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萧华予也听过赣泊江家,无论男女,皆是极有文采的,只是她乏了,不再与她多说,只让她点了所说的香让她退去。
  睡前她还想着,她宫内原本除却嘉汝,另有十六个掌管衣食首饰,仪杖出行,私库摆件的一等宫人,另有教养嬷嬷八个,二等宫人二十二人,三等宫人五十个,余下洒扫粗活的更是算不出,她自觉得多,可是照比历朝历代,都算是寒酸的。
  宫内的宫人调配一向由嘉汝负责,这白芷倒是个宝贝,屈为三等宫女可惜了。
  只是她用不得这些人伺候,早晚遣散些宫人让她们合家团聚才好。不止是她宫里的,旁的宫里也一样。
  早前想的,西宫那些未曾生育的太妃,也要想办法各自送回家里去,总不能在宫里平白蹉跎岁月。
  她们不是物件,是活生生的人,人的一生相较与沧海桑田不过是蜉蝣朝夕,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她们有的是为了荣华富贵甘愿进宫,有的是被逼无奈,肩负家族兴衰。她不愿意看着她们郁郁寡欢一生。
  何况人多口杂,多生事端,又难以为宫里节省开支,吃穿住行,宫人宫殿,都需要大笔银钱,常瑞方才登基,要开源节流,做好万民表率。
  胡思乱想到了半夜,终是将卫和晏给她心里带来的酸涩压了下去,抱着软枕睡了过去,只是依旧不大踏实。
  第二日醒的十分早,天方才蒙蒙亮,她身体疲惫,却实在又睡不着,只好伸手扯了床头坠着银铃的丝绦,叮铃叮铃的清脆作响。
  一众人鱼贯而入,有的手捧匜盥,中盛了浸着玫瑰花香汁子的牛乳,有的捧着面巾,还有的捧着竹盐,皆是屏气敛声。
  后面还跟着些埋头静立的宫人,便是负责些零碎的事宜,也是多出要裁掉的一众闲余之人。
  杨嬷嬷跟着众人从后缓缓步入,福身与她一礼“殿下万福。”
  萧华予眼底青黑,有些恹恹的,见杨嬷嬷却还是有几分惊喜“嬷嬷怎么来了”
  “老奴听闻殿下昨日睡得不踏实,今早儿特来瞧瞧,您是老奴看着长大的,一丁点儿的不舒坦老奴都要放在心头念着挂着。”她笑意盈盈的,将满脸的皱纹挤成一朵花。
  上身一件栗色对襟夹袄,下身一件棕红色百褶马面裙,腕上的缠丝银镯子是太皇太后早年赏赐,格外精巧,头上是一套轻简的翡翠头面,周身气度,较宫外命妇都不差多少。
  萧华予在她面前像个孩子,眉眼弯弯,眼底也多了光彩,上前去挽了她的胳膊“嬷嬷是最疼平安的。”
  杨嬷嬷亲自端了盏玫瑰蜂蜜水喂给喝,清理肠胃,萧华予坐在绣凳上就着她的手喝尽了。对面的青鸾铜镜里映着萧华予有些苍白的面。
  杨嬷嬷有些怜惜的摸着“殿下昨夜未睡好,今日面色憔悴了许多,眼下都多了些青黑。可别仗着年轻就败坏身子。”
  二人正说着,便听房里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杨嬷嬷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将争吵之人带了来。
  “说罢,这一大清早的,又作什么妖!”杨嬷嬷厉声道,她虽是长久不出现在人前,却威势不减,依旧唬得住人,两个宫人被吓得直发抖。
  期中一名长相艳丽的扬眉道“嬷嬷,奴婢正想求个公道。”说罢摊了手里那件玫红色的百花曳地长裙“奴婢想着殿下生的白皙,穿这件最是好看,又不失俏皮,可她偏生要与我争。”
  另一名则是眉眼素净些,却隐隐带了些傲气“玫红色太过小家子气了,奴婢觉得,还是正红色衬得起殿下。”
