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明舒正要朝陆徜挥手,却忽见陆徜顷刻间变了脸色,折身返回明礼堂。
  她正纳闷之时,就听到陆徜一声疾喝:“让开!”
  明礼堂正门上挂的匾额,轰然落下。
  陆徜刚巧飞奔到匾额之下,明舒看得分明,当下吓得把什么规矩都抛到脑后,满眼只剩下陆徜一个人,一边急喊“阿兄”一边把手上石头扔掉,人飞冲上石阶。
  轰——
  地面一震,巨大的匾额砸落,无数声尖叫响起,陆徜飞身上前或推或扑,匾下站的几人要么被陆徜扑倒,要么被他推开,堪堪避过一劫。匾额落地,断成两截,裂碎的木块却被弹起,四下飞散。
  “小心!”有人急吼一声,将冲到一半的明舒往回拉了两步。
  飞起的木块擦着明舒的手臂过去,并没碰到她。明舒定定神,看了眼危急之中拉了自己一把的人。
  宋清沼想说些什么,明舒却只匆匆道了句“谢谢”,人就又往石阶上跑。倒地的人都哀嚎着慢慢坐起,万幸的是并没人被匾额砸中,只是受了些轻伤。四周的学子此时也都渐渐围拢过来,将门口围得严严实实。
  “阿兄!”明舒冲到陆徜身边急道。
  “你怎么过来了?有没受伤。”陆徜见到她第一眼就先问道。
  “你还管我伤没伤,你看看你自己吧。”明舒急死了,只觉得魂魄差点收不回来。
  陆徜看看自己的手,掌上有些擦伤,流了点血,是救人时扑在地上造成的,并不严重,但见明舒这般紧张,他心头大暖,便道:“不碍事,擦伤而已,你别担心。”一边说着,他一边撑地而起,又顺手去扶身边那个姓杨的学子。
  那姓杨的学子吓成木人,适才如果没有陆徜赶到,他已经被匾额砸得血溅当场。
  明舒见状知道陆徜无事,心里大松,也转身去扶另一侧的人,那人适才正好经过这里,也被陆徜推开救了一命。
  “你没事吧?”明舒弯腰扶人。
  那人借着明舒的力慢慢起身,可脚才刚踩到地面,他忽然又发出声痛呼,人朝明舒这边歪倒,半身倚到明舒手臂上。情急之下明舒伸手扶了他的腰一把,他却猛地推开明舒,自己失去重心又跌回地面。
  明舒疑惑地盯着这人——她是个女孩子,被他一个大男人这么近身都没说啥呢,他激动什么?
  “唐离!”有人急冲冲推开围观者,冲到那人身边。
  明舒看到来人,又听到这个名字,耳朵和眼睛同时绷紧。
  “谢兄,我没事,只是扭伤了脚。”唐离的声音清脆,接近于孩子,却有些雌雄莫辨。他看到来的人是谢熙时,明显神情一松。
  谢熙一边伸手一边道:“我扶你。”
  明舒念叨了这么久的“唐离”,此刻才算见到真人——唐离的个子要比她高一些,生得唇红齿白很秀气,观他言行举止,与一般男子无异,而谢熙对他十分关切,比待其他人都上心。
  另一头也有人赶来,冲姓杨的学子道:“真是吓死人,杨兄,你可还好?”
  “我也无碍,多亏陆兄出手相救。”杨学子已经站定,朝陆徜拱手道谢,可目光却越过陆徜肩头,望向已经被谢熙扶走的唐离。
  书院的管事与杂役们都闻讯赶来,林大娘更是带着一群泥水木匠匆匆过来,听完事发经过,林大娘抚着胸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这匾额早就已经报修,本来去岁末就要来修,因着寒冬雨雪耽搁拖到如今,差点酿成大祸,万幸没事。”她一边说着一边指挥木匠检查匾额,一边又遣散众人,让人扶着伤者去看院中坐镇的大夫。
  陆徜与明舒相偕走下石阶,两人忽都有些沉默。
  陆徜回头仰望空荡荡的门楣,明舒却是怔怔看自己的手。
  不应该啊!是她的错觉?
  第34章 尚书令(修)
  陆徜的伤不严重, 便没去就医,明舒向林大娘告了一会假,拿着伤药找地方非替他上药。明舒不能再进竹林境, 陆徜也不便去明舒的屋子,兄妹二人就找了个偏僻的亭子坐着。
  “你看看你这手,旧伤没好齐全吧, 新伤又添。”明舒拉着陆徜的手,一边给他上药, 一边叨念抱怨。他的手, 手心手背都是伤, 之前在山上遇山贼时受的伤落下的疤痕都没淡,就又添新伤, 叫人看着心疼。
  陆徜没吱声, 她的叨念让人心情愉悦, 似乎受再多伤都能被她三言两语抚平, 疼痛都不算什么了。
  明舒垂着头认真上药,涂好药膏又捧着他的手吹气, 边吹边问:“疼吗?”
