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9)
  贾宝玉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林涣像个鹌鹑一样站在原地,双手贴近了衣边,安静无声。
  刚刚贾宝玉给他道歉,他也没理他。
  沈倦看着他。
  空气里静默了一会儿,林涣委屈巴巴的声音响起:先生,我没错
  话一说出口,林涣也不知怎么,眼泪又下来了:我真的没错。
  他从三岁以后就没在沈倦面前哭过,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就算练武的时候跌倒了摔了,也只是爬起来拍拍灰又继续,顶多和沈倦撒撒娇换两颗糖吃,这会儿却直掉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沈倦多了解他的一个人,知道他是情绪太激动所以憋不住,也不说话,从袖里把手绢掏出来递给他。
  林涣扒拉着手绢,哭得不能自抑,上气不接下气的,脸颊憋得发红,差点把沈倦手绢上糊上鼻涕。
  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才止住呜咽的声音,不敢把手绢还给沈倦,只好叠了叠偷偷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本来,他就不该提起妹妹们,我就是生气才说他的。林涣吸吸鼻子,这样对妹妹们不好,别人会怎么看她们?先生从前教我说不该在意别人的看法,可我是男儿,我可以不在意不放在心上,是因为这世道对男儿足够宽容,女孩儿们却不一样,她们比我们艰难得多。
  沈倦嗯一声。
  林涣又说:现在我骂都骂完他了,先生要是想扣我学分就扣吧,要罚我我也认了,但是,我没错,我就是没错,我没做错的事情,我是不认的。
  他好委屈,说着说着又想哭了,只好又从袖子里把手绢从袖子里逃出来,继续捧着手绢呜呜呜。
  沈倦笑了一声:你都多大的人了,还爱哭鼻子,我说你错在这事了没有?
  林涣愣了一下,抬起脸看着他。
  沈倦说:你这事儿立场没错,可你该看看场合,我中午才说了不许触犯国子监的规章制度,你下午就来这一出,是不是人家会说你不把先生放在眼里?无视国子监的威严?这事你确实是错了。
  那么多人都看着你和贾宝玉争吵,谁都没法装作没看见、没听见。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叫我想不罚你都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道德经》
  2很奇怪的,有人提起谢道韫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她的才华,而是说她爹本来想把她嫁给王徽之,结果最后嫁的是王凝之,还说谢道韫过得不幸福,抱怨丈夫没有别的王家人聪明有才气这样的人,骂她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我寻思她丈夫死了以后她也没有再嫁,寡居一生了,怎么还有人挑剔她呢?
  以及,现在到这本书的第二段大剧情啦!红楼原著的剧情在第三段宝钗出场以后,第二段更偏科举,还有就是欢宝和先生的感情线发展,红楼也会有,但是没有读书生活多。
  第82章
  林涣睁着一双泪眼看着沈倦。
  这呆呆的模样, 倒是有曾经头一回见的时候他的样子了。
  沈倦的手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摸上他的脑袋。
  我若是不罚你,往后别人犯了错,我便也不能罚别人。他说, 所以, 我不能因为你是我亲近之人, 便对你的错误置之不理,你懂不懂?
  林涣傻傻地点头。
  那, 先生要罚就罚吧。
  为了倦哥的威严!
  他一脸慷慨赴死的英勇表情,差点没把沈倦逗笑了。
  沈倦重新把贾宝玉叫进来:你们两个既然犯了错, 就扣一分学分, 另罚打扫藏书楼半个月,有没有异议?
  贾宝玉想说话, 然而一扭头看见林涣紧闭双眼雷打不动的表情, 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深深地低下了头, 也蔫耷耷地说:没有。
  沈倦点头:林涣你出去。
  林涣睁开眼:啊?
  我有话跟贾宝玉说。
  林涣哦一声, 也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只是他不和贾宝玉一样实诚,出去了还把门关得死紧, 他给门留了一条缝, 正好能听见一点点里面漏出来的声音。
  沈倦:你可知错?
  先生, 我知错了。
  何错之有?
  贾宝玉沉默了一会儿:我不该和涣兄弟争吵。
  不是。沈倦叹气,除此之外呢?
  贾宝玉没声了。
  林涣竖起了耳朵尖尖。
  等了好一会儿,贾宝玉才说:难道先生也认为是我错了?世人多为禄蠹之流, 对女子也多有偏见,我的姐妹们个个才华出众不输给男儿,我赞一句又有何错?哪怕涣兄弟骂了我, 我也不觉得我错了。
  林涣捏紧拳头,骂你是因为你该骂!!你竟然跟先生告小状!!
