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青衣提着一颗心四下张望,但见巨浪拍打着护栏,泛着白沫的浪花将石桥上的众人都溅了个半湿。漫天皆是如有实质的浓重黑烟,接连不断的打斗声中混杂着锁链的碰撞声和鬼魅的惨叫声。
  自平安桥起,乃至麒麟山一代,都已陷入了灾难之中,单只瞧着那双龙魂仰头甩尾对天嘶吼的凶狠模样,便可知如此下去,天塌地陷已不远矣。
  “方舟找不到雷腾的。”众人皆是混乱的时候,黑三郎带着青衣轻轻一旋身避过了飞溅的血和妖物的攻击,神色冷静道,“不过这般情状,若不马上灭了那地精,只怕我们都要陷在这鬼蜮里走不出去了。”
  “什么意思?”青衣当真是要被弄疯了,乱七八糟的一堆麻烦齐齐就上来了,至今没有人给她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凭自己的胡乱猜测来拼凑事实的青衣揪紧了黑三郎的衣襟怒道,“你的意思是要去灭那地精吗?带我一起去吧!”
  青衣想的是,若留她在这里,照着季琦和季厘国人方才的言语,只怕是要她出血。
  黑三郎自然也是不愿将青衣留下的,当即就弯腰将青衣打横抱起,紧跟着身形一转,就如一道闪电疾驰而去。
  季琦本欲拉住青衣,奈何黑三郎动作太快,她竟是连手都没来得及抬,就看到黑三郎的身影已经远在石桥尽头了。
  石桥的震感越发强烈起来,不时有坍塌崩裂的响声出现。
  季父眉头紧锁,当机立断的抱着季琦向外冲去,行动间他也不忘大声道:“莫要恋战,平安桥要塌了,我等速速离开这里!”
  众人紧跟而上。
  不断崩溃的石桥如失却职称的屋梁一样沉沉的往湖中坠去,季父带着季琦奋力一跃,这才堪堪在桥面坍塌的刹那跳到了平地之上。
  众人皆都一身狼狈的在地上滚了几圈方才稳住身形。未等大家定下神来,就有一人忽然指了远处失声道:“大郎,你看那是不是龙?”
  季父和季琦连忙抬头,就见一条无角巨龙摇摇晃晃的朝着远处飞去。
  黑三郎抱着青衣飞驰在树顶之上。
  猎猎的狂风卷着黑三郎的衣袍发出簌簌的声响。
  青衣不经意间瞧见雷腾那半染血色的巨大身躯出现在西方,一时惊得连话都忘说了,自不停的拉扯着黑三郎的衣裳示意他停下了。
  黑三郎似有所觉的停下身形抬起头来。
  两人就那么或冷静或震惊的看着变回原形的雷腾像是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摆摆的朝着那双龙魂飞去。
  正在动荡大地的龙魂对于雷腾的靠近完全就无动于衷,待到雷腾忽然一反摇摇欲坠的形态,转而一张口狠狠撕咬住其中一条龙魂的脖颈之时,它们方才反应过来,也跟着大张着嘴攻击其雷腾来。
  雷腾一甩尾巴狠狠的嘶吼一声,像是被激怒了一般,他浑身的龙鳞都开始泛红起来,摇头嘶吼之后,他又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住了一条龙魂的咽喉之处,同时翻转身躯,用他那锋利的四爪死死的按住了另一条龙魂。
  青衣搂着黑三郎的脖子,目瞪口呆的看着雷腾以一敌二,两黑一红的巨大龙身胡乱的扭缠在一起。
  一时间高低不一的龙吟声响彻大地,它们缠斗之时,狂风大作,山地动摇,仿佛在它们的一举一动间,世界都将如高筑的白塔,即将在地震中坍塌一般脆弱不堪。
  青衣叫那些震耳欲聋的巨响声弄得精神紧绷,她死死的搂住黑三郎,仿佛他就是她的砥柱一般。
  黑三郎按住青衣的肩,然后安抚般的轻轻吻了吻她的额角,末了他以指将青衣的脸微微抬起,示意她看那三龙。
  青衣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雷腾猛地咬断下一条龙魂的脖颈,同时见,他爪下用力,硬是将另一条龙魂撕扯成两半。
  那条无角蛟龙早已不复往日的青蓝色,而是如浴血了一般浑身赤红,他将那自己撕裂的龙魂踩在脚下,然后朝天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龙吟。
  ☆、143| 130.120.6.8
  月亮上的那层血色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皎洁的月光映照得整个大地都亮堂起来。
  雷腾似醉微醺的摇晃着脑袋,自他所在的地方起,层出不穷的魑魅魍魉皆都开始退散开来。
  一直提心吊胆的青衣见状着实松了口气。
  “我们回去看看吧!”一桩悬心事一了,青衣便又想起还吊着一口气不知生死的温玉开,是以她又急着催黑三郎道,“也不晓得阿兄那里是否无恙,且秀秀还在那里呢!”
