千里寻来,未曾直接找到花瓣并将其损毁,应也是没曾想过花瓣会如此衰弱。
  花瓣被看不起,不悦的哼了一声,倒也并不夸大自己,只老实道:“我与梦鬼一同去,若是跑不动了,梦鬼可以掩护我。”
  提到梦鬼,便见黑暗中一抹更加黑暗的影子渐渐显影,然后再次隐没。
  顾长月想到此鬼将林修竹打成那副模样,心下安定,便点头同意。
  此番也只有这个法子颇为凑效了。
  花瓣闻言也不耽搁,灵活的从枝蔓上跳下,蹬蹬蹬地朝光明中跑去。
  顾长月一行暗中不动,片刻便感应到一阵灵气波动。
  恰巧这个时候,晨光从树缝之中洒下。
  先是金灿灿的一缕,接着是一片,最后是一大片。
  整片林海忽然间伸展开来,连接在一起的枝干分开,渴求阳光般向上延伸,接着开出茂密的枝叶。
  天亮了,空走了,森林回来了。
  叶释寒对顾长月道:“外头的雷雨停了。”
  顾长月清晰的感应到花瓣奔逃的气息以及古洲众人强劲追赶的灵气,“他们亦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