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疏勒这边,跟大宛那边,看上去隔得挺远,实际上差别只有一道葱岭。到了冬天,一样是大雪封路。我这边能得到的消息,你们那边肯定也能得到。你们那边没有来自长安战报,我这边同样是两眼一抹黑!”
  “这……”同样是被封常清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王十三相信岑参不会刻意欺骗自己。可眼下分明已经春暖花开了,长安那边所面临的形势即便再危急,按道理也该知会各地边镇一声啊?!否则,任由地方上人心惶惶,局势岂不是完全乱了套?
  正想再向岑参打听打听到底有哪些荒诞的谣传,却听后者以极低的声音问道:“刚才明允说他带了一万大军回援,那大宛还守得住么?宋武将军他们距离这里还有几天的路程,我提前估算一下,也好替弟兄们安排食宿!”
  彼此都是老熟人,岑参的级别还在自己之上,因此王十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想了想,低声回应,“按道理,这话老岑你不该来问我!不过跟你透个实底儿也无妨!大都督前年曾经解救出一批安西军老兵,其中有一小部分退役,剩下的都加入了大都督帐下。有他们以老带新,两年来倒也训练出了不少精锐。再加上去年沙将军收服的几伙马贼和主动前来投效的部族武士,眼下大宛都督府在兵力上还算比较充裕。此番挥师,只不过带了一半儿精锐出来,另外一半儿,刚好留在那边震慑大食人!”
  “哦!”岑参轻轻点头,“怪不得明允说话如此有底气,原来手中的本钱足够厚!宋武将军呢,你估计大队人马眼下到了哪里?!”
  “应该已经出了葱岭了吧。全是骑兵,如果不吝啬马力的话,两天之内,便能赶到疏勒!大人有事需要差遣他们么?如果有,跟王都督说一声。只要他下一道令,弟兄们即便跑死,也会拼着命赶过来!”万俟玉薤一直带着二十几名侍卫以备不时之需,听眼前的官员问得急切,心中警觉大生。抢在王十三开口之前,笑着反问。
  “没,没有!这位将军说笑了!”岑参被问得脸色骤变,赶紧讪笑着摆手。“您有所不知,岑某跟十三,当年都曾经在封帅身边效力。他是亲兵队正,岑某则先当了半年记事参军,然后又做了一阵子节度府判官!”
  “噢,请恕万俟眼拙,没认出岑大人来!”万俟玉薤笑了笑,拱手赔礼。
  看在王洵的面子上,岑参倒也不愿意跟他计较,笑了笑,拱手还礼,“不妨事,不妨事!万俟将军毕竟跟岑某没有打过交道,不知道岑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记事参军和节度府判官,都属于主官私聘的幕僚,职别不高,但权力却非常之大。有时候甚至能代替节度使,对一些突发事件做出应急处置。然而这两个官职最大的问题便是不在朝廷正式编制之内。一旦节度使本人去职,记事参军和判官也就成了无树之藤,要么重新攀上个高枝,要么就主动卷铺盖离开。
  很显然,眼下岑参的地位,并没受到封常清被夺职的影响!由判官转为司仓参军,权力比原先小了些,官职却由虚转实!意识到此节,岑参的官袍颜色,在王十三看起来就有点儿扎眼了。想了想,他笑着补充:“老岑你这回可有的辛苦了。为了能及时赶到长安,大都督刻意给每名弟兄都配了双马。随军前行的,还有大批的骆驼。我估摸着也就这一两日光景就会赶到,不可能再慢了。到时候,人吃马嚼,足够让你肉疼一阵子的!”
  “看你说的,就跟我是个守财奴般。都是慷国家之慨,我肉疼什么?!”岑参笑着啐了王十三一口,低声数落。
  “那可不好说!人总会变的。你当年不是,现在可说不定!”王十三笑着跳开半步,然后继续调侃。“不过……”他四下看了看,又快速凑近岑参的耳朵,故意将声音压得很低,“跟你交个实底儿,咱们自己的弟兄,你安排得差不多就行。不必操太多的心,也没人会挑剔什么。可那些诸侯国的盟友,你就要多担待着点儿。甭看他们打着戮力王室的旗号,实际上完全是看大都督一个人的面子。对其他任何人都不买账。一旦出现个闪失,五六千人同时闹将起来,恐怕不太容易安抚下去!”