  黑三郎却仿佛另有打算,闻言就道:“方才你不是说要与我一道儿去收拾地精么?现在龙魂已被雷腾灭了,且有了他的龙气,阴邪之气便难以滋长,此时正是去寻地精的好时机,我这便要动身了。”
  青衣啊了一声,然后便有些难为情道:“之前情况紧急,我便有些忘了,现在一脱险,才记起来了。”
  黑三郎含笑摸了摸青衣的头发,心里却是担忧,只要地精未灭,就算不得已经脱险了。但青衣胆子又小,才放松些,此时说出来,势必又要让她开始惶惶不安了。
  青衣见黑三郎笑得温存,不觉又有些心跳加速起来,她下意识抓紧了黑三郎衣襟,半响才轻声道:“我知自己太招妖怪了些,原先叫你带我一起去,是因为当时情况危急,我有些害怕。如今既然无事,我便不做那累赘了,没了我,你来回路上也顺当些。且我也想跟爹爹姑姑学些防身的本事,他们都那样强,我作为季厘国人,想来也是有些自己不曾发觉的本事的。”
  黑三郎叫青衣那认真的小模样逗得笑得起来,他含笑隐忍片刻,方才松口道:“如此也好,技多不压身,我虽不指望你能多厉害,但你既愿意,就随你学吧!说不定真让你学出什么名堂来呢。”
  两人既已达成了共识,便没有什么可耽搁的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黑三郎便将青衣送回了居所。
  沿途青衣看到无数蛟蛇魑魅的残尸,且多是被撕咬啃食的不成样子了。
  对此黑三郎只是淡淡道,雷腾之前化形所费灵气太大,自给不足,就只能外补了,是以他一路下来吞噬了不少妖物。
  青衣虽不懂妖怪到底是怎么化形的,但听完雷腾化形的过程,直觉有些异样。都道物极必反,雷腾这般大量的吞噬妖物,别是要出差错吧?
  这会儿雷腾才化龙成功,浑身龙血沸腾,尚有些不能自抑,且他心心念念要寻青衣,就更不能静守不动了。
  于是他就抬高了身子,继续在居所里寻找青衣的身影。
  居所里遍是破瓦碎石,尸横遍地,血气冲天。三三两两的凡人慌乱的四下奔走,像是在找什么人一样。
  雷腾眯了眯眼睛,无视了那些个手持锁链一脸敌意的盯着他不放的仆从,径直低下头颅,开始仔细的一个角落一个角落的查看过去。
  及至温玉的房间附近之时,他便瞧见一个身穿粉色衣裳的小女娃娃兴奋的从里头跑了出来。
  “龙龙——龙龙——”秀秀一面叫着,一面朝雷腾跑去,“这里——”
  雷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秀秀扑到了他的身上,他这才慢一拍的想起来这个女娃娃是谁。
  “秀秀就知道你会来救我们的!”秀秀高高兴兴的攀住雷腾的龙鳞想要爬上去,不料雷腾如今已经化龙,身躯越显巨大,秀秀一个小娃娃,胳膊腿脚到底无力,攀爬了半天,竟没能爬上去。
  雷腾沉吟一声,然后才道:“青衣在那里?”
  秀秀气喘吁吁的停下动作回答道:“青衣姐姐跟着她爹爹去找方舟和你啦!”
  雷腾一听这话,便知他这是和青衣错过了,于是他马上抬起头准备回龙湖去。
  谁知他才摆尾准备飞起来,就瞧见黑三郎搂了青衣翩翩然落在了不远处。
  秀秀见了青衣和黑三郎更是大喜,她马上高喊着青衣扑到了才堪堪站稳的青衣怀里。
  黑三郎背着手默默的与雷腾对视片刻,方才转头对着青衣道:“雷腾会一直守在这里,有雷腾镇着,那些个魑魅魍魉一时就不敢再来了。我瞧着你那个姑姑,着实有些难缠,倒是你那爹爹还好相与些,有事你就去找你爹爹,尽量别跟你姑姑独处。”
  青衣不觉失笑,她也觉得季琦有些太严厉了些,但还不至于不能独处。不过既然黑三郎特特的叮嘱了,她也就应下了。
  黑三郎嘱咐完还放心,想了想又从自己怀里摸出根朱红色的签子别到了青衣的发间。
  青衣一脸不解的摸了摸签身,只觉那光洁的签身如同被人细细摩挲了无数遍一般触手温润,且有几行清晰的小字镌刻其上。
  她心中疑惑,便将那签子取下来看了看。
  这一看,黑三郎给她簪上的却是支姻缘签。只见签身上刻着两行娟秀的楷字,上云:第零签,签王,下书: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复何求
  青衣愣了愣,马上就想起这支签王的来历了。这支姻缘签,不正是此前新嫁娘所给的签王么?怎的会在这里拿出来?难道黑三郎一直随身带着不成?
  黑三郎自用这个模样来见青衣之后,从未见他羞涩过。这会儿青衣又惊又喜的攥紧了姻缘签,并用了那种柔的几乎要滴出水来的微笑眼神盯着他看,他便有些不自然的别过头去。
  “你一直都带身上?”青衣见黑三郎突然又别扭起来,便含笑扯了扯黑三郎的衣袖道,“我只当你早丢了呢!”