  萧华予认得二人,正是她殿里的一等宫女,一名言夏,一名蒹葭,专管衣物,她二人长久不对付,只是一直未闹到萧华予前面,她又宽和,便一直放纵着不管。
  如今赶上她想着要消减宫人,这二人不正巧撞上了。
  萧华予按了按眉心“不过是些小事,昨夜进来那个宫人,叫白芷的,本宫瞧着可堪大用,便拔上来顶了二人的位置。”
  她们二人一听,便慌了神,急忙跪地“殿下开恩,奴婢再也不敢了。”
  萧华予似是听不见“你们二人先在后殿主持洒扫几日,待本宫整理宫中裁减名单,你们便随着一起出宫去罢。”
  便拥上来两个嬷嬷,将二人拖了出去,又堵了嘴。
  杨嬷嬷不多干涉,只是微微插了句话“殿下,原本昭宁宫的宫人不多,这再放出去一批,怕是人手短缺。”
  “不单是昭宁宫,就是旁的宫苑也要放人出去,何来的争吵偷闲,不过都是人多了惹得,一个个都忙起来,哪来的闲工夫去吵嘴”原本昨夜睡得不好,现在更是让她脾气暴躁。
  杨嬷嬷给她顺着头发“殿下快到年纪婚配了,太皇太后去的早,没能瞧见,嬷嬷总想要什么最好的都留给殿下。总不比旁的公主,都笼络大臣联姻去了。”
  萧华予灵光一闪,细白的手指扣紧了桌子“联姻可有用?”
  杨嬷嬷不觉,自是继续给她理着发,又擦了些茉莉头油“自是有用的,不然怎么都嫁了去,殿下瞧瞧,那些世家就算不站皇家,哪有一个敢站周相的!”
  萧华予敛眸,心底一个想法愈演愈烈,像是藤蔓扎根,一发不可收拾。赐婚素来由皇后下旨,但凤印如今在她手里。
  “简单绾起来便是,本宫去承乾殿一趟。”
  杨嬷嬷手脚麻利起来。
  “皇阿姐!你说什么?”萧常瑞从椅上惊起,漆黑的眼仁儿瞪圆。
  “我说,我想联姻。”萧华予忐忑道,她神色不定,萧常瑞一事竟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不行!皇阿姐是我嫡亲长姊,我怎么能推你进火坑,况且朝上重臣基本也没个年纪相当的子弟,皇阿姐怎么能嫁去做继室!”
  萧常瑞想都不想是拒绝,他这个人表面人模狗样,大臣眼里宽厚仁慈,暗地里狼心狗肺,心狠手辣又没什么亲情,唯独对萧华予,他是想要做个好弟弟保护她的。
  旁的姐姐嫁死嫁活都碍不着他的事,若是死了,人前掉几滴泪,人后还能笑出声,只是他皇阿姐不同,他恨不得翻遍南齐给自己找姐夫。
  “常瑞,有一个人你忘了,他年纪正好,又文武双全,长得也不差。”萧华予握紧了手,说起来竟有些羞赧,只是这丁点儿的羞赧却被她压了下去。
  “谁?”萧常瑞脑子转的飞快,想遍了都没有年纪相当的,就是将一个人漏掉了。
  “你师父,鲁国公,卫和晏……”她声音逐渐变轻,声音似是从远处飘来的,又像是从她的心底。
  这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带出了她对卫和晏的心思。她喜欢是……无疑的,他那样好,几次救她于水火,只是其中掺杂了对他不轨心思和兵权的惧怕。
  若是她嫁了去,是不是就……两全了……
  萧常瑞心底那根弦儿断了,竟是莫名长舒一口气,暗自有些侥幸,他私心里也是觉得,只有他师父那般的人,方才配得上他皇阿姐。
  师父在他心里像是无所不能的英雄,每个孩子幼年时候,都当父亲作英雄,以为敬仰,他的父亲软弱无能偏听偏信,没法儿成为他的心里的盖世大英雄,可是他姐夫现在却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惨一女的,今天把电脑摔了,都变形了,我心疼了一天……
  第六十章 (修)