  “这个,岑某自然晓得,自然晓得!”闻听此言,岑参心中更是忐忑,强装出一幅感激的神态,笑着回应,“多谢十三兄弟提醒。要不然,岑某还真可能误了朝廷的大事!”
  “万一有什么意外,你就直接跟弟兄们说,你是跟咱们铁锤王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好兄弟!”十三心眼实在,人却是不笨,否则当年也不会被遣唐使下道朝臣招做伴当同往长安,“那些家伙眼里,只有铁锤王。除了铁锤王本人的号令之外,别的什么都不好使!”
  “岑某记下了。多谢十三兄弟提醒,多谢!”料峭的春风当中,司仓参军岑参的发根处,却悄悄地渗出了一层汗水。‘一万铁骑,近半为安西军老卒,另外一半为药刹水沿岸各国的精锐。这王明允,怎么如此舍得花血本?!眼下安西镇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了五千多弟兄,其中还多是拿来充数的老弱病残。万一那个消息不甚传到王明允和宇文至两个耳朵里,以他们二位的火爆性情,还不把天给戳出个窟窿来!’
  想到这儿,岑参心中暗暗发狠,‘不行。无论如何,要避免此事发生!安西的局势已经够危险了,绝对经受不起一次兵变!封帅临走时,曾经亲**代岑某,要想方设法为朝廷保住安西。岑某不能辜负封帅,不能辜负朝廷!岑某绝对要避免祸事的发生!哪怕是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任何代价!”
  第四章 英魂 (七 上)
  第四章 英魂 (七 上)
  发觉岑参脸色越来越灰败,王十三心中也渐生警惕。笑着捶了对方一拳,低声道:“怎么老岑你看起来像心里有事一般。怎么了,最近日子不好过?!不好过就别熬了,干脆跟着我家都督走,凭着这几年的交情,你还愁没个参军做么?”
  “哈!”岑参本能地向外躲了了躲,连声苦笑,“老毛病了,每年春天我都不太舒服。比不得你们,练武练出来的身体!”
  “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身子骨差劲!”见岑参不肯接自己的后半句话头,王十三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们大宛那边,气候其实比疏勒还强些。虽然春天来的稍晚,风却小得很多。雨水也比这边足!你要去了,日子肯定过得比这边舒坦。”
  他本意是想替王洵拉个文职幕僚,充实一下队伍。毕竟岑参曾经在封常清帐下做过判官,能力有目共睹。谁料此话听在岑参耳朵里,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番味道。‘身子骨差,是说岑某文人无骨么?封帅去后,若不是岑某在这里竭力周旋,安西镇说不定早就分崩离析了!你等在大宛哪会过得这般轻松,此番回援,又到哪去寻找沿途补给……?’
  心中委屈万分,岑某却无法出言自辩。只好又笑了笑,苦着脸道:“我倒是想去。可现在哪里脱得开身?说实话,岑某还真羡慕你们,几百人出葱岭,转眼之间便打出了一片广阔的天地来!若是当年岑某也狠狠心跟了去,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一身绿袍了!(注1),唉,不说这些!后悔药向来无处可买。你们最初那几场仗,到底是怎么打的?岑某在这边只见到过战报,知道的不详细。每次用米筹重新推演,都觉得你们几乎都是绝处逢生,赢得惊险到极点,也漂亮到了极点……”
  “还不是被逼出来的!”提到当初夺取大宛的那一系列战斗,王十三立刻眉飞色舞。“当时我们只有六百多人,周围情况两眼一抹黑。大伙除了把命都豁出去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好在咱们王都督……”
  主动亮出旗帜,借安西军兵威震慑药刹水诸侯;正面硬撼三千马贼,收残匪为己用。以疑兵之计迷惑俱车鼻施,巧夺大宛城;重整安西军旧部,奇袭俱战提。几件事,大伙做得一件比一件漂亮,一件比一件过瘾。也难怪王十三一提起来,就忘乎所以。
  岑参在旁边听得也是心潮翻涌,当真有些后悔自己没有一道跟了过去。以当时封帅对自己的信任,只要自己提出与王洵一道出征,在队伍中的地位必然不在宇文至和宋武两个之下。几场打仗挺过来,未必能积攒起封侯之资,至少能搏个大宛都督府长史来做。总好过在疏勒这边,处处看别人的脸色!