  沈倦似乎是翻动什么东西,里头沙沙的声音响起:你既然认为世人愚蠢,唯独自己清醒,那又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清醒去碰撞他们的愚蠢呢?
  那我便沉默下去吗?
  沈倦说: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贾宝玉眼前一亮:先生也认为我是对的?
  沈倦摇头:我还是认为你是错的,你的姐妹们在这世道里就像是乱石之中的琉璃,你不去想着怎么将她们珍藏保护起来,反而将她们摆在乱石之中,告诉他们,你看,我有宝贝,犹如三岁小儿捧宝过闹市,别人岂不觊觎?乱石与琉璃相磕,先碎的是谁?你回去仔细想想吧。
  贾宝玉怔愣。
  他本如顽石,自然也把姐姐妹妹们当做和他一般的石头。
  他浑浑噩噩出了门,行至中途,忽得跌足长叹:蠢材蠢材!果真是蠢材!
  旁边有过路的人看他行状癫疯,差点就要叫学监了。
  还是白鹿来了,问他: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先生可罚你了?
  贾宝玉看向他:唉!我往日常说男人都是泥做的,女儿是水做的,怎么偏偏忘了,陶泥偶人受这世间炙烤良久,早已经坚硬如斯,水不能侵火不能扰,将其丢入水中,却会使水变得浑浊呢!我真是蠢材!
  白鹿一头雾水:你这是怎么了?去了监丞那里,反倒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贾宝玉摇头,闭口不语。
  倒真像个陶泥偶人了。
  #
  林涣回了学舍。
  冯紫英他们都迎上来,贾菌贾兰贾环也在。
  怎么样?监丞有没有为难你?
  先生怎么说?
  贾菌困倦得直打哈欠:跟你们说了,先生不会为难欢宝的,他们俩是打小的交情,怎么可能会罚他呢。
  冯紫英一言难尽:沈先生都及冠了,欢宝才八岁,这也能叫打小的交情?
  贾菌说:欢宝打小的交情行了吧,也没什么区别。
  其他人都关注着林涣。
  林涣便叹气:先生扣了我们学分,还罚扫藏书楼半个月。
  贾菌一口口水差点呛死自己:哈?先生竟然罚你了?
  这不应该啊?!平日里倦哥虽然那么严厉,却很少罚欢宝啊!
  国子监的藏书楼好大的。
  是啊,叫你和贾宝玉一块儿打扫?卫若兰迟疑,他那小胳膊小腿的,不给人添麻烦就算好的了吧?
  冯紫英更直接一点:你行不行啊欢宝,要不要哥哥们帮帮你?
  林涣摇头:先生是为了我好,锻炼我呢,不用你们帮啦,安心。
  谢鲸斜睨他:这人傻了不成,怎么被先生罚了还这么开心呢。
  贾菌高深莫测:都说了,他俩是打小的交情。
  柳芳问:平日里咱们都要上课的,你什么时候去打扫?
  林涣挠头想了想:等下午下了课吧?那会儿膳堂人挤得很,不太想去人挤人。
  不行,膳堂都是定时开的,你那会儿不去吃,就得一晚上饿肚子,哪里受得了?柳芳说,你先去打扫,我们晚点去给你占位置。
  林涣便团团作揖:多谢多谢。
  #
  第二天一下课,他就直奔藏书楼去了。
  知道他是被罚来打扫的,藏书楼的管事也没为难他,好好地把钥匙给了他,还说:小兄弟那天骂得好!换我我也骂去了。
  林涣惊异:你认得我?
  谁不认得呀?管事笑嘻嘻,你们杂学开学头一天就出了俩被扣学分的人,其他学里的人都好奇着呢,早把你打听清楚了。
  林涣:
  【心上人:哈哈哈哈哈哈欢宝这是快成网红了吗?】
  【白菜豆腐脑:倦哥好狠的心,这藏书楼有五层呢吧,都让欢宝和贾宝玉俩八岁小孩打扫?】
  【一言不合:啊,传说中的体罚?】
  【无语:现代古代不一样,古代体罚还挺正常的。】
  那管事说:藏书楼的活不重,你就扫扫地,把书架上的灰掸一掸就是了,还有些监生们借用的书得放回原位,你识字吧?书架上有标各类书籍,对照着放就是了。
  林涣点头应下。
  扫地掸灰还好些,到了整理书架的时候,可把林涣给难住了,他一个小矮子,藏书楼的书架可高可高了,他不登梯子根本够不着啊,可要登梯子,又要频繁地移动梯子,就算他从小练武都吃不消。
  林涣坐在地上冷静地思考了一下。
  干脆地把所有书都放在了一块儿,然后挨个给书本分类。
  历史类放一块,地理类放一块,评述类再单独分一块。
  实在不知道怎么分的,他就单独分开,准备等会看看内容再分。
  然后开始整理的时候,他忽然愣了一下,小声问直播间:倦哥是不是故意让我来整理藏书楼的啊?