  赐婚的旨意是萧常瑞下的, 他用了十二分的心思,持着玉玺的手都微微发抖。皇阿姐总是当师父作坏人,可他清楚, 师父是个再好不过的人, 将来有一天, 皇阿姐会喜欢师父的, 他如是想着,一闭眼将玉玺按了下去。
  他实则还是个极为自私的人, 只觉得卫和晏得他心,是他心里所中意的姐夫人选,可萧华予在他面前却是明晃晃的摆出对卫和晏的忌惮不满。
  旨意是焦裕德亲自捧着传去的,焦裕德咽了咽口水,他们都心照不宣的忘了鲁国公的另一重身份, 便是太皇太后的养弟,当朝的舅公。
  卫和晏只觉得今日心突突的跳, 没由来的惊慌。焦裕德突然带了人来他院子里,他心里的不安才化作实质,只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焦裕德笑意盈盈的,老脸皱成菊花, 既不显得谄媚, 也不会让人觉得失敬。他抖了抖手里明黄色的绢帛,扬声客气道“老奴先在这儿与鲁国公道喜了。”
  “何喜之有?”卫和晏心跳的更厉害了。
  焦裕德不正面作答,只展开手中捧着的圣旨,肃声高喊“鲁国公接旨。”
  卫和晏一撩袍子, 屈膝跪下“臣, 卫和晏接旨。”他身后的伍邕与戎眦跟着跪下。
  焦裕德清了清嗓子,原本阉人嗓音清透, 这认起真来更是像能穿透九霄,直上云空。
  卫和晏呆滞的举着手接了焦裕德递来的圣旨,他尚且云里雾里昏头昏脑的,像极了在梦里,焦裕德拉他起来,方才有些回神。
  “您以后可是平步青云呢,福气大大的,敬元长公主为陛下亲姊,身份高贵,貌美无双,天底下多少男人挣破头都见不上一面。老奴在这儿祝您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焦裕德和煦的与卫和晏一作揖,嘴里的吉利话像是不要钱一样。
  卫和晏双眼无神放空,莫大的狂喜席卷了全身,手里紧紧握了圣旨看着一遍又一遍。这等场景,他只敢在梦里肖想,这怕不是又是一场梦。
  想着是梦,他骤然冷静下来,也是,不过做梦罢了,醒来他还是只能暗地里去守着她的,哪里又敢靠近呢?
  戎眦机灵,见他将军神色呆滞,当即反应过来,满脸堆笑拱手与焦裕德道“有劳公公了,国公这是欢喜的都不知该怎么办是好了。”
  焦裕德也是笑意盈盈的点头表示理解,毕竟这样的美事,换做谁谁又会不高兴戎眦从怀里摸出一袋金子,塞进焦裕德怀里“这是喜酒钱,千万莫嫌少,只跟着沾沾喜气,有劳公公跑一趟了。”
  焦裕德毫不犹豫的将绣袋装进怀里,依旧笑着,也不掂量多少重量,这东西是要收的,不收就是不给新驸马的面子,宫内宫外混迹多年,他这些还是懂得。
  戎眦与伍邕迎着送出宣旨的一干人,回来时候,却见卫和晏气定神闲的端坐在桌旁喝茶,像是今日被赐婚的不是自己一般,倒是让人大惊。
  “将军,您怎么一点儿兴奋都没有?”戎眦粗黑的眉毛拗在一起,像是两条毛毛虫,黑壮的身子挡住一大片阳光。
  “不过是梦罢了,什么值得兴奋的”卫和晏事不关己,有些庆幸也有些遗憾,庆幸不是真正现实里发生的,又遗憾……
  戎眦铜铃大的眼睛鼓气,与伍邕交换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将军这是……欢喜疯了?
  将军对人家小公主的心思旁人不知道,他们亲近的人还能不知道吗?巴巴儿的给人家送影子,又仔细的洗了人家帕子,闲着没事儿还画人家小像,见了人家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有时候半夜做梦还喊人家乳名,禽兽不如!