  可如今,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机会已经错过,安西也已经不是原来的安西!只能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平平安安熬过这场磨难罢了!
  “你家王都督,本事真是没的挑!”听王十三说得热闹,几名陪同岑参一起前来迎接王洵的底层小吏,也悄悄地凑上前,挑起大拇指。“在疏勒,每次听说大宛那边又打了胜仗,弟兄们都会到外边小酌一番。虽然自己没份去捞那份功名,但心里想想,也觉得好生过瘾!”
  “是封帅教得好!”万俟玉薤顺势接过话头,再度提起封常清的名字。“当年是他硬把王都督塞进了白马堡大营,又力排众议提拔了宇文副都督!我等这两年之所以在大宛敢于如此折腾,就是因为相信,封帅就站在我等背后,绝不会任我等陷入绝境而置之不理!”
  “啊,是,是,是这样啊,是,是这样的啊!!”就同被万俟玉薤的高大身躯吓到了一般,几个小吏慌不及待地往旁边躲,“几位大人忙,我去看看馆驿那边整理干净没有!“
  “我也去!”“我也去!”
  顷刻间,众人就逃了个干干净净。万俟玉薤气得火冒三丈,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吐沫,低声骂道:“什么玩意儿!莫非封帅落了难,就不能提他的名字了?!这疏勒城中的一草一木,哪个能跟封帅他老人家脱了干系。即便你朝廷不提,老百姓心里也会记得!况且眼下封帅只是夺职,又不是发配岭南,永不叙用?!说不定,哪天他老人家还能否极泰来,重新回到安西。到那时,看这帮家伙的脸往哪搁!”
  “唉,几个末流小吏知道些什么?!万俟将军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岑参抱了抱拳,代替属下向万俟玉薤赔礼,“他们只是怕给自己招惹麻烦而已。其实,在这边,谁都知道封帅是被冤枉的。只是人微言轻,没本事替封帅辩解罢了!”
  “哼!”万俟玉薤撇了撇嘴,余怒难消。“没能力做,和没心思做,肯定不一样。委曲求全,和见风使舵,也是两码子事情!我就不信,整个安西,找不出一个能替封帅喊冤的人来!”
  “惭愧,惭愧!”岑参抱在一起的双拳放也不是,继续举着也不是,脸色好生尴尬。念在当年曾经同僚的份上,王十三主动替他解围,“你别理这傻大个儿!他就这臭脾气。整个大宛都督府里,没人不不知道。也就是我家都督大度,念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不愿处置他。若是换了别人,早夺了官职,乱棍打出军营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只要有心去做,哪怕朝中再有奸臣使坏,也肯定能把封帅的冤屈直达天听。否则,皇宫前的登闻鼓用来做什么的?”(注2)
  “你又不在疏勒,怎知道这边的难处?!不准再多嘴,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王十三吹胡子瞪眼,开始以官威压人。喝住了万俟玉薤,转头又去安抚岑参,“你别跟他计较!他这人,最喜欢胡搅蛮缠!”