  【啊:好像是?我记得欢宝你已经读完四书了,还没到学习五经的时候,四书里有不少衍生的知识吧?】
  【红楼我来啦:还有不少名人阅读四书的读后感呢,而且你今年已经准备开始写策论了,多看书对你有益。】
  【古文学研究:策论倒是其次,毕竟不是正规的科举时候写,沈倦应该是想让你学会归纳自己学过的知识,就像给书分类一样,我们学习的时候也会归纳知识点,但是你们那个年代不同,你们教学大多是按书籍来,不会统一归纳知识点,反而要靠自己归纳。】
  【古文学研究:整理书籍的过程就是让你把自己学习的知识分类的过程,养成良好的分类习惯,对你以后的逻辑思考有很大用处的,写策论的时候也能更好地调动知识点。】
  林涣乖乖点头。
  他就知道,倦哥不会真的让他单纯受罚的!
  倦哥真聪明!
  他动作迅速地把一二三层楼都收拾好,然后下楼准备去膳堂。
  在门口的时候,还正好碰上了同样前来受罚的贾宝玉。
  贾宝玉似乎想上来跟他说话,但是林涣赶着去膳堂舍友们还等着呢!两个人就这么擦肩而过了,贾宝玉看着他跑远的身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就这么着,林涣每天来往在学堂膳堂藏书楼学舍之间,在国子监学习的第一个十天就结束了。
  临出国子监门的时候,几个新舍友还相约他一块儿出去喝茶吃饭。
  林涣笑嘻嘻应了,转头先回了家里一趟。
  正逢林风起下衙回来。
  林涣忙问:爹,那个冷子兴怎么样了?
  先前冷子兴因着联合周瑞家的偷盗财物被关进了大牢里,林风起却敏锐地发现了里头的不对劲,那些个被偷盗的财务在冷子兴那里不知去向了。
  而从冷子兴的账册里能看出来,他和不少官宦人家联系颇为密切,统一能分成两类第一类是肥羊,字面意思,供他偷盗财物的人家,这一类人家往往有泼天的富贵,却如贾府一般治家不严,冷子兴只稍稍使力,以财帛动人心,便能唬得人和他一块儿作奸犯科,再用同样的假造法子偷天换日,连那些下人都一道欺瞒过去。
  他悄悄用这样的法子将这些人家搬运一空。
  这些所获取的财富,一部分为他所用,用来勾结更多的人,一部分则用出售古董的名义,游走在一些不起眼的人家之中,将这些财产转移。
  林风起这些日子就是调查这些东西去了。
  你爹我大半个月没歇了,现在一听到冷子兴就头疼。
  林涣连忙凑上去给他捏肩膀:辛苦爹爹啦!
  他问:那什么顺天府尹,还在给你找麻烦吗?
  林风起摇头:他那个人再奸滑不过,见我和贾府来往密切,便按兵不动了。
  可见如今的贾府在许多人眼里,是多么大的一柄安全伞。
  你这几日可有好好上课?
  林涣刚想点头,门房就进来了:老爷,沈先生来了。
  林涣:
  刚想说自己很乖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沈倦是来家访的。
  所有被扣了学分的人,统一都有斋长挨个拜访府上。
  【心上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欢宝脸都绿了。】
  【白菜豆腐脑:欢宝心说,每一把我扔出去的刀,好像短短几天就扎回到了自己身上。】
  【无语:你们谁给欢宝出的馊主意,让他之前和倦哥说不听话的孩子就可以找家长的?】
  【一言不合:我也想知道,你可真是个小天才。】
  林涣恼怒。
  先前还没进国子监的时候,倦哥还在教他认字念书,中间有说起他自己是头一回教书,也是摸索着教学,直播间就给林涣出主意了。
  基本把现代那些教学理念全灌注到林涣脑子里了。
  然后林涣挑挑拣拣,给沈倦说了一部分,其中一条就是家访。
  谁家的熊孩子不怕家长呢?就算不怕家长,还能不怕家里断他的零花钱?
  尤其是那些勋贵纨绔子弟,脸皮厚啊,挨打又不记得,扭头就忘了,哪有家访以后,让家长断零花钱来的快速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