  却怂的连说声喜欢都不敢,还凶巴巴的说不想耽误人家金枝玉叶的小公主一辈子,不想让人家跟着受苦……
  伍邕又传了个眼神给戎眦,戎眦会意,为了他将军的终身大事,只好硬着头皮上。五大三粗的人却有些恐惧的咽了咽口水,将撸了撸袖子啐了口口水搓了搓。
  “将军,得罪了!”他小声道了句,卫和晏陷入复杂的情绪未曾听见,也未注意到他的动作。
  戎眦闭着眼睛一个巴掌拍了上去,好在卫和晏反应敏捷,翻身躲了过去,只是戎眦力气大,到底擦了边儿,卫和晏脸上红了一块儿。
  他将圣旨拍在桌上,一脚踢过球“戎眦你又皮痒了!”
  戎眦左挪一步,险险避开,伍邕上前拦着“将军将军冷静,都是袍泽!别动不动喊打喊杀的!”
  “将军,刚才那一巴掌可有感觉?”戎眦探出粗黑的大脑袋瓮声瓮气的问。
  卫和晏摸了摸脸,有些火辣辣的,原本蜜色的面颊一白,想起什么似的就抬脚跑了出去,也顾不得宫内不许用轻功的规矩,三两下便没了影。
  戎眦和伍邕对视嘿嘿一笑,将军可真有意思,毛头小子一样。
  萧华予被卫和晏拉着手腕拖去了隐蔽的竹林,他随是情绪激动,却依旧下手有轻重,手上力气不大,只是虚虚的握着,生怕伤了小公主,步伐也不快。
  他还记着当日小公主跟在他身后磕磕绊绊的走不快,不能走的太快让她跟不上。饶是如此,萧华予还是有些跟不上。
  她扯着裙摆,见他面色不好,想来是得到赐婚的圣旨了,又忍不住委屈,她堂堂长公主屈尊下嫁,他也竟是这样嫌弃吗?
  “殿下不会提前不知道赐婚一事。”卫和晏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眼眶发红,几欲疯狂的模样。
  他将人堵在树边,贴的十分近,连呼吸都能交缠在一起,加之如今的关系,竟生生多了几分暧昧。
  萧华予不可能不知道赐婚,但却没有拦下,她到底知不知道赐婚意味着什么可是卫和晏心底又有些若有若无的期待,她没有反对,会不会……会不会……
  萧华予见他的怒意,袖下的手握紧,忍住难堪,抬眸直视他,眼底清凌凌的“本宫知道!”
  “那殿下怎么不阻止?殿下可知道赐婚意味着什么?”卫和晏听她说话,更觉得心底发颤。
  “本宫知道!赐婚是本宫求来的!本宫要看着你!让你不敢对常瑞下手!”萧华予眼底沁了泪出来,她更加委屈了,卫和晏太凶了,比平日里都凶。
  卫和晏见她哭,气势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恨不得搂着她将眼泪擦了再打自己巴掌与她道歉。
  “臣将来是要回黎州的,那里苦寒,殿下不能吃这样的苦,臣去同陛下说了,解除这赐婚,责罚臣一力担着。”卫和晏苦笑看她,若不是他心里放着的是开疆扩土,他巴不得娶她疼她一辈子。
  萧华予呆了呆“你…你还要回黎州?”也就是说他对皇位没意思也不愿意娶她
  “是要回的,是替陛下征战,殿下如今可放心了?不必看着臣了,臣原本说的不臣之心都是骗人的。便……解除这……赐婚罢!”最后一句他说的格外艰难,只要他应下,他就能与她一辈子,可他是个懦夫,不敢。
  萧华予呼吸有些不畅快,鼻尖红红的,眼底晶莹,酝酿了许久才冲他失控的喊出声“你就是不喜欢我!是我犯贱,我萧华予巴巴的让常瑞赐婚,让你糟践!我就不该喜欢你!现在就去退婚!”
  她身子一软,蹲下开始埋头呜呜的哭着“黎州就算穷的鸟不拉屎,只要你喜欢我,我也愿意与你去……”她再坚强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儿家,只有在喜欢人面前方才有这样柔软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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