  “不疼。”陆徜摇摇头。
  “不疼才怪。” 她一边回他,一边又笑起来,“不过我阿兄救了人,是英雄!厉害得很!”
  抱怨完, 她开始不遗余力地夸。
  在她面前, 陆徜没有丝毫谦逊, 一边将她的夸奖照单全收, 一边翻掌反握, 将她的手攥在手心。
  “你的手很冰, 衣裳穿薄了?”他蹙眉道。
  “跟着林大娘跑来跑去的穿多了热, 这会坐下不动才有些发凉,没事。”明舒说归说,还是把爪子塞他掌中汲取热度。
  阿兄的手,很温暖。
  “呆在书院可还习惯?”陆徜边给她捂手边问。
  “习惯。”明舒只要不闲着就觉得都好,说完她又凑到陆徜耳边悄悄道,“不过就是马大娘晚上睡觉打鼾,打雷似的吵得我睡不着觉。”
  “我找师娘说说,看可否……”
  陆徜未完的话被明舒打断:“阿兄,不用了。横竖只有几天时间,我习惯习惯就好。”
  本来让明舒留在书院就是挺难办的事,虽然是因为三皇子和尚书令要来的缘故,但多少也卖了陆徜的面子,况且何师娘和林大娘对她都十分照顾,她本就不想因为这些小事为难他人,更何况还要陆徜低声下气去求人,她更加不愿意。
  陆徜还在思忖,明舒不依道:“我就是同你闲聊几句罢了,你要去提了我以后再不同你说心里话!”
  自家人,没什么不能说的。明舒想啥就说啥,并不遮着藏着,纯闲谈,并没让他出手帮忙的意思。
  她最后这话杀伤力过强,陆徜只能道:“知道了,我不提,不过你若撑不下去记得同我说,别勉强。”
  “谢谢阿兄。”明舒甜甜笑开。
  陆徜看着她的笑颜,抬起手,迟疑了片刻,终于改成半揽她的肩头。
  明舒微微一怔,听他问自己:“还冷么?”她旋即摇头,回他:“阿兄在,不冷。”
  陆徜便环着她的肩,道:“谢熙之事,你查归查,不要靠他们太近。”
  “怎么了?”明舒听出他语气中非同往常的严肃。
  “没什么,只是有些不太好的预感。”陆徜道。
  明舒点点头,又问:“阿兄都不问我为什么要调查谢熙吗?”她只说自己要查谢熙,却没向陆徜交代过为何要查。
  “我问了你能说?说了你会听我劝?”陆徜反问她。
  “不能。”别人的家事,明舒还是要守口如瓶。
  “徒劳无功的事,我不做。”陆徜也想能管住她,让她安分守己地留在后宅,但事实却是,他管不住她,从小到大都一样,她有自己的想法,心就像天边的小鸟。越是接近,她这天马行空的性子就越明显,况且若能被他管住,她就不是简明舒了。
  陆徜想通了,管不住,就只能护着。
  他表情虽然嫌弃,但话里却有妥协的意味,明舒笑得更欢:“阿兄最好了!”
  兄妹闲话,时间悄然而逝,两人午间各有要事,也不便再聊,陆徜掐算了一下时辰,催她去用饭。明舒收拾好东西,起身正打算离开,忽又想起一事,转头向陆徜正色道:“阿兄,你也离唐离远点,越远越好!”
  陆徜与唐离本就不熟,根本谈不上远离,不过她这么告诫,他还是好奇了:“怎么?你查出眉目了?”
  “反正你不许靠近唐离!”明舒搓搓手,那奇怪的触感似乎还粘在手上。
  “知道了。”陆徜应下。
  ————
  陆徜把明舒送到她的寝区附近,才与她道别,回了竹林境。
  明舒站在原地目送陆徜走远方转身要回去,不妨旁边有人唤了她一声。
  “陆娘子。”
  明舒转头一看,竟是宋清沼。
  宋清沼怎么也想不到,明舒看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左右张望,仿佛做贼。
  还好,阿兄走远了。
  明舒确认附近没人后,才朝宋清沼开口:“宋公子,有事寻我?刚才在明礼堂情势危急,我都没顾上向公子好好道谢。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她说着行了个礼。
  宋清沼摆手:“陆娘子客气了,宋某顺手而已。”他不为这事而来。
  “那是……”明舒虽然与宋清沼对话,但仍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陆娘子留在书院,是为谢熙之事?闻安让你查的?”宋清沼开门见山道。
  “宋公子是来劝我放弃?”明舒反问他。
  “我只是不懂,姑娘也是明理之人,为何要陪着闻安胡闹?”