  “万俟将军是快人快语。岑某怎会真的跟他计较!”岑参被挤兑得难受万分,恨不得自己能立刻病死掉,省得受这番侮辱。
  好在疏勒城不大,说话间,节度使衙门也就到了。早有人打开了正门,吹响了鼓乐。红毡子从门口一直铺到了大街上。留守官员分作两列,按照品级高低顺序,肃立于红毡旁恭迎采访使大人到任。
  王洵虽然是少年得志,却不敢过分托大。赶紧快走几步,抢先拱手跟大伙见礼。众官吏连忙侧身闪避,口称不敢,然后又一个长揖还了过来。等闹哄哄把整个过场走完了, 双腿也就迈进了府衙之内。屯田使张素又主动上前,逐一向王洵介绍一众同僚。
  “这位是宣威将军冯治,当年曾经追随哥舒翰大将军左右。半年前从河西调过来充任身演渡州都督,闻听采访使大人莅临,特意从任上赶了回来!冯将军,这位就是威震西域的王将军,铁锤王!”(注3)
  “见过采访使大人!”有个脸色焦黄,身穿正四品武将常服的官员,上前向王洵作揖。
  “见过冯将军!王某亦早闻将军之名!”虽然王洵官职和爵位都高出对方甚多,他还是侧身避了避,然后以平级之礼相还。
  “这位是忠武将军吴贤,曾经是北庭都督府程大人的臂膀。也是半年前调过来的。吴将军,你不是总恨无缘跟采访使大人碰面么,哈哈,这回可是心满意足了吧!“
  “见过采访使大人!”被屯田使张素第二个点到的是个络腮胡子,说话时中气十足,一听就是战场上打过滚的老手。
  “这位是疏勒城镇守使苏寿,老夫的副手。精于垦殖,每到一地,百姓都多受其惠。老夫奉命调任安西的时候,就把他也给带了过来。苏大人,这位就是…..”
  ……
  “来来来,这位是……”
  ……
  一圈介绍下来,王洵头大如斗。都是些陌生面孔,他原本所熟悉李元钦、段秀实、、周啸风等人都不在。就连平素跟他没什么往来的李嗣业、田珍、白孝德等,也全不见了踪影。这使得他感觉很别扭,仿佛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场所,而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安西军。一时间,竟然下意识绷紧了手臂,仿佛随时都可以拔刀出鞘。
  众文武心里也非常不舒服。无论资历还是年龄,他们都远远高于眼前这个后起之秀。可此人却爬到了大伙头顶上,不由得大伙不对他毕恭毕敬!要是此人真的有什么不得了的背景也罢,冲着其后台的面子,大伙也对他高看一眼。偏偏此人的后台又早倒掉了,根本不可能再为其提供任何有力支持!你今天跟他套了交情,明天说不定,他也就丢官罢职。非但捞不到半分好处,平白还要吃一番挂落!何苦来,何苦来哉!
  注1:唐代官员袍服颜色有严格的等级限制,三品以上紫袍,佩金鱼袋;五品以上绯袍, 佩银鱼袋;六品以下绿袍,无鱼袋。
  注2:登闻鼓,专门给百姓告御状的大鼓。自周朝起设立,鼓声敲响,则必须由皇帝亲自过问,任何人不得瞒报。三国,魏晋、唐宋和明,都沿用了这种制度。清代则认为百姓不得以下犯上,凡告御状者,先打三十杖。登闻鼓制度遂废!
  注3:演渡州在疏勒南三十里左右。战时可与疏勒互为犄角。
  第四章 英魂 (七 下)
  关键时刻,又是岑参及时赶到。先打上两个喷嚏,再抱怨几声天气,登时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这边。“啊,啊—嚏!啊,啊—嚏!这该死老天,都快立夏了,居然还这么冷。赶紧,大伙赶紧先放采访使大人进去接印吧。再继续外边站一会儿,岑某可就要冻僵了!”