  “怎……怎么可能……”黑三郎梗着脖子微红了脸颊,慌忙结巴道,“我现在就去了,你若是想我,就对着这签王喊两声我的名字……”
  “嗯。”青衣甜滋滋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把姻缘签塞回到黑三郎手里道,“再帮我戴上吧。”
  黑三郎抿着嘴详装镇定的回过头来,很是认真严肃的将签王别在了白玉簪边上。待瞧见她发间还斜插一根从未见过的梅花簪,他手下一转,却是悄悄儿的将那梅花簪取了下来。
  “莫要丢了。”黑三郎还不忘吩咐道,“这东西是祥物,也是难得的。”
  青衣觉得黑三郎这般紧张的模样甚是可爱,于是就抬袖掩嘴偷偷的笑了笑。
  黑三郎越瞧笑意盈盈的青衣越挪不动腿,只恨这里不是客栈,又有那等讨人嫌的妖怪和凡人等着他去收拾,不然他便能一日都与青衣在一处待着了。
  暗自挣扎几下,他才转身走了。
  秀秀倒是见怪不怪的在边上玩青衣的袖子,她以往还跟着娇娘的时候,见娇娘和郎君拉拉扯扯黏黏腻腻的时候多了去了,这会儿见青衣和黑三郎还甚是纯情的小勾小搭也不以为意。
  倒是后面的雷腾被此情此景伤的心神俱裂,他原以为是黑三郎强逼诱拐,不曾想青衣也是动了心的。他曾还想着自己既已化龙,因当能与黑三郎匹敌一二。如今明白青衣已心有所属,他一颗怀揣期待的心顿时如堕冰窖。
  青衣并不知雷腾心有情殇,眼巴巴的瞧着黑三郎离开了,她这才回转过身来。
  秀秀不懂那等情爱,只一味儿想着回客栈。如今见黑三郎又走了,她便一脸疑惑的拉着青衣的袖子问道:“青衣姐姐,我们不回客栈吗?为什么三郎哥哥又一个人走掉了?”
  “三郎要去办大事,所以还不能带我们回去。”青衣安抚的摸了摸秀秀的头道,“这里有点危险,所以你乖乖的不要乱跑,等他回来了,我们便能走了。”
  “唔……”秀秀不甚情愿的攀缠着青衣撒娇道,“三郎哥哥不在也没关系,龙龙也能背着我们飞回去的!青衣姐姐,我们快回去吧!姐姐的灯笼破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
  青衣略带歉意的微微一笑,还是劝道:“再等等吧,等三郎回来……”
  秀秀不甚高兴的撅了撅嘴,但她本来也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小娃娃,既然青衣要她再等等,她也就努力按捺住似剑的归心。
  青衣为引开秀秀的心思,想了想又开口道:“温玉……我阿兄怎么样了?”
  秀秀本来还在小失落,这会儿一听见青衣提及温玉,她马上又变换了表情,很是活泼的点头道:“阿郎一直在睡觉啊,小书和小砚拿了好些药来让秀秀帮忙捣碎,秀秀经常帮青衣姐姐做菜,所以捣的可好了,他们都夸我呢!”
  青衣一听温玉还在昏迷,便不自觉微蹙了眉,她心中担忧,想也不想就拔腿朝着温玉的房间奔去。
  秀秀见青衣跑,也跟着一起跑起来,经过雷腾身边的时候,她还不忘对着雷腾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雷腾神情冷肃的将整个居所都盘在了自己的身体内侧,他将头抵在一栋塌了一半的房屋之上,略显凄苦的望着青衣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子。
  温玉的房间里如今就只有双生书童和三个仆从在照料。余下的仆从片刻不停的来来往往,将温水,药草和无数妖怪的尸首搬了进来。
  青衣一脚踏进房门,迎面就是一股极强浓烈的血腥气。她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口鼻,紧跟着四下扫视几眼。
  她先是看一堆胡乱压在一起的妖怪尸首,然后是边上那几个忙着剔骨割肉的仆从。
  血淋漓的肉块被大块大块的从白森森的骨头上割了下来,然后又交给了守在床边的小砚。
  小砚侧身背对着房门,肩膀和手臂不时的上下摆动几下,仿佛是在用刀切割肉块。
  青衣一想起温玉和自己的身份,便记起了季厘国人食妖的这件事来。想来小砚这会儿,定是在切妖肉喂温玉呢。
  青衣迟疑片刻后,还是放轻了脚步,慢慢的走到了床边。
  然后她便看到温玉正气若游丝的仰面躺在那里。
  ☆、144|130.120.6.8
  他看起来面色惨白,原本温和的面容隐隐透出些痛楚之色。当小砚将妖血喂进他的口中之后,他脸上的痛苦才稍有缓解。
  到底是血亲,青衣瞧着温玉如此,心里着实有些难受,但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用干净的手巾帮温玉拭汗而已。
  就这样守了温玉大半天,直到月上三竿,季父和季琦一行人才姗姗来迟了。
  季琦虽然失血过多,但瞧上去精神气儿倒还是好的。她一进屋,就一叠声问道:“方舟那小子人呢?快叫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