  “一,我受她所托,拿钱办事;二,胡闹只是宋公子的想法,我并不这么认为。”明舒正色道。
  宋清沼离她三步之遥,平静道:“那是你不了解闻安。闻安从小性子就拗,行事偏激,她查谢熙便罢,可连找烟花女子塞入谢熙怀中这般出格的事都做出来,这在三家间已非秘密,谢家对此已有微词。这次她又把主意打到书院来,是不是非得无中生有查出些什么把柄她才觉得真的放心?陆娘子觉得我没替闻安着想,可你又替闻安想过没有,她的肆意妄为会给她自己带来什么后果?”
  本来闻安县主就已经有个手段了得工于心计的名声,又在婚前做出这样的事,若传出去,外人如何看待不提,谢家又如何看她?往后若真有什么矛盾,世人都站谢熙这边,对她又有何好处?嫁人,哪里是嫁一个人那么简单?
  未雨绸缪可以,但过犹不及。
  “我懂宋公子的为难之处,也明白你的顾虑。”明舒闻言开口道。
  她懂宋清沼的为难,一边是表妹,一边是结交数年的挚友,他站哪边都不好,况且查来查去,闻安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设身处地去想,如果今日有人告诉她陆徜有问题又拿不出实质证据,她也定觉得是对方胡说八道。至于宋清沼的顾虑就更不必说了,不管闻安嫁不嫁永庆侯,日后总归要出嫁,名声坏了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只不过……宋公子,你、我甚至旁人都明白的事,聪慧如县主,难道她看不明白吗?虽然这样调查自己的未来夫婿确实是过分,但我想县主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比任何人都明白会有怎样的后果。正是因为她看明白了,却还要豁出所有去做,才更证明她不是胡闹。这世间有时并无两全其美的道路,我们任何一个选择都会导致一个也许无法挽回的后果,好的也罢坏的也罢,都得受着。两权相利取其重,在县主心中,关于谢熙品行的问题远远大于你说的那些顾虑,而如果查不出问题,冤枉了谢熙,那她自然也该承担这件事带来的恶果,但现在,她愿意付出这些代价去查,那我就帮她查。这件事在我这里,就如此简单。”
  宋清沼本是来说服明舒的,但二人谈了半天,他发现非但没能说服明舒,反而好像要被她说服了……
  “可有些事,明明看得到后果,为何还要一意孤行?”宋清沼又挣扎一下。
  明舒其实不爱同人说这些大道理,不过宋清沼救了她一次,又是让她心脏乱跳的男人,她才长篇大论了一番,听他又问,她叹口气,刚开始斟酌如何回答,前边忽然传来脚步声。
  和人讲道理的心思飞没了,她兔子般缩到旁边的大树后面,宋清沼被她的举动弄得莫名非常,还没等问出口,一只手从树后伸出,把他也给拽了进去。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陆徜的神出鬼没深深印在明舒心里,就怕他像上次那样杀个回马枪,那就完蛋了。她自己藏还不够,怕陆徜发现宋清沼在这里想太多,索性把宋清沼也拉了进来。
  宋清沼扶着树站定,看着离自己半步之遥的明舒做了个噤声手势,一语不发。
  明舒探出头去,看到走来的两个陌生人时,才松口气,脑后传来宋清沼声音:“你很怕你兄长?”
  “不是怕。”明舒边答边回头,见他眼里都是疑惑,便摆摆手,“跟你说你也不懂,你别问了。”
  她起先也纳闷陆徜的态度,明明她与陶以谦结交,调查的是谢熙,这两人都是男子,阿兄虽然不是完全赞同,却也没拦过,但到宋清沼这里就不同了,阿兄的态度毫无转寰余地。她后来仔细琢磨了一下,可能是因为自己说的那句话——“我想嫁给他”。阿兄大概怕她见色起意,和宋清沼发生些什么不清不楚的事,才那般严厉。
  想想陆徜也不容易,身为兄长,却操着严父的心。
  她不能辜负。
  “好了,没事了。”见路人走远,明舒拍着双手从树后跳出,“宋公子,话已经说尽。谢熙这事我得查,但我保证不会无中生有,不会冤枉你好友,也不会给县主带去什么麻烦,就这样吧,我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