  “是啊,是啊。正事儿要紧。诸位有什么话,稍后再跟采访使大人细聊!”感觉到众人对王洵的排斥,屯田使张素心中非常高兴,嘴巴上却越发客气有加。
  “屯田使大人有命,我等岂敢不从!”众人非常整齐地答应了一声,然后簇拥着王洵走向节度使衙门正堂。
  比起当年封常清在位时的“简陋寒碜”,如今的节度使衙门被收拾得整齐了许多。甬道两边挪来了垂柳,演武场中央挖出了荷塘。一干与杀伐之气相染的设施,如兵器架、石墩、石锁、箭靶之类,全都消失不见,代之的是各种花草、树木、湖石、假山。再配上几株用暖房精心培育出来的,含苞待放的牡丹,着实称得起富丽堂皇。
  只是,武夫王洵走在府衙里边,就愈发显得形单影只了。他最近两年一直忙于整军备战,辖地又是远离长安的“蛮荒”所在,没时间,也没机会去学如何迈儒家的四方步。更没闲暇从别人走路的节奏和说话的先后次序中,去分辩彼此之间的亲疏远近。他只是凭着战场上锻炼出来的本能,感受着周围的各种气息。然后大步向前,用双脚踏平所有蓄谋已久,或者突然发生的异常情况。
  转眼来到正堂,张素命人摆开香案。郑重取出一直封存在衙门中的采访使印绶,双手捧给了王洵。
  王洵上前接过印绶,将其交给自己的贴身侍卫王十三。旋即双手抱拳,冲着长安方向肃立长揖,行武将礼。三拜之后,礼成。张素带领一干留守官员将王洵围拢在中间,齐声道贺。王洵团团做了个罗圈揖,向大伙致谢。待整个过场走得差不多了,屯田使张素命人将香案撤掉,上前拉着王洵的手,大步走向节度使处理公务专用的帅案,“老夫受陛下之命,临时顶了安西屯田使的职位,终日忐忑,唯恐稍有疏忽,辜负了陛下的赏识提拔之恩。如今好了,采访使大人从大宛载誉归来。这为国守土的千斤重担,老夫终于可以交出去了。请采访使大人千万不要推辞,老夫……..”
  “张大人这是哪里的话?!”王洵即便再自信,也知道帅案之后的位置自己今天坐不得,双腿稍微加了点劲儿,整个人立刻如在青石地面上生了根一般,任张素无论怎样拉扯,都难挪动分毫,“谁都知道,这采访使的头衔,不过是朝廷为了让王某有个由头去统领药刹水诸侯而已!根本没要求王某插手疏勒这边的大小事务!即便朝廷有过这方面的考虑,王某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么,岂敢在诸位前辈面前指手画脚?!”
  连扯了几下没扯动,张素只好改用软刀子慢慢磨,“采访使大人休要推脱。放眼安西,如今还有哪个职位比你更高,战功比你更为显赫。如果你都不肯出面统领大伙,谁还敢再往那里就坐?”
  “是啊,是啊。我等日盼夜盼,就是盼着有个主心骨回来,指点我等如何应对眼前艰难时局!!”
  “采访使大人威名赫赫,坐在这里,定然能使所有宵小望风远遁!”
  “是啊,节度使职位空缺,理应由采访使统领整个安西的兵马。这是从高宗时代就立下的规矩,我等岂敢不尊!”
  一干跟屯田使张素已经抱成团的文武官员也凑上前,齐心把王洵往火堆上架。王洵笑了笑,轻轻摇头,“诸位不要再逼王某。再逼,就耽误了朝廷的大事了!王某此番奉命回援京师,根本无暇在疏勒耽搁。日后即便凯旋归来,也肯定要去大宛那边跟大食人继续纠缠,无法顾及安西。张大人,咱们两个别客气了。烦劳您老立刻就坐,抓紧时间帮忙给安排一下粮草补给。此番回援,王某着实走得太急,军粮、军械、铠甲、旌旗,全都没时间准备齐整。您老毕竟已经在这里主了近半年的事,若是让王某一样样从头再来,恐怕等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中原那边的仗早就打完了!”
  “这个……”张素装作满脸为难的模样,斜着眼睛望向大伙。“老夫,老夫毕竟只是个屯田使,如此僭越行事,恐怕…….”
  “事急从权!”王洵单手一拉张素胳膊,不由分说将其推进了帅案后,“请大人以国事为重,不要在乎几句闲言碎语!”
  “请大人以国事为重!” 宣威将军冯治、忠武将军吴贤、疏勒城镇守使苏寿等人立刻改了口风,纷纷“劝说”张素顺从王洵的请求。
  “也罢!王将军能不辞辛劳,万里奔波去回援京师。老夫又何惜身外虚名!”在众人的“苦苦”劝说之下,张素终于决定不再退让,继续负责主持安西镇全局。“咱们就以国事为重。倾安西镇所有,供应勤王大军。请问采访使大人,您此番回援,总计带了多少兵马?到这里还有几日路程?”
  听到对方将先前问过的话再度重复,王洵知道自己和张素之间的交易已经达成了,拱了拱手,大声回应,“一万弟兄,两万三千多匹马,还一千三百多匹骆驼。张大人需要为我提供三个月的军粮。此外,每名弟兄至少还需要再配一把横刀,四十支羽箭。还有盾牌、陌刀、伏波弩之类的征战利器,安西镇这边有多少存货,烦劳张大人都尽量都给我匀一些!”
  “两万多匹战马?难道全是骑兵不成?!”张素没想到王洵竟然如此狮子大开口,一时间,惊诧得根本做不出正确反应。
  “全是骑兵,一人双骑。救兵如救火!王某不敢耽误战机。”王洵笑了笑,淡然点明了一个事实。
  “嘶!”听到王洵所部的兵力规模,众留守将领忍不住暗中倒吸一口冷气。自从主力被抽调回中原勤王之后,整个安西的总兵马加在一起,也只剩下了四千出头,并且除了老弱病残,就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根本打不了硬仗。王明允这厮,居然一下就带回了上万骑兵!好在大伙没打算听某些人的要求,图谋他的兵权。否则双方真的翻了脸,恐怕到了最后,大伙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嘶!”坐在帅案后的张素,也是暗中倒吸冷气。先前他听王洵说援军是临时拼凑而成,还以为对方是强行拉了很多民壮充数呢。哪里想到来的全是可以坐在马背上,千里奔袭的骑兵?这尊大佛,还是按照岑参的建议,早送走早利索为好。谁想图谋他的兵马谁自己伸手去,张某可没胆子替人火中取栗!
  正庆幸间,又听王洵笑着追问: “怎么?安西军的府库已经空了么?王某分明记得,当年封帅一直在积蓄力量,准备远征西域来着?不会被李嗣业将军他们都带回中原了吧,那得强征多少民壮同行?!”
  声音不大,却让张素心里猛地一哆嗦。赶紧在帅案后坐直了身体,摆出幅慷慨激昂的模样回答道:“安西军府库,当然还是满的!只是张某一时间没算清楚,一万铁骑,到底需要多少粮秣而已。不过采访使大人请放心,即便砸锅卖铁,张某也会将弟兄们需要的粮草器械凑齐。让弟兄们精神抖擞地前去中原勤王,绝不会在半路上就饿了肚子!”
  “多谢张大人!有张大人这回话,王某就放心了不少!”王洵立刻拱手称谢,敲砖钉角。“不过还有一件事,令王某非常担忧,还请张大人帮忙解决!”
  “采访使大人请讲。只要老夫力所能及,绝对不敢推辞!”张素明白王洵毫不吝啬地将主宰安西军的大权交给自己,肯定不会满足于大军粮草器械这一项回报。点点头,信誓旦旦地保证。
  “王某自己名下,在疏勒城东的河岸边,有几百顷地。宇文副都督,宋兵马使,还有其他将军和弟兄们,当年也在城外的疏勒河边,分到了不少田产。但王某在归来途中,看这疏勒城西面,基本上已经重新变成了各部牧民的草场。这令王某心里很不痛快。王某总不能跟弟兄们说,你等只管阵前跟叛军拼命,家里的田产、老婆、孩子都不用想了!早就归了别人了吧?!!!”
  “这…..”不仅是张素一个,其他留守文武的脸色登时也如同被人抽了无数个大耳光般,又黑又紫。想要发作,心中却忌惮王洵麾下的那一万大军,只要强压住心中的屈辱与恼怒,盯着地面拼命喘粗气。
  “怎么,老大人莫非有什么难言之苦么?”王洵偏偏却不依不饶,继续甩开巴掌狂抽。
  “老夫,老夫…….”屯田使张素此刻连跟王洵同归于尽的心思都有,咬了半晌牙,才断断续续地回应,“朝廷已经将整个北庭都护府,都割让给回纥人了。此事采访使大人应该知道吧?!如今临近疏勒的一众部落,都见风使舵,拜入了回纥人门下。老夫若是,老夫若是不委曲求全的话,恐怕旦夕之间,回纥人的大军便会杀到疏勒城下。那样的话,非但是几千顷良田,整个西域,恐怕都不复为大唐所有!”
  第四章 英魂 (八 上)
  “委曲求全?!”王洵抬头看了张素一眼,满脸迷惑不解,“委曲求全,就能保证回纥人不南下了么?请大人恕王某见识浅,来西域这些年里,还真没见哪块地盘,是我大唐将士忍辱负重求下来的!”
  “这个,这个……”屯田使张素结结巴巴,一边伸出衣袖擦额头上的汗,一边以目光向周围求援。只可惜他着力拉拢的那几个心腹也多为武将出身,早就被王洵的话羞得无地自容了,哪还敢出头为上司分忧解难!
  “王某是个武夫,说话不会绕弯子,却句句出自肺腑!”感觉到对方的尴尬,王洵想张素拱了拱手,以示赔罪。“王某私下以为,大人越是忍让,恐怕周边部落越会得寸进尺。回纥人乃铁勒别部,同铁勒一样尊狼为神明。对付狼群,唯一的办法就是拔出刀子来将其砍翻在地。你越是害怕,它越看出你的底虚,早晚会冲上来,将你撕个粉碎!”
  “那是!那是!采访使大人说得有道理,有道理!”张素得不到同党的支持,只好硬着头皮回应。“然而,然而眼下安西,安西兵力实在太单薄了些。还要分头驻守这么大的地盘。自保已属不易,更甭提与周边部落开战了!不信,不信你可以去问岑参军,他对此比老夫更清楚!”
  “的确如此!”不小心被张素点了将,岑参犹豫了一下,低声替对方辩解,“咱们安西军距离中原太远,粮草器械供应不易。所以一直走的是精兵路线,人马数量从来没超过五万。而朝廷自去年冬天起,几度从安西军调兵拱卫京师。三番五次下来,已经将安西军抽成了一个空架子。不瞒采访使大人,眼下整个疏勒城周围,即便把演渡、遍城和蔚头三地的驻军也算上,也只有四千兵马,并且多数是老弱病残!”(注1)
  “是啊,采访使大人远道而来,不知道我等的难处!很多事并非老夫不为,而是力不能及啊!”有了岑参的解释作为铺垫,屯田使张素终于缓过一口气,拱拱手,微笑着补充。
  他以为就此就能将王洵应付过去,谁料后者常年领兵在外,屡经磨砺,已经远非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小菜鸟,略一沉吟,便再度直戳众人的要害,“回纥人已经正式宣布叛离大唐了么?疏勒周围哪个部落的兵马超过了四千?”
  “没有。当然没有!回纥人刚刚从我大唐手中接收了北庭,岂敢这么快就忘恩负义!”不仅是张素,岑参也被问得老脸发红,摇摇头,低声强辩,“不过,采访使大人应该知晓,各部落向来是人人皆兵。 纵使老妪、老翁,也能上得了战马!即便回纥人不自己出马,有他们在暗中支持,周边部落也变得非常难以应付。”
  “他们人人皆兵。此地忠于我大唐的百姓,难道都是缺胳膊少腿不成?屯田使大人打开仓库,分发兵器,教百姓们持械自保。难道各部落还敢像眼